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分道
雖然那個人背對著光線,半個身子都籠罩在黑暗中,但這並不妨礙烈莉的視線。
在看清楚的一剎那,紅寶石色彩的眼眸收縮到極致,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難以置信的景象,在那柔和皎潔的月光下,是一張令她魂牽夢縈,以至於都要成為心魔的臉。
很久之前,她曾經為了這張臉的主人怦然心動,小鹿亂撞,只是一句稱讚、一個微笑,就能夠讓她覺得幸福無比,宛如踏進了天國。
但……她曾經有多麼喜歡他,後來就有多麼恨他。
恨到有時候恨不能親手殺了他,挖出他的心臟,撕碎他的血肉。
一瞬間,難以言喻的龐大情緒如同洪水一般淹沒了她整個人,宛如在水中窒息般無法呼吸,以至於她的身體都無法動彈。@:.
視線中,那個人微微垂目,避開了她的視線。
烈莉被他的動作驚醒,猛然回過神,右手扣著心臟的部位劇烈的喘息著,面無血色,身形也開始不穩。
「烈莉小姐!」西臉色一變,想要衝上來扶住烈莉。
不料烈莉卻一把甩開他的手,厲聲道,「滾開!」
「……」西的手僵硬的停在空中,他看著烈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黯然退後了幾步。
空氣又重新凝滯起來,沉重無比,似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突然,腳步聲在這狹窄的室內響起,打破了平靜,一步一步,頻率愈來愈快。
衛以惜在自己的視野里看到了一雙紅色的皮鞋,女性的款式,精美的輪廓,主人不言而喻。
下一秒,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在整個空間。
目視整個過程的俠客眯了眯眼,保持抱著手的姿勢倚靠在距離西幾步遠的地方,沒有動作。
烈莉收回因為用力過猛以至於整個掌心都在刺痛的手,狠狠盯著面前的人,臉上滿是冷絕憎恨,精緻的臉因為激烈的情緒微微扭曲,然而卻沒有人察覺到,她那隻掩藏在身側,掌心泛紅的手,正在發出細弱的顫抖。
火辣辣的疼痛感覆上左臉,宛如被火灼燒一般,耳朵也有些許耳鳴,嗡嗡作響,接著從嘴裡溢出一絲血腥的甜膩味道。衛以惜偏著頭,咽下口中的血腥,沉默不語。
「說話啊。」烈莉的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但語氣中更多的卻是滔天的憤怒與強硬的命令,「你為什麼還活著?」
「我明明聽說你已經死了,最後連屍體都沒留下。」
似乎想到了什麼,烈莉冷笑一聲,反問道,「還是說……你只是詐死,這些年隱姓埋名一直活到了現在。那事到如今,還來找我做什麼?來嘲笑我現在的慘狀嗎?」
尖酸刻薄的話語猶如利刃一般刺向了原本最不可能刺向的那個人。
衛以惜沉默半晌,最後只從口中緩緩道出三個字,「……對不起。」
烈莉現在覺得大腦一團糟,像漿糊一樣,粘稠到令她無法思考,明明心裡再清楚不過,事情不可能是這樣的,但心中的質疑像是野草一般瘋長,在怒火的煽動下,愈演愈烈,最後終於在聽到那三個字后爆發了。
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被憤怒支配,烈莉紅著眼猛地撲向衛以惜,揪住他的衣領,把他狠狠壓倒在地,接著冰涼的雙手覆上他的脖子,聲音陰沉道:「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道歉要是有用的話,我願意說上一千遍一萬遍,甚至一輩子來換回爺爺他們的命。」
烈莉的手已經觸到了人體最脆弱的脖頸,對方沒有反抗,這也就意味著,只要她一用力,就可以輕易折斷這根筆直的脊柱,讓它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直立,同時徹底摧毀心中那個挺拔漂亮的背影,結束這一切。
但她卻遲遲沒有動手。
見此,俠客肅穆到陰沉的神色稍微回緩了些,心中已然有了斷論。
本來他還有些擔心,現在看來,都是杞人憂天。
一開始就下不去手的話,那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也都下不去手。
他閉了閉眼,不再看那邊,而是盯著被叱退在一旁的西,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以防突生變故。
脖子上的那雙手甚至比冰還要更涼上幾分,很難想象居然是人的體溫,衛以惜面對烈莉的斥責,自知根本無言以對,僅能說出口的歉意也被明言禁止,再沒有什麼能做的了,他於是緩緩合上了雙眼。
看到他的動作,烈莉瞳孔驟縮。
在格外漫長的等待中,喚醒衛以惜的,是一滴溫熱的淚水。
他疑惑的睜開眼,那滴淚水正巧從他的臉頰划落,緊接著,更多的淚水紛紛落下,滴落在他怔愣的臉上。
在視野中,烈莉的表情不復剛才的憤怒,而是布滿了揪心的悲傷,蘊含著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委屈失落,以及千千萬萬的言語,化作晶瑩透明的淚水,從蒙了一層水霧般眼眸里滾出,源源不斷的滴落。她拚命把嗚咽聲壓下去,可是眼淚還是斷線珍珠般的滾滾而下。
「為什麼……為什麼拋下我?」
