白霧（五）
他推開一點衣櫃門，先觀察了一下，視野里映入的場景只能用四個字形容——不堪入目。兩個「村民」將自己抱著的頭一個塞在咯吱窩下夾著，一個塞在衣服里，四肢互相糾纏抓撓，打得十分難看，而很顯然，因為需要夾著自己的頭而只能用一條胳膊的那一位已經落在下方，看來這場爭鬥很快就能結束。
宋然的決心下得很快，他把門快而輕地推開，接著朝窗戶那邊走去。那兩個怪物打鬥的地方太靠近門口，他不想冒險，這裡如果還是秦晴家的二樓，那按照這些低矮民居的層高，他注意一點，完全可以毫髮無傷地逃離。
他推開窗往下看，鬆了口氣，是後院，雞窩和菜地都在，而且四周也沒有別的「村民」，他翻過窗，雙手扒著窗沿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落進院子里。
宋然活動了一下腳腕，開始猶豫該朝哪裡去，現在他的探測球里仍然空空如也，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還要找人，難度比上一層高太多了。
正在他猶豫的時候，探測球邊緣像是有石子投入水中一樣，被某種能量擾動模糊了一下，宋然不禁輕咦一聲，向那個方向走了兩步。
隨著他靠近，那股波動的源頭也出現在探測球的極限距離上，儘管它一閃而過，很快離開了宋然的探測範圍，但宋然已經看到了文本框里的內容，是紀煜城。
「姓名：紀煜城；
年齡：18；
種族：人類；
狀態：健康；
能力：魔法少女小紀；
備註：他看起來很好吃。」
宋然看到能力的時候有點心虛地咧咧嘴，這好像是在大巴上他看到紀煜城能力時心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看起來他的探測球里主觀內容有點多啊。下面這個備註他倒是不以為意，從小就有，基本都是XX看起來很好吃，宋然覺得這是因為探測球從來不會將除他以外的人或物品切實地顯現出來，而是會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圖標來表示，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食物。
食物嘛，當然看起來很好吃。
「還是人類。」紀煜城站起來，晃了一下手裡食指粗細的玻璃管，裡面星星點點的銀色碎屑在淡粉色的液體里漂浮著，沒有變色和沉降的趨勢。
段隨聞言，皺了皺眉，他將膝蓋下的無頭村民拽起來，把旁邊用口袋罩著的頭塞進村民手裡，粗暴地推出這個小巷，目送他一邊幫自己的頭重見光明，一邊搖搖晃晃地沒入濃霧之中。
「星膠管嚴格來說只能做定性檢測，也許這些村民存在微量污染，星膠管測不出來。」紀煜城看段隨臉色難看，安慰了一句。
段隨搖搖頭，神情嚴峻，「這裡的災害最大的可能顯然是由異能者引起的，就算有蝕參與，它的作用也不大，你不用自欺欺人。」
紀煜城嘆了口氣，的確，星膠管是調研局現在最可靠的檢測手段之一，只要是有體、液的生物，是否被蝕污染只要幾分鐘就能檢測出來，而這些村民，都能抱著自己頭走來走去了，卻沒有測出污染，那就只能是另一個極其少見的原因了。
只不過，同為異能者，不管是紀煜城還是段隨，都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村民從剛剛開始攻擊性就變大許多，看來不能隨意行動了。」紀煜城在巷口觀察了一會兒，他又看見兩個迎面相遇的村民扭打在一起，沒過一會兒就分出勝負，一個村民抱著頭離開，剩下的那個摸索到自己滿是血跡的頭顱，也踉踉蹌蹌地走了。
這樣的場景紀煜城一路上已經見過不少，「這次是搶了耳朵嗎……」
忽然，身後段隨猛地拽了他一把，將他拉進小巷深處，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段隨經驗比他豐富太多，顯然是發覺了什麼。
很快，紀煜城聽見一陣腳步聲朝這個方向而來，這種腳步聲在安靜得出奇的村莊里顯得十分突兀。紀煜城與段隨對視一眼，隨著腳步聲逐漸靠近，他們二人都能察覺到，對方是直接沖他們過來的。
