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東方 第六十二章 一路高歌向南去
三十萬義軍在章丘、鄒平等地與金人聲勢浩大的一戰,起先趙開山毫無保留一往無前的出兵進攻架勢,讓女真人誤以為這些叛亂的漢人終於忍不住拚死一搏了。畢竟當時趙開山帶領著三十萬義軍傾巢出山,直擊山外的金人大軍,可不像是小打小鬧的樣子。
當時伊裡布還直言,這些泥腿子漢人終於知曉得拚命了,先前躲在深山密林中,伊裡布覺得這些人遲早要被活活圍困,至此之後難以翻起什麼大浪,對於先前這支龐大的反軍能夠連戰連捷,一直攻克到益都府,伊裡布只認為是他們沒有遇上女真本部軍隊,否則哪裡輪得到這些漢人反賊囂張?
伊裡布打心裡看不起漢人,為金國賣命的漢軍,在他眼中只是一群繡花枕頭,戰場上只是一群用來送命的炮灰,不值得他伊裡布高看一眼。這些反賊雖然有三十萬眾,可在伊裡布眼裡,也只是些數量有些多而已,遲早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對於這支反賊的首領趙開山,伊裡布有些耳聞,在趙開山起兵之初,以姓名倒置來表明他抗金的決心,以此來吸引了大批的漢人百姓跟隨。然而漢人終究是漢人,在女真軍隊面前,依舊只能不斷潰敗。他趙開山帶領的三十萬漢人反賊也不例外,一群帶著些怨氣的平頭百姓,即使能夠與偽齊漢軍稍稍戰上幾場,但在女真精銳面前,依舊不夠看。益都府一戰,就將這些漢人賊軍打得潰敗,失去了往北挺近的士氣。
其後趙開山帶著手下人躲進山中后,金人雖然一時半會拿其沒辦法,無法憑藉如今的兵力,將分散在山中的趙開山所率賊軍消滅乾淨,但是這些人也難以再對濟南府和更往北的州府造成威脅。如今通往濟南府的各個要道已經有重兵把守,往北也有他伊裡布率兵防禦,只要他趙開山敢出山,便會迎上金人的大軍。至於趙開山率領賊眾往南走,那便是更加難以有大氣候了,連金人在南邊的軍隊布防,也僅僅是有所防備而已,只要做到監視和拖延即可。當然儘管如此,這也僅僅是針對趙開山這支反軍而言,對於其他漢人而言,依舊有如重重關隘,通行困難。
伊裡布倒是不怕他趙開山躲在山中,更不怕他帶兵出山,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些漢人反賊竟然如此不留後路地一擁而上,完全沒有了往日行軍打仗的章法。按理說,漢人最愛玩兵法權謀一套,而不應該一擁而出,宛如帶著一群人不顧生死地送死。但也正是因此,一開始確實打得他伊裡布觸不及防,為了暫避鋒芒,金軍後撤幾十里,然而反應過來的伊裡布,連忙召集金軍來援,在鄒平一帶,伊裡布切切實實和趙開山的義軍打了數個來回,戰場的廝殺兇險慘烈,哪怕一直看不起漢人軍隊的伊裡布,也不得不對這支賊軍高看一眼。雖然戰力依然不夠高,只能靠人數來湊,但那股敢於捨身拚命的氣勢,比之身邊的漢軍要強上不少。
在伊裡布看來,這支趙開山率領的賊軍,簡直就是臨死前的反撲,前仆後繼,悍不畏死,比之他手下的偽齊漢軍要更為勇猛。只是漢人終究是漢人,今天的交戰下來,賊軍的戰力逐漸下降,直到昨天,也就是交戰第六天,賊軍突然收兵防守,伊裡布也沒有冒然出兵。非是伊裡布擔心有埋伏,而是對於一條已經落入大網,終究難逃的魚兒,有必要多此一舉急著伸手進入網裡面去抓嗎?何不等著這魚在這網中慢慢耗盡體力,到時提起漁網豈不更加輕鬆省力,水到渠成?伊裡布這些年除了在軍伍中任職,平日里還會看一些漢人的典籍,尤其是漢人的兵法韜略,往往能夠讓伊裡布眼前一亮。
