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留不住
在狹窄的石道中,一堵「天塹」的堵在了兩撥人的中央,機械規律的轟擊聲一次次不知疲倦的響起,不自量力的妄圖打破隔閡,餘波震的塵土四揚,地面震動。
面容沉穩冷靜的黑髮少年似乎漫不經心的看著地上一顆小石子不停顫動。
衛以惜卻知道,他是在等他的回答。
他側過頭看向那抹狀若自殘的削瘦背影,眼見透明的高牆一絲絲染上血色,感覺到胸口處的心跳聲與擊打聲逐漸重合,宛如那帶血的一拳一拳砸在了他的心上,沉重痛苦。
良久的沉默后,一聲不甚響的聲音令衛以惜心裡一沉。
那聲音他並不陌生,所有人都不陌生,其中有幾人皺起了眉。
是骨裂的聲音。
聲音不大卻足以響徹所有人的耳畔。
這足以說明俠客為了打破這面牆,下達的命令已經到了不惜損害身體的程度,這已經是很危險的紅線程度了,到最後完不成命令,真的有可能會把命搭進去。
「我明白了。」
衛以惜似乎是放棄了什麼般,輕聲重複道,「我明白了。」
庫洛洛沒有作聲,只是用黑色的眸子對準了他。
「我會讓他住手的。」衛以惜低聲道,一步步走到俠客的面前。
透明的牆壁上清楚的留有「印跡」,這印跡不是牆壁損壞的痕迹,而是鮮血噴濺的痕迹,像是綻放的血花,一層一層的疊加,最外層的甚至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血肉從白骨上脫落,像是破爛的廢布一樣吊墜著,鮮血滴滴而下。
衛以惜將手指輕輕附在血跡的正中心,黑沉的眼瞳盯著俠客面無表情的臉。
下一刻,純白的火焰在指尖燃起,然而就在火苗快要碰到牆壁的時候,像是碰到了不可燃物般忽然熄滅了。
早就有所預料的衛以惜緊皺著眉,不死心的又重複嘗試了幾次,然而依舊沒有用,他於是用牙齒咬破指尖,將血液塗抹在上,試圖再次點燃。
但卻只留下了黑色的灰痕,其餘部分依舊完好無損。
衛以惜怔愣了下,也嘗試用拳頭錘了幾下,同樣不管用。
裡面也打不開,怎麼辦!?
庫洛洛眼神一暗,明白了這面牆確實並不能隨心所欲的開合。
衛以惜焦急的看著俠客,卻無能為力,他努力拍打著牆壁,呼喚俠客想要他清醒過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邊的處境絲毫不見改善。
就在衛以惜心急如焚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說話了。
「沒用的,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了。」
發尾白到透明的少年從身後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他面無表情,琥珀色的眼眸中央帶著一圈月色的光環,淡漠中又帶著些事不關己的高傲,讓他整個人有一種不似人類的疏遠感。
背對著他的衛以惜身形一僵。
少年淡色的唇翹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已經回不去了。」
旅團眾人瞬間警惕起來,每個人都被嚇出來了一身白毛汗,他們居然從開始就沒有發現這裡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是誰?
旅團中離少年最近的庫洛洛卻沒有做出警惕的動作,他隔著牆壁直直的盯著這名少年,眼睛微眯,彷彿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
少年也不反感,脾氣頗好的沖著他微微一笑。
「你是?」庫洛洛問道。
少年莞爾一笑,用蒼白纖細的指尖朝著衛以惜指了一下,「只是一個跟他偶然碰到一起的旅人而已。」
庫洛洛皺起眉,總覺得眼前的少年很眼熟,彷彿以前見過,但是這麼特別的特徵應該不會容易忘記才對,他壓下心中的疑惑,又問,「「做出選擇」是?」
撒那思卻沒有回答,而是走到衛以惜的身側,剛要開口說話,只聽一聲爆炸般的巨響,伴隨著兩道清晰驚悚的脆裂,與此同時地動山搖,所有人踉蹌了一步。
衛以惜扶著牆壁抬眸一眼,呼吸一滯,眼看見俠客居然打斷了他自己的一雙手。
雙手齊齊從手腕處斷裂,無力的垂落在胳膊下方,滴滴鮮明的血液順著血肉模糊的雙手滴落。
但是俠客絲毫不覺疼痛,他判斷雙手已經無法再使用過後,為了完成任務,居然將念再轉移到頭上,開始用頭撞擊牆壁。
「住手!」衛以惜痛苦的低喃,把手貼在了俠客撞擊處,想要阻止他的瘋狂舉動,可是卻只能碰到徹底冰冷的牆壁,眼睜睜的看著俠客自虐卻無能為力。
俠客充耳不聞,空洞木然的眼神中僅存者任務中的牆壁,絲毫映不進在他正對面的衛以惜的模樣,甚至於對方的焦急呼喚也提不起他的一絲關注,眼眸的弧度從始至終沒有變過哪怕一分。
「別再撞了……」衛以惜啞著嗓子道,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俠客的模樣。
他感受到了俠客在無聲的質問與反抗,你又要拋下我嗎?
