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初醒
神曾經說過,所有的一切皆早已註定。
衛以惜做了一個夢,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夢,久到他都快忘記了。
在一個骯髒不堪的角落裡,腐爛的果皮和蔬菜葉子扔的到處都是,被人踩的稀巴爛,汁水四濺,糊在地面上,還有許多蒼蠅在上面爬來爬去,嗡嗡作響,衣衫襤褸的女人抱著一個大約兩歲的小男孩,貼著牆坐在這令人作嘔的角落。@:.
女人蓬頭垢面,因為臉上糊了一層黑灰,看不清臉色,只能勉強看出臉上的顴骨因為飢餓高高突起。她眼神渙散絕望,低頭看著地面,一動不動,已然一副進氣多出氣少的模樣。旁人一眼就能夠看出,此人命不久矣。
而她懷裡的孩童只是緊緊的拽住女人的衣服,瞪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睛,安靜的看著母親。
一個胖的流油的老闆路過,看到這角落裡的要死不活的女乞丐,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嫌棄道:「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竟然碰上一個死乞丐,死在哪不好偏偏死在這裡,還讓我給瞧見了,這不是讓我沾染了霉運嘛!還怎麼讓人好好做生意。」說著,這老闆還踢了女人兩腳,肚子上的肉也隨著動作晃蕩了兩下,讓人感覺他衣服里的肉馬上就要撐開衣服的束縛,重見天日一樣。
正在那人踢的正起勁時,忽然,一道目光緊緊的鎖住他,又冷又直,嚇得肥老闆一哆嗦,他定睛仔細一看,目光的主人竟然是女人懷裡的孩子。
肥老闆被這眼神看的寒毛直豎,毛骨悚然。於是他沖那孩子喝道:「看什麼看,一個死了娘的野種,還敢瞪老子,真是個邪門的怪物。」
即使被呵斥,那目光也沒有一絲動搖,仍然直直的看著那老闆。
肥老闆有些瑟縮,下意識把踢在女人身上的腳收回幾分。
意識到自己丟了面子,但是礙於那個怪異的孩子,胖老闆又不好發作,他只好故作瀟洒的抖抖自己的衣角,又瞪了一眼女人懷中的孩子,罵罵咧咧的走了。礙眼的人走之後,孩子終於收回目光,繼續盯著自己的母親。
半晌,又有一個人路過,他看到角落裡的乞丐,直直的走了過來,蹲下身子,溫言道:「這位夫人,您沒事吧」
聲音溫柔親切,飽含關懷之意。女乞丐眼中的光芒終於又燃起了一絲,就像是蠟燭熄滅前的最後一次竭盡全力的焚燒。
她抬起頭,渙散的瞳孔漸漸聚焦,終於看清了眼前的青年。青年劍眉朗目,浩正之意迎面撲來,一看就是一副具有俠肝義膽之人,身著紋有奇異花紋的似火紅衣,富麗華貴,金線縫製的花朵光彩流溢,無一不顯現出此人身份之高貴。
而此人現在正單腿跪地,跪坐在她的面前,絲毫不介意地上的腐爛汁水染上他華貴的衣衫。
女人拼盡全力伸出手,握住了青年的衣角,嘴唇蠕動了幾下,久未發聲的喉嚨終於發出了聲音,卻十分嘶啞難聽,她道:「求……求求……您……救我……可憐的……孩兒……」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淌下,滴落到骯髒的地面上。
女人懷裡的孩童此刻也將目光投向青年。
青年微微皺眉,沉默了一會。隨即他執起女人的手,撫上了女人的脈。
脈象微弱無力,長期的營養不良弄垮了女人的身體,已經無法挽回了。
女人又輕輕拽拉了他的衣服一下,「求……您……」無聲中透出渴求與焦急。
青年執起女人的雙手,正色道:「請夫人放心的去吧,我會照顧他的。」
女人聽到這句話,彷彿聽到了一句天籟之音,她好像就是為了聽這一句話,才強迫自己多逗留在世間幾天的。她皮包骨的臉上,最後露出一絲安心,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女人死了。
青年輕嘆一聲,伸手從女人懷中輕輕抱出瘦弱的孩子。令他驚訝的是,他手裡的孩子輕的就像一根羽毛,沒有絲毫份量。孩子也不哭不鬧,只是睜著眼,一直看著他的母親,彷彿明白母親已經離他遠去了,到了一個他再也夠不到的地方。
青年彷彿看出了孩子的不舍,他一手托著孩子的腰,一手輕輕摸了下孩子的頭,跟剛才女人的姿勢一模一樣,輕聲道:「你放心,我會找人好好安葬你的母親的,現在你只需跟我回家便好。」