段隨將紀煜城往後推推，示意他轉身，「你到上面去。」紀煜城看見後頭牆邊有一架梯、子，他身手利索地爬上去，上面是一個小平台，他從平台邊緣往下看，只見段隨躬身在下，手按在腰間，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
很快，向他們這裡而來的那個「人」已經到了巷子口，只差幾步就會到達段隨的攻擊範圍內，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喜悅招呼道：「紀煜城！我終於……」紀煜城倒吸一口冷氣，急忙大喊：「別砍！」
「錚」的一聲，刀鳴聲伴隨著一線刃光在狹窄的巷子里劃過，紀煜城幾乎嚇得心跳驟停，他也不爬梯、子了，直接從平台上跳下來，衝到那人面前，「宋然，你怎麼樣？」
宋然直愣愣得看著前方，過了片刻才喃喃道：「卧槽，好快的刀。」
「你的反應更快。」段隨臉色冰冷，他問紀煜城：「他是誰？」
「就是昨天在大巴上幫過我的那個人，你今天早上應該在旅館門口見過他。」紀煜城把宋然從地上扶起來，檢查了一下，發現他的確沒有受傷，忍不住抬抬眉毛，驚訝地說：「的確沒事，奇怪，段隨前輩的刀這麼快，不太可能毫髮無傷啊。」
「我其實還是掉了兩根頭髮的，」宋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T恤，上面沾著好幾根被削下來的頭髮。
「誒呀，這都不算什麼。」紀煜城趕緊給他拍拍，這年頭有的人把頭髮看得比命還重要。
「那要是被砍到了呢？」宋然抬頭，幽幽地問。
「你會被分成等量的兩份。」紀煜城真誠地回答他。
在紀煜城的詢問下，宋然將自己怎麼會進入條柳村的過程說了一遍。
「你怎麼會這麼倒霉？」紀煜城很是無奈，「這件事等出去以後我會幫你關注一下的，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宋然沒有猶豫，老實交代道：「其實我有異能。」
他的異能無法展示，只能大致描述一番，接著說：「所以一在探測球里看到你們，我就趕緊過來了。」
他看對面二人沉默不語，「你們是不是不相信？」
紀煜城神色古怪，他清清嗓子，「所以你，你也是依靠這個能力躲開前輩的刀的？」
「是啊。」幸好他出於好奇點開段隨的圖標看了一眼，不然被剖成兩半這種死法也未免太爛俗，跟三級恐怖片似的。
宋然現在還能看到在段隨的動態里，每分每秒都是對他的懷疑，這個段隨就跟探測球里代表他的圖標一樣，一看就很不好相處，脾氣也一定很臭。
畢竟他是個「榴槤」嘛。
另外，紀煜城則是個又紅又大的蘋果，長得十分可愛。
紀煜城看著他，忽然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一把握住宋然的手，「宋然同志，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東八區機動調研局？」
「啊？」宋然一臉懵逼。
「紀煜城！」段隨警告地瞥了紀煜城一眼，對宋然說：「我們現在無法確認你說的是否屬實，接下來紀煜城會對你做一次檢查，請你配合。」
宋然趕緊點頭。
他好奇地看著紀煜城從腰包里掏出一個試管，裡面的溶液里飄著一些銀白色的碎屑，試管上方的封口處套著一個細細的蓋帽。
「這是星膠管。」紀煜城解釋道，「接下來我會抽取一點你的血液，只要這些碎片沒有變色或沉降，你就的確還是個正常人類。」
「你們是擔心我已經被污染了？」宋然配合地伸出手。
「保險起見嘛。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別的情況。」說話間，紀煜城已經完成了一系列操作，他晃動試管，彌散的血液在玻璃管中隨著那些碎片一起緩緩旋轉，稀釋，看起來就好像微縮的星雲。
「沒問題。」紀煜城放下試管，「你接下來就跟著我們，什麼都別管，段隨前輩比較嚴厲，假如你做出任何不軌的舉動，他都會把你分成——」
宋然面如土色，打斷他：「我懂，等量，兩份。」
