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過去(五)
從此刻開始,齒輪開始錯位了。
周圍原本嘈雜吵鬧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畫面彷彿被按下了靜止鍵,所有人一動不動的看著這邊,眼神獃滯,令人毛骨悚然。
心底的怒火如同潮落般猛然褪去,衛以惜猛地發覺,所有人的臉都模糊不清,像是一團亂抹的色彩塊。
就在這個靜止的時空中,有一個東西忽然動了。
看清楚是什麼后,衛以惜的呼吸一滯。
被他親手扭斷脖子的安琪兒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站了起來,脖子發出骨頭碰撞的咔咔響聲,她手裡拿著一把尖銳的刀,臉上掛著猩紅的笑。
面對這麼驚悚的一幕,衛以惜下意識後退一步,警惕的看著她。
這是……
「哥哥。」
衛以惜心一驚,詫異的扭過頭看過去,果真是俠客。
俠客似乎對周圍一切不和諧的場景都沒有感覺,像是沒看見,又像是不在意,只是皺著眉擔憂的望著他。
與前兩次都截然不同的發展,令衛以惜的大腦根本來不及分析現狀,但是有一件事他忘不了,那就是不要讓俠客接近安琪兒。
他沉聲道,「別過來!」
「怎麼了?」對方似乎對衛以惜的狀態感到疑惑。
「別過來。」衛以惜眼睛緊盯著安琪兒站立著的詭譎屍體,預防對方突然襲擊,再次重複了一遍。
就在衛以惜以為對方會聽他的話時。
「呵呵……你在害怕。」少年的語氣忽然變了,變得扭曲而快樂。
不是俠客!!
衛以惜察覺不對,正要回頭,胸口忽的被一把長刀貫穿,冰涼的刀鋒刺破血肉,插入胸腔,貫穿心臟。
「去死吧。」「俠客」惡劣的笑著,眼中是扭曲的恨意。
「去死吧。」安琪兒開口。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周圍所有人異口同聲道,像是背被什麼操縱者,甚是連語調都一模一樣。
「去死吧……」無休止的三個字。
在這種氣氛中,似乎連自己本身的存在都是骯髒的,不該被容於世的。
而這一切的作者顯然是「俠客」。其他的都只是他的木偶。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故意所為,明明心臟都被刺穿了,衛以惜的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醒,甚至能夠感受到被刺穿的心臟隨著律動而一下又一下的噴出血液。只是他的身體卻彷彿跟意識斷了聯繫,不能支配一絲一毫。
少年勾著嘴角,鬆開了握著刀的手,緩緩退了兩步,似乎在為什麼讓步,略帶期待的看著這邊。
緊接著,在場的所有人掏出了利器,折射著寒光的刀子、叉子、匕首,雖然形態不同,但是目的顯然都是一樣的。
安琪兒率先走出了第一步。
周圍的所有人緊跟著走出了第二步。
隨著人群一步步逼近,衛以惜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了,他能夠想象到接下來的景象。
那些手上的數不清的利器將會一把一把刺入他的身體,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
可是他反抗不了。甚至連一句質問都說不出來,宛如被綁上十字架的罪人,靜待神的懲罰。
腳步聲愈來愈近。
就在第一把刀刃割裂他的皮膚的那一刻,天空突然傳來了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夠了。」不知道是誰長嘆了一聲,緊接著天空與地面同時開始像鏡子被捶打一樣,寸寸碎裂,呈現出無窮無盡的蛛網狀的碎痕。
連綿不絕的碎裂聲響徹耳畔,預示著這場夢境的終結。
然而現在事態的發展好像並不在「俠客」的預料之內,他臉色煞白,一臉茫然的望著天空,似乎是被什麼人背叛了一樣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殊不知,一個黑色的裂痕在他腳下綻開。
那裂痕經過擴大延伸,留出下面深不見底的濃重的黑色,像是一張白紙多了一個黑色的窟窿。
屹立於上的人被一口吞了下去。
衛以惜的身體在初次出現破碎音的時候就已經恢復了自由,只是震撼於世界崩壞的景象,一時忘了動作。等回過神,「俠客」居然在他面前直直掉了下去,他心臟一顫,下意識往前一撲,伸出手,拉住了少年。
「俠客」沒想到衛以惜居然會救他,猛地睜大了眼睛,翠綠的眼眸中倒映出衛以惜的面龐,還有破碎的世界。
因為只是中間那一塊空了,別的地方除了多了裂痕毫無影響,衛以惜還能勉強保持住平衡,不讓自己也跟著掉下去。
只是奇怪的是,無論他用多大力氣往上提,都沒有辦法再抬高手腕一分一毫,別提把人拉上來了,最多只能勉強維持著吊著人的狀態。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一種愈發沉重的感覺。肌肉因為過度緊繃而開始顫抖,他知道,馬上就要到極限了。
但是,感覺告訴他,不能放手。
少年漸漸收斂起了最開始的詫異,也平靜了眼底洶湧的憤怒,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接著彷彿變成了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般,默默看著他艱難的掙扎,一語不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情況不僅沒有絲毫好轉,反倒是少年的體重開始異常增重,嚴重超出了一個正常人的體重,像是一塊千斤重的石塊,早已經達到了衛以惜所能承受的極限。
汗水順著手腕流淌而下,使得原本就疲憊不堪的手更加濕滑,難以發力,肌膚相觸碰的地方宛如灼燒一般火辣辣的疼,彷彿下一秒就會連皮帶肉的剝落。
在這沒有盡頭的堅持中,宛如在經歷一場酷刑,每分每秒都在拷問靈魂。
由於太過煎熬,衛以惜閉上了眼睛,咬著舌尖,在心底默默數著數字。