那一天,原本是他們的訂婚儀式,本該是她最幸福的一天。即使心裡明白這只是爺爺的囑託,他並沒有喜歡上自己,但她也很高興,欣喜的幻想著將來有一天能被喜歡上的日子。可是,也是那一天,只有她,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傻傻的被留在了原地。
直到最後一刻,都在期盼著他的歸還。
哽咽哭泣的聲音彷彿看不見的絲線般,一縷縷纏繞在衛以惜的心上,慢慢的勒緊,他張了張嘴,想要發聲,卻如鯁在喉。
對不起。
烈莉似乎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抽泣著道,「我知道……我在你心中從來都不算什麼……甚至連名字,你都要好久才能記住,我廢了好大好大的力氣,才讓你對我有些印象。那真的是我出生一來最上心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了,沒事就去找你,在你身邊晃,單單隻是看著你,我就很開心,嘴角禁不住的笑,甚至每天能想你想到發幾個小時的呆。」
「我還為了你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專門去學了醫術,每天都在祈禱,你明天的傷能夠好一點,我的葯能夠再多管用一點。」
「我們的訂婚,我以為這些年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彙報。」隨著吐露的話語越多,烈莉的手就顫抖的越發厲害,也愈發冰涼,「可是現實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終究還是不如他。」
「艾力克拼了命把我送出來,我甚至還抱著一絲希望你能趕過來救我,救他,最後當我反應過來我已經失去一切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恨你。」
「……」
烈莉鬆開了掐住衛以惜脖頸的手,慢慢的捂上了自己的臉,低聲啜泣,晶瑩的淚珠從她的手指間隙中跌落。
「我想恨你阿……」
「可是心卻恨不起來,所以我只能欺騙自己,假裝憎恨你來平衡自己的內心,在所有人面前表示我恨你的模樣。」
「我像個滑稽的小丑一樣,表面上恨你到挖了西那隻跟你相似的眼睛,背地裡卻舍不掉撕了你的照片,一直珍藏至今,這一切簡直是……太可笑了。」
每日每夜的煎熬壓彎了她的脊背,還有纏綿不絕的噩夢及自我厭惡,迫使她瀕臨崩潰的邊緣。
看著烈莉這麼痛苦的模樣,衛以惜難以想象這些年她是怎麼走過來的,想要安慰她,想要分擔她的痛苦。
可是他沒有這個立場,因為他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這個清晰的事實令衛以惜放下了抬起到一半的手,兀自沉默。
一側,西心痛欲裂的看著哭泣的烈莉,他雙眼通紅,想要立刻殺了那個令小姐這麼痛苦的人。
可是他做不到。不單單隻是因為俠客在警戒著他,還有他明白……這樣做了恐怕只會令小姐更加痛苦。
……
良久的沉默過後,回蕩在空氣中的抽泣聲漸漸變小。
「我受夠了。」她這樣說。
發泄過情緒后,烈莉終於冷靜了下來。
「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這麼噁心,無可救藥。」烈莉自嘲道,她站起身,背對著衛以惜,用力擦掉泛紅的雙眼上掛著的淚水。
「我已經明白了,我恨俠客並不是因為他害的我家破人亡,只是因為你在我最害怕的時候,沒有留在我身邊,而是選擇了他……我只是嫉妒他這個……」
「現在也是時候該放下我這無謂的自私心了,我不會再恨你們了。」烈莉的聲音變得平靜,再也聽不出一絲軟弱,剛才的哭泣彷彿只是一場夢一般。
最後她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想再跟你們……有任何瓜葛了。」
眼見她要離開,西連忙跟上去。
「站住。」
一道聲音阻止了他。
「你也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西宛如突然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一般,嘴唇發顫,六神無主地望向烈莉的背影,「為什麼……」
「呵……」烈莉冷笑,「從你打算背叛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說什麼為了我,其實都是為了你自己吧。」
「一廂情願,自以為是,不要說為了我給自己的行為戴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聽了就噁心。」
彷彿被抽干力氣一樣,西跌坐在地上。明明沒有受傷,五臟六腑卻痛的好像被硫酸煎熬,他覺得自己甚至無法喘息,幾乎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在離開的前一秒,烈莉停止了腳步,扭頭問俠客,「那句話什麼意思?」
你很可憐啊。
俠客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下一秒他露出一個極其惡劣陰森的笑,像是在看舞台上演技拙劣的小丑演出一樣,滿是譏諷愉悅。「難道看到討厭的人這副凄慘的模樣,你不覺得開心嗎?」
沒有生氣,烈莉嗤笑道:「……果然是人渣,這樣我就沒必要為了這幾年以來的遷怒而愧疚了」
說完,毫不留情的關上了離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