孩子的目光終於從女人的身上收回,轉而看向青年,裡面透漏著些許的迷茫。
青年輕聲一笑,道:「家裡現在有一個剛出生的小弟弟,想必你們肯定會成為很好的兄弟。」忽然,他好像想起來什麼,疑惑道:「對了,你的名字叫什麼?」
孩子眼睛里的迷茫更重了一分。
「你也不知道啊~」青年眉頭微皺,似乎有些苦惱,他空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轉眼注意到孩子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白玉吊墜,玉質清透澄澈,大概是女人生前留給孩子的遺物,上面用硃砂刻了一個紅色的「衛」字,古典靈動。青年猶豫道:「衛……衛嘛,以惜怎麼樣?」
「衛,保衛,惜,珍惜。我希望你成為一個能夠保護自己珍惜之物的人。」
畫面一轉。
「哥哥!哥哥!」一個腦袋後面梳著一個小辮子的可愛小娃娃像一隻小狗一樣奔過來,明明他的步履還不是很穩,一晃三搖的,連直線都走不了,卻還是急切的想過來,讓人不禁擔心他會不會絆倒。
果然,咚的一聲,小娃娃磕倒了,還是很滑稽的左腳絆了右腳,他趴在地上,眼睛一眯,嘴巴一扁,頓時開始號啕大哭,邊哭還嘴裡邊喊著哥哥。
四歲的衛以惜連忙跑過去,蹲下抱住小娃娃,用右手輕輕撫摸他的小腦袋,一向平靜的眸子里多了些慌亂,笨拙的安慰道:「不……不哭了。」
小娃娃死死抓住衛以惜的衣服,狠狠的埋進哥哥的懷裡,把鼻涕眼淚全都抹在了上面,哭聲更加響亮起來。衛以惜手足無措的看向站在旁邊的二人。
那兩人,一人劍眉皓目,正氣凜然,一人眉黛青顰,溫婉嫻淑,咋眼看去,簡直就像是天合之作,般配至極。這二人正是他們的父母。
青年對著身邊的女子笑道:「這小白眼狼,一天天就知道滿嘴哥哥哥哥,剛開始學會說話時也是,第一個會叫的不是我二人,而是哥哥,真是叫人黯然心傷。」說著,還做出一副捧心悲痛狀。看得旁邊的衛以惜一愣。
女人捂嘴輕笑:「你瞧瞧你,把惜兒都給嚇到了不是。旁人見到這幅場景,羨慕還來不及呢,你這倒還吃起醋來了。」
青年聞言粲然一笑,沖蹲在地上的衛以惜道:「以惜,以後陽兒就交給你了,希望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二人也能夠像現在一樣,彼此依賴。」
彼此依賴,永不分離。
衛以惜猛然睜開雙眼,眼前重重疊疊,模糊一片,好像有許多黑點在飛速的移動,腦袋彷彿被人用木棍狠狠的敲了一下,嗡嗡作響,頭痛欲裂,衛以惜躺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景象才漸漸清明起來。
他緩緩的坐了起來,捂著彷彿要裂開的頭,環顧四周。
這是哪
入眼全部都是垃圾堆積而成的山,一座一座連綿不斷,一眼望不到邊,天空是陰霾的灰色,明明沒有烏雲遮日,此地卻讓人感覺絕望陰森,一片慘淡。
衛以惜努力回想著清醒時最後的畫面,我好像因為練功法,走火入魔了。
但他記得他是在山莊的閉關室,而不是這漫山遍野都是垃圾的地方。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的是,走火入魔時體內四處流竄亂撞的真氣,經脈撐裂的劇痛,丹田火灼的熾熱,應該已經導致他死了,走火入魔而死。
他為什麼又活過來了還有這個陌生的環境……
衛以惜忽然注意到一隻白白胖胖小手,他攥了攥拳頭,小手也跟著指令動作起來,果然是他的手,他的手變小了。
不,準確來說,是他整個人都變小了。手腳全都變短了,人也應該是變矮了,大約是四歲左右的樣子,身上穿著一件乾淨的黑色小衫,腳踩黑色短靴,與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
他把手伸進衣領,觸及到一塊熟悉的溫潤,手指微勾,把它提了出來。
白玉身,硃砂字。
是他的玉,也就是說明這個身體應該還是他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縮水了。
雖然心中仍有疑惑,但總站在這也不是辦法。
沒辦法,先去周圍打探一下情況吧。
衛以惜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前走,時刻注意著周圍的狀況。
剛走了一小會,他就看到了人。還是好幾個。