五百四十四……五百四十五……
「為什麼不放手?」少年面無表情的開口,「你知道我不是你眼前看到的人。」
衛以惜緩緩睜開眼,將視線慢慢聚焦在少年身上。
「剛才我還想要殺了你。」少年直言不諱,讓人完全不覺得此刻他是被死亡扼住咽喉的人,「你放手的話,既可以不用這麼痛苦,也可以讓一個懷有惡意的人消失,多不錯?」
衛以惜張了張龜裂泛白的嘴唇,沙啞的喉嚨勉強擠出聲音,「……死嗎?」
少年理解了他的意思,「死?如果那個人如此期望的話,大概會吧。」
聽到回覆,衛以惜閉上眼,再次開始默念。
少年驀的冷笑一聲,「不過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們不一向只關心自己死活嗎?」
「……」衛以惜沉默不語,一是實在沒有餘力去跟他頂嘴,二是他本身也不能說會道,即使有力氣也不知道怎麼辯解。
他只是……覺得不能放手。
沒有得到任何回復的少年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隨後,感受到異樣,衛以惜猛地抬頭看向自己的手。
他看到,少年正在用空著的另一隻手,一根一根的掰著手腕上他的已經僵硬了的手指,試圖掙開這隻想要救助他的手。
因為手已經接近沒有知覺,所以等衛以惜察覺到時,已經晚了。
「你的同情,我不需要。」
在說完這句話后,少年閉上眼,任由自己從空中墜落,浸入無盡的黑暗。
我不需要。
這句話回蕩在衛以惜的耳畔,嘲笑著他剛才所做的挽救都只是個笑話。或許也有對方是俠客模樣的原因,這句話聽起來格外傷人。
衛以惜愣愣的看著因為脫力而不斷抽搐的手,長時間的血液不通暢導致整個手掌呈現青紫色。
忽然。整個視線炸裂開,發出刺眼的白光。衛以惜下意識閉上眼。
接著呈現在眼前的,是進入那個不真實的幻境前的正常的墓道。
只是四處都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並非他最後看見的那一個墓室。
再一恍神,一張紙出現在他的手中。
上面標註了一個位置,路線很簡潔,線條很明朗,大概的意思應該是讓他去這個地方。
而剛才受的傷像是做夢一樣全都消失了,包括淤青的手掌手腕,所有疲憊感都消失殆盡,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後遺症。@:.
衛以惜想起寧願死也不願意接受他救助的披著俠客外表的少年,內心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剛才所做的,是不是都只是多管閑事。
對了。俠客。
衛以惜心猛地一跳,想起他們分別前的最後一幕,俠客正面臨生死危機。
他猛地推開墓室的門。
是剛進入時的長廊。
他似乎是被轉移到了完全對立的一個隱藏的墓室了。
一條直線,卻格外漫長。
他飛速的奔跑著,內心急切的祈禱著兩人的安全。
由於心裡的不安與急躁,他甚至連呼吸都已經無暇調整,短短的一段路跑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憊,急促的喘息也緩解不了缺氧癥狀,心臟彷彿下一秒就要跳出喉嚨。
終於,他的手觸及到了那一扇微涼的石門。
心也跟著吊了起來。
石門設計成了從裡面打不開,但是外面卻很容易就能開啟的機關。
他的雙臂發力,石門顫顫巍巍的開啟。
映入眼帘的,原本應該看過一次的場景卻完全換了一副模樣。
衛以惜第一眼看到的,是四散而開的某種昆蟲的外殼,還有噴濺狀充滿了整個空間的青色血液。
勉強還能辨認出那是金色的外殼,此刻已經是暗淡無比,還鋪上了一層青色的粘稠液體,像是被打碎后又一遍遍□□的雞蛋殼一樣,這裡一片,那裡一片。
地面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痕迹,讓人忍不住懷疑,這裡是不是經歷了一場轟炸才變成這副慘狀。
「……誰?」一道警惕卻又透露出疲憊的聲音從一處陰暗的什麼都看不見的角落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衛以惜連忙回道,「艾凡?是你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似乎處在不敢置信的震驚中。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了什麼,然後站起身,顫顫巍巍的走出了那個角落。
「你……是衛以惜?」對方驚喜又驚訝的問。
正疑惑為什麼對方還要問他的身份,在看到對方的模樣后,他忽然明白了。
雖然艾凡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是他的身上也全部被青藍色的液體蓋滿,包括他的眼睛,他只是眯著眼望過來,似乎只能模糊的看清一點人影。
衛以惜連忙上去扶住他,「你的眼睛?」
艾凡苦澀的笑笑,擺擺手,「害,我眼睛沒啥事,就是糊了一層這玩意,有點看不清,待會洗洗就好。」
「只是……」他的語氣忽然沉重下來,「俠客的可能就……」
接著沉默了。
衛以惜的心猛地一涼,他兩步並做一步走到那處陰暗的角落。
俠客已經失去了意識,他也是滿身青色的血液,比艾凡甚至是任何一個角落的血跡都多,一層蓋了一層,都快糊成一個藍色的人了。
外傷很多,只是都是小傷,而最明顯的,最嚴重的,也是艾凡指出的傷,是在左眼上。
像是被利器硬生生從眉骨劃到了左臉,一個血淋淋的大口子呈現在眼前,傷口的深度早已經超越了眼皮,露出下面已經被割破的眼球,眼球的內容物已經流出了大部分,只剩下一個薄薄的皮留在裡面,粘稠狀的內容物與紅色的血液混在一起糊在臉上,傷口的周圍腫得很高,像是鼓起的一個球,露出青紫色,似乎是中毒的癥狀,看起來十分瘮人。
「性命沒有大礙,但左眼被那蠍子的尾巴割破了,不僅眼球破裂還中了毒,估計這隻眼……保不住了。」艾凡有些沉重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