曾經女真大軍能夠摧枯拉朽打下大遼,更是兩次南下攻破宋朝舊王城,收下半壁江山,那會兒的女真將士,大多可不懂得太多的兵法計策,只會聽令行事,一擁而上,憑藉女真軍人絕對強大的戰力,來力壓舊遼國和宋朝軍人而已。如今時代不同了,總不能還像當年那樣只知攻殺,卻不知該何時攻殺,為何攻殺了。雖然那些投靠女真人後,為金國獻策獻計的漢人官吏很有見識,但總歸不如自己有見識更好。
為了防止趙開山突然率軍偷襲或逃竄,伊裡布加派了軍中斥候日夜盯梢打探,發現對方大軍整齊肅然,完全沒有敗仗的樣子,而且營中燈火通明,人馬井然有序,一些將領還交頭接耳,完全沒有兩軍交戰的緊迫感。
直至第二日一早,遲遲不見趙開山大軍動靜,早已安耐不住的扎古朵,首先率領軍隊攻襲大營,不料一入營中就發現都是一些穿著布衣布甲的草人或木頭人,被特意安置過擺放在軍營里,形態各異,或衛戍值守,或交頭接耳,或列隊巡邏姿勢,在軍帳間或是軍帳中各有。深知被敵軍迷惑的扎古朵,眼神不善,心情更是不佳,隨手砍翻了幾個假人後,就又率軍往他出去。趙開山中軍已空,不料扎古朵發現還有幾支未走脫的反軍,當即二話不說就是對還在迷糊中的路大山、成駿等人所在軍營衝殺。
當伊裡布到達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位並不受他節制的女真騎兵將領扎古朵已經在殺人了。扎古朵這個比大多數女真人都要來得兇殘的女真人,哪怕是同為女真人的伊裡布,也對其血腥的殺人癖好頗為難以接受。而在其旁邊,幾個像是一軍將領的人士,正跪在地上苦苦求饒,正是路大山、成駿一批人馬。
這些人原本想等一個適合的時機,暗中反水,藉此來贏得金人的接納,不想還未開始實施,自己等人就莫名其妙成了階下囚,當真是一夢初醒,已經變天了。
「伊裡布將軍,你可真是悠閑啊,賊軍早已逃之夭夭,你帶軍姍姍而來。若非我早早來探查敵情,恐怕這些賊軍何時消失了,將軍恐怕都不可知吧。」扎古朵剛殺了一個問他賊軍首領逃去哪裡,何時走脫,對方回答不知道的小兵。
扎古朵當然知道,這些小兵不會知曉,殊不知那些投降了的賊軍中的一些將領,不也一知半解?不過扎古朵可不是真的為了得到消息,他只是找個理由殺人,而且這樣殺起人來理直氣壯,畢竟自己問了,他不知道,那他就該死嘛。
面對滿身血腥味的扎古朵,伊裡布下馬來到其身邊,只見其說道:「扎古朵將軍果然神勇,如今更是料敵入神,只是那賊軍首領逃了便逃了,在我金國境內,又能逃到哪去?」
伊裡布雖然統領著大軍,但這扎古朵憑著自己領著軍中精銳的騎兵,絲毫不把同僚放在眼裡。阿古那如是,伊裡布也是,對於扎古朵沒有什麼好感,更不想在此人面前輸陣,因此才有如此一說。
不過扎古朵可不會在意這些,他向來嗜血殺人,獨來獨往,女真上層對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賊首趙開山既然如今兵敗二逃,自然不可能往北往西而去,東邊更是不可能,唯一能夠去的地方,就是南邊,如此淺顯的答案,伊裡布將軍不會想不到吧。」