騙子。
那就把全都都毀了吧。
無聲的一字一句將衛以惜的力氣抽干,一絲絲陷入刺骨的冰冷。
很快脆弱的皮膚再次被磨破,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與手上傷口滴落在地的血液融合,隱隱預示著要步上雙手的結局。
「放手……」芬克斯想要去阻止那血腥的場景,可是卻被飛坦提前察覺,猛地壓倒在地,手腳都被狠狠地別住,動彈不了。
「為什麼俠客要遭這種罪!你想幹什麼!」他咬著牙沖著「罪魁禍首」道,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俠客是因為他變成這樣的,怒氣自然不會針對別人。
飛坦面無表情,紋絲不動。
派克諾坦跟瑪奇不忍的別開眼睛。
幾秒的沉默漫長的像是過了好幾年。
一聲輕嘆過後,庫洛洛眼眸微垂,輕聲道,「飛坦。」
飛坦一下子鬆開對芬克斯的壓制,轉眼間就襲向俠客的後頸。
俠客似乎察覺到了,輕巧的往身側移了一步正好錯開飛坦的偷襲,為了清除「任務阻礙」,狠狠的一腳帶著破風聲眨眼就到了飛坦的臉側。
飛坦反應極快的用一隻手豎在臉旁格擋,但那一腳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他整個人下盤不穩被一下子踢飛出去。
狠狠地撞上那個礙眼的牆。ζ°.XX.♂
「嘖。」飛坦不爽的咋舌,看了眼自己骨折而無力垂下的右手,心情愈發暴躁。
他本就骨折了一隻手,加上俠客不知道瘋了開的什麼不要命的模式,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的用力方式,他在接觸的瞬間都感覺到腿骨不堪重負發出的咯吱聲了。
見狀瑪奇踹了還趴在地上傻眼的芬克斯一腳,鄙夷道,「還愣著幹嘛,幫忙啊!」
芬克斯連忙爬起來就沖了過去。
要是不是手骨折了,飛坦絕對不會讓芬克斯幫忙。
但是現在情況緊急,趕緊制住俠客比較要緊,誰知道他下一次會不會把腦殼撞爛。
沒什麼比活捉一個瘋子更難的了。況且他們兩個還要留著手,完全放不開,對方卻絲毫不顧忌,這讓天平瞬間傾斜。
兩個人同時衝上去,多年的切磋令雙方的默契十足,一人吸引目光和注意的同時,另一個蹲下身去掃俠客的下身。
在俠客身形不穩的瞬間,飛坦猛地移動到他的正下方,沖著下巴就來了一拳,然而根本沒有達到預料到效果,對方只是踉蹌了一下,就迅速調整過來。
「嘖,這個力道都不夠,還是人嗎?」飛坦躲開俠客沖著臉來的一巴掌,退開兩步遠。
果不其然受到了芬克斯嘲諷,「你個笨蛋,我好不容易製造的機會。」
飛坦冷笑一聲,「你試試他現在有多耐打。」
兩人接著再次一涌而上。
一番纏鬥后,芬克斯終於抓到機會,往下一撲就抓到了俠客的一隻腳讓他移動不得,趁機喊,「飛!」
飛坦沉著臉再次朝不致命卻易昏厥的部位襲去。
令人毛骨悚然咔噠聲在驚恐的芬克斯耳邊響起。
俠客居然直接卸下了自己的腿關節,身體扭曲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去反攻飛坦。
「我擦!快躲開!」芬克斯大罵。
然而為時已晚,飛坦只來得及抬起胳膊防禦要害,在胳膊發出脆響的同時被掄了出去,悶吭一聲直接撞碎了一側的石壁。
這下兩個胳膊對稱了。
完蛋,芬克斯在內心大叫。
果然眼見飛坦的臉上烏雲密布,恐怖的氣壓環繞在身邊,令溫度直接降至冰點,他沉默的起身,龐大的念量裹上全身就要形成防護甲。
芬克斯嚇出一身冷汗,連忙驚恐的喊停,「住手,我來解決!!」
飛坦愣了一下,接著才解除了能力,臭臉一擺,冷哼一聲。
所幸俠客在一開始的消耗巨大,無論是念力還是體力都已經到極限了,沒多久就不堪重壓被擊中後頸昏了過去。聽到手機冷漠的女聲報出「任務失敗,解除自動操作模式」,芬克斯這才鬆懈下來,順便幫俠客把右腿接上了。
看著事情告一段落,衛以惜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但看著俠客狼狽蒼白的側臉,心裡像是壓了塊巨石喘不過氣,悶痛難耐。
忍不住自我懷疑,他又像以前一樣做錯選擇了嗎?