他輕手輕腳的躲到一個不會惹人注意的角落,在旁邊暗暗窺察。
那幾個人好像是一夥的,年齡都不大,在六七歲左右,衣衫襤褸,正四處在垃圾堆里翻找著什麼。
忽然,其中一人發出了一聲驚呼,看來是找到了什麼,立刻小心翼翼撿起來捂在懷裡。
衛以惜離那幾人距離不算近,大概有幾百米左右,那人又背對著他,所以一時沒看清是什麼東西。
他旁邊的人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頓時飛身撲了上去,把那個孩子壓倒在地,伸手摸向他的懷裡,那人也掙扎著反抗起來,兩人頓時滾作一團。
旁邊的幾個孩子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爭先恐後的跑過去,與那二人纏鬥在一起。
衛以惜在旁邊靜靜的看著。他感覺能從這一場爭鬥中看出些什麼。
在一場大亂斗過後,其他人都被揍暈過去了,一個個姿勢各異的躺在垃圾堆上。最後只剩下了身材懸殊的兩個人,一個是最開始的那個孩子,人高馬大,另一個就顯得嬌小一些了,看起來四五歲的樣子,藍發金瞳,面容清秀,小小年紀就一臉冷酷。
這個孩子衛以惜一開始沒有印象,想來應該是後面加入的。
那個人高馬大的孩子率先沖了上去,藍發小孩蹲身閃過,一腳蹬向他,衛以惜只見銀光一閃,那個孩子維持舉著拳頭的動作,直直倒了下去,他脖子上被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不斷噴涌而出,不一會兒就形成了一個血泊,眼睛還在瞪著前面,好像非常不甘心。
藍發小孩從地上屍體的懷裡掏了一會,然後拿出手。
這次衛以惜看清楚了,是小半塊麵包。上面不知道被誰啃了一口,留下一個牙印,下半部分隱隱泛紅,好像沾到了血。
藍發小孩沒有絲毫猶豫,把麵包放進嘴裡吃掉了,他連嚼都沒嚼,就那麼硬生生吞了下去。吃完之後,離開了。
衛以惜從角落裡走出來,一直走到那個人高馬大的孩子身前。
地上那人已經沒有了呼吸,只是瞪著眼睛看著前面,渙散的瞳孔蒙上一層混濁。血腥味濃重的刺鼻。
雖然事實已經很明顯,但衛以惜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了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手腕,一片死寂。這才相信,這個孩子的確死了,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
他垂下頭,回想著剛才那人下手的狠辣犀利。在面對一條跟他一樣的生命時,連片刻的猶豫都未曾有過,可見這應該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殺人了。
孩子都能如此輕易取走別人的性命,僅僅是為了一口吃食。
如果這就是此地的常態的話……這裡簡直就是地獄。
衛以惜閉了閉眼。平靜了一下剛才因為震驚而紊亂的氣息。
他臉色微白,總覺得剛才血腥的一幕在眼前不斷回放著。
這裡究竟是哪裡
這裡的景象甚至絲毫不比他遊歷時見過的血流成河的地獄戰場要好上多少,大陸上沒有幾處地方能夠如此動蕩。
思量了許久,他把所有的地域按條件一一排除,最後竟發現沒有一處符合。
難道是大陸上尚未發現之地
很快他又否認了這一觀點。
因為他山莊里的地圖已經是記錄最詳盡的一份了,不可能會出現紕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久思不得其果,他決定先暫時放棄這個問題,而是考慮最優先的一件事。
必須要活下來……
衛以惜把這當做了首要目標。
他現在不知因何原因突然武功盡失,還縮水成了最無力的孩童,孤身一人,要在這地獄般的環境中生存,無論如何都要先保證一個安全的住所,接下來才充足時間思考以後的對策。
還有各種準備,當務之急,不能拖沓。
趁著這具身體還不餓,沒有任何負面狀態的時候。
行動之前他緩緩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撫上血泊中屍體的眼睛。
抬眼看向陰沉沉讓人喘不過氣的天空,心情也如同天空一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