「只不過,僅憑伊裡布將軍的領軍才能,如今不僅讓賊首帶著大部分賊軍在眼皮子底下逃走,想要帶兵追趕,更是難以企及,就是不知道到時回到王爺那裡,如何交代。」
扎古朵笑了起來,眼見對方逐漸鐵青的臉色,就有些快意。女真人向來注重勇武,軍中廝殺厲害的,就容易積攢軍功晉陞,這是女真人一直以來的傳統。然而自從將南邊的那個王朝打趴下后,金國國內這些年來,年輕一輩的女真人受到曾經宋朝的影響,漸漸開始講究起權謀來。軍中更是多出許多蠅營狗苟之事,年輕一輩女真人不思勇武殺敵,反而學那漢人陰謀詭計,最終畫虎不成反類犬,女真新一輩出來的人,廝殺不夠勇武,陰謀詭計又玩不過漢人。
「王爺那裡,我自有交代,那剩下逃亡的賊軍,如今不足十萬,南逃后更是窮途末路,我自會帶兵親自將其全部剷除,以儆效尤。」
扎古朵並未與其多說什麼,更是不屑於說什麼,他扎古朵尊崇強者,但伊裡布在他眼裡,可算不上強者。扎古朵收軍而走,至於這邊的事情,自然輪不到他再來指手畫腳,何況他也不喜歡這些事情,打打殺殺的才是他擅長和喜歡的。這次出來,殺得還算盡興,但又不夠盡興,那賊首趙開山竟然沒能斬首,實在可惜。
在扎古朵走後,伊裡布才召集軍帳中的將士來負責處理這些賊軍俘虜,對於那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的人,他一點興趣都沒有,還不如那些死在戰場上的人讓他多看幾眼。既然選擇了造反,就要做好赴死的準備,連這都沒有,還學人起兵造反,又傻又蠢,就是不值得同情。
…………
淄州往南路上,一支龐大的布衣洪流浩浩蕩蕩地往南進發,這些人個個背一包袱,手握一柄刀刃外,身無長物,正是趙開山率領的餘下九萬開山軍精銳。這些人都是經歷過戰場且活下來,與女真人騎兵都交戰過的真正士兵。
而且不同於先前三十萬大軍的軍心分散,如今的九萬士兵,從上到下,將士一心。從人數上看或許是少了許多,但是戰力上,反而要上升不少。
開山軍軍中少數的幾匹瘦馬,用來馱運一些路上所用糧草,連趙開山等一些軍中將士,都是步行,但哪怕如此,開山軍依舊士氣高昂,一點沒有戰敗逃亡的樣子。因為他們的將軍說,這是戰略轉移,他日還是要與金人好好打上一打的。聽說他們以後要化身漁民,出海捕魚去?至少以後不用愁沒吃的了。
至於被金人圍剿,他們才不會害怕,只要他們往深山老林里一躲,那些金人就休想輕易將他們殺光。反而是那些金人要擔心,他們時不時要殺上一些金人。他們此戰雖然戰死了許多朝夕相處數月的兄弟,但這些兄弟死得其所,他們會帶著死去弟兄的希望,好好地活著,再繼續與金人廝殺。一路高歌,向南而去,既有悲傷,又有高亢之情。
另一邊,薛子墨等人已經快到了密州地界,此前一行人先是往南進入莒州地界,不過那益都府,再乘水道南下沂水,之後往東而行,速度不算快也並不慢。離家數月,也不知道家中境況如何,家中一些小子是否認真讀書做課業,家中的盆子菜、雞鴨、蝦塘……是否都有收穫,父親一定想自己了吧,不然也不會派那麼多人來接自己,就是不知道見到自己有了媳婦,會不會開懷大笑,不過想必父親早已知曉。真是近鄉情怯,薛子墨對這個異鄉,漸漸有了家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