沉寂良久后,衛以惜一手扶著玻璃,手指微移,正好擋住俠客的臉龐,他微微垂眸,帶著無盡的疲憊道,「能幫我……安置好他嗎?」
庫洛洛面無表情的看他。
「拜託了。」聲音有些沙啞。
旁觀了良久的派克終於忍不住走過來,她站在直面衛以惜的地方,眼中是不忍與些許的不滿,「你放心,我們不會放著他不管的。」
「但是,我希望你能做到一件事。」
衛以惜抬眸,看著這名眼神堅定的女性,「什麼?」
派克諾坦眼神微微閃爍,頓了兩秒才開口,「如果他醒了,到時候無論他怎麼哭喊,嘶吼,恐嚇,裝可憐,希望你都不要回頭。」
「這不僅僅是對你好,也是對他好。」
聽見這番話,衛以惜感覺心像是被石錘猛地錘了一下,陣陣鈍痛襲上心頭。
他沉默了很久,最後緩緩合上眼說,好。
……
昏昏沉沉中,俠客宛如被噩夢驚醒一般,猛地睜開眼睛,心臟咚咚的彷彿要跳出喉嚨。
身體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雙腿沉重的彷彿灌了鉛,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疼痛,雙手更是疼得彷彿被烈火灼燒。
他並不驚訝,在按下那個按鍵的時刻,他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但是……
他用僅能自由活動的雙眼努力尋找某個人的痕迹。
終於,他的瞳孔一滯,收縮。
熟悉的那個人依然站在「天塹」的那邊,身後是無盡的黑暗,一向淺淡的表情蒙上了一層暗淡的陰影,目光悲傷的望著自己,那目光一下子灼痛了他的心。
他聽到內心痛苦的嘶吼,不想接受失敗的現實。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離開。
耳邊好像隱約聽見有人在驚呼,有人在擔憂的喊叫,但他都不想理會,他榨乾身體最後所剩無幾的力氣,身體的骨架發出舊機器即將散架的咯吱聲,一點點努力的接近那個人。
額頭上的鮮血順著眉毛而下,侵染到眼中,滲出一片鮮紅。
他已經快要看不清哥哥的臉了,但是他沒有絲毫多餘的力氣可以去擦拭。
「不要走……不要走……」俠客愣愣的低喃著。但是前面的那個人聽不見,即使聽見了他也不會回來。
骨折的手狠狠撞上那面牆,在主人瘋狂的撕抓下,手背的血肉越發撕裂開來,鮮血溢出,塗抹在那面牆上,使之變成血色。
眼看衛以惜的背影就要沒入一片黑暗之中,俠客紅著眼,喉嚨已經啞的不能出聲了,他無聲的喊著衛以惜的名字。
衛以惜連頭都沒有回。
俠客雙眼布滿紅血絲,眼底孕育著暴風雨般的憤怒,「衛以惜,你別後悔。」如果再讓他見到,他一定會把他的腿砍斷,用鐵鏈子栓起來,讓他再也沒辦法離開他。
「衛以惜,我恨你。」黑色陰暗的情緒瀰漫了整個狹窄的空間。
他總是能狠的下心拋棄他。
他也從來都留不住他。
衛以惜的背影消失了。
俠客的視野被大片黑色佔據,陷入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