「也有可能是三份，四份，五份。」紀煜城笑眯眯的，「所以我建議你之後還是換份工作，否則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有的調研員可不像前輩這樣好說話。」
這個問題在大學關於蝕的課程中也是會被反覆提及的。與蝕相關的事件，調研員擁有極高的許可權，而在蝕圈中，這種權力甚至大到可以視情況直接處理相關人員。因此一旦牽涉到蝕並碰上了調研員，就最好乖乖聽話。
段隨在此期間已經查看過周圍，示意安全，讓他們跟上。
紀煜城走在宋然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他，看得宋然渾身上下涼颼颼的，他小聲問：「你們現在準備做什麼？額，如果不能問，就當我沒說話。」
紀煜城說：「沒事，基本信息我還是可以告訴你的。現在我們已經確定這裡的人和物都是真實存在，村民們雖然行為外表異常，但污染程度很低，初步判斷這裡的事件與蝕的涉及度較低。」
「意思就是這裡的情況並非蝕造成的？」
「不，意思是蝕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佔主導。」紀煜城說，「與蝕相關的事件千奇百怪，如果以後有機會，你會了解到不少。」
他又對宋然笑了一下，笑得可愛又誠懇。
宋然摸摸鼻子，總覺得紀煜城的態度在知道自己的異能后好得出奇，他轉移話題：「我們不能從你們進來的地方出去嗎？」
「如果上一層還在，也許我們可以先把你送出去。」紀煜城聳聳肩，「但現在不可能了。」
宋然想到秦晴，心裡一陣黯然，其實從她的話里，宋然能隱約猜到，那個說話十分有條理的「秦晴」也許只是一個投影，一個願景，一個欺騙自己沒有經歷過那些醜惡之事，沒有失去親人的謊言。
當謊言被戳破，那個被強行正常的條柳村自然會崩毀。
不知道紀煜城他們對秦晴的事了解多少，宋然有些摸不準這個能不能問，他猜測條柳村的災害如果不是因為蝕，那恐怕源頭就在秦晴身上。
可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怎麼能產生這麼大的災害？難道是那個霧娘？宋然在心裡胡亂猜測著，跟著兩個調研員走進了一間民居。
一進門，宋然就看到一座神龕，正對著大門口，與他之前見到的一模一樣。
「我之前也看到了這座神像，」宋然小聲說，「『秦晴』說過它可以看到我們，難道不用毀掉它嗎？」
「『霧娘』能觀測到我們，並非完全依靠這些神像，而是因為被我們排斥的霧氣，」紀煜城走到神像前，凝視著這尊慈眉善目的雕像，「我們對祂的抵抗這麼明顯，祂根本用不著這些神像節點，就能掌握我們的位置。」
抗性……宋然一驚，「所以這裡的神明崇拜的確生成了蝕？」
「是的，但奇怪的是，祂似乎只負責監視，這些抱著頭的村民則是因為別的原因才變成這樣的。」
這時，段隨從樓上下來，對紀煜城搖了搖頭。
他們倆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宋然想了想，還是沒敢問，他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抱緊兩位調研員的大腿就可以了。
紀煜城走到段隨那裡，兩人開始小聲說著什麼，宋然只能隱約聽到「主體」「不固定」之類的詞。
過了一會兒，紀煜城示意宋然跟上，他們離開這幢民居，進入下一幢。
就這樣一連搜過五六家，除了中間偶爾將房子里遊盪的捧頭村民扔出去之外，流程都大同小異，紀煜城帶著宋然在客廳等候，段隨搜索，空手而出。
段隨的臉色有些陰沉，在宋然的探測球里，屬於他的文本框瘋狂地刷：「段隨的心情-1，-1，-1……」宋然只看了一眼就趕緊關掉了，他只是看那個「榴槤」圖標在狂閃才點開看看的，誰知道竟然是這個，連備註都變成「他看起來很好吃，但情緒不好會影響口感，快點讓他高興起來。」
要怎麼讓一個榴槤高興起來？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