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為別人流眼淚
在重症病房的第二天,林語遲才稍稍有了要清醒的意識。
可梁醫生提醒過,就算醒,也會是最後一次醒。
林緲一直膽戰心驚的陪在他身邊,每每看到他眼皮動動,心都會跟著被牽扯,這種情感來源於他即將要離開,眼淚也是心酸。
梁醫生前後有來看過兩次,林語遲的生病提體征仍然衰弱,他幾乎是在被機器吊著最後一口氣,只等醒來,留下臨終遺言。
第三天凌晨。
林緲從噩夢中被驚醒,醒來面對的卻是林語遲一雙半睜的眸子。
氧氣罩里緩慢的浮現的白色哈氣證明他還尚在人世,林緲全身都保持在一個清醒的狀態,她下意識抓住林語遲的手。
「你等等我,我去叫醫生。」
他氧氣罩里唇形似乎艱難的動了動,全身的力氣都放在手心,他把林緲拉在原地。
他們都知道這個時候叫醫生也沒有任何作用,林緲一早就已經知道了他會死,原來她都是裝的,到最後都沒能瞞住她。
林語遲滿腦子都是懊悔,他不明白自己一個男人哪裡會有眼淚要流,可淚水就是那麼緩慢滑下來,落入他的耳朵里。
人生的最後幾分鐘短暫的恍若沒有存在過。
林緲流著眼淚在他身邊坐下,她緊緊攥著他的手,他蒼白的只剩下骨頭的手,不再如從前那般寬厚,沒有溫度。
不該是這樣,她曾經天真的以為身邊所有都跟她沒有關係,他們的命運如何也從來不在自己手中,可人即將在自己面前死去,她知道生命脆弱,無論如何卻不希望林語遲是這樣的結局。
他的生命年輕,甚至還沒有好好開始。
她咬著牙齒,一聲不吭的流眼淚。
林語遲的聲音啞緩,像是在嗓子里安置了一架很舊的縫紉機,心跳跳一下,縫紉機才會跟著動一下。
他拉著她的手,「別哭,千萬別哭......」
林緲說不出半個字,她除了流眼淚沒有別的辦法,表達悲傷的方法有很多,她這樣便是最直接的。
「我不喜歡看你哭的......」林語遲呼吸和心跳都顯得薄弱。
最後的話他也只能靠著這一口氣說完。
「我把我這些年所有的積蓄都留給你了......很害怕你在蕭彥那裡受傷,拿著錢想離開也不必受委屈,我沒有親人了,只剩你這一個親人了,你一定不能受委屈。」
他在彌留之際想必已經不想再表達自己的心意。
人活著的時候尚且彆扭,很多話沒有乾脆明白的說清楚,死的時候縱使知道沒什麼好鼓勵的,也要保留著那一份乾淨。
林緲知道很多話現在已經不必再問,可她心裡悲傷,那股悲傷幾乎將她生吞活剝了。
她把額頭放在林語遲的手心,眼淚流在他手心,「語遲哥,為什麼不治病,為什麼要瞞著我們......」
難道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林語遲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
他在這個時間終於明白生命脆弱,也渴望能再多給他兩分鐘,可惜人躺在病床上,在那麼黑的夜晚里,老天爺聽不到他的祈求。
他拼盡了全力,才吞吐道:「因為沒辦法保護你了......你以後......可要自己照顧自己。」
那天剛好入春。
夜晚的風都和暖,心電圖平穩的回歸成幾條直線時,是凌晨四點鐘。
林語遲最終還是死在了他最愛的春天。
......
......
葬禮如期而至。
延後了幾天舉行,冬天正真成為過往,春天的時候連墓地的小塊泥土上都會長出青色的小草。
林語遲生前職業的原因,有很多要好的朋友,他的死訊傳出去,有很多人甚至以為是惡作劇。
畢竟不久前,他還站在法庭上。
但他們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他會有林緲這個親人,以至於律師在轉讓財產時來回確認了很久。
主持葬禮的司儀站在林語遲的墓前,林緲神情仍然恍惚,也沒有辦法平靜,她看著照片林語遲的樣貌,仍舊是年輕的,溫和的,永遠有一雙乾淨的眼睛。
那雙眼睛也是在那晚永遠的閉了起來。
梁醫生趕到時有些晚,他在人群里找了一番最終目光頓在林緲身上。
他走到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轉過頭,只有受驚的表情。
「梁醫生。」她點頭,卻笑不出來。
到今天她也只記得這個醫生姓梁,是林語遲的主治醫生,剩下的什麼都沒有,有她也記不起來了。
梁醫生並沒有多說什麼話,來的親朋好友們也只有他跟林緲有過交集,理應打個招呼的。
輪到獻花環節。
林緲看著一個個黑色影子從眼前走過,又停在林語遲的墓前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清,對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還沒有意識。
在太陽下站了一整天,陽光回暖,肩膀上落了光,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有些悲傷過度的人則是拉著她的手或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節哀順變。」
多老套的台詞。
每每這個時候,林緲只能扯起一抹苦笑。
葬禮結束時快到了晚飯時間。
因為林語遲去世,林緲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送走那些來參加葬禮的人,她走在路上,眼前的黑暗一片一片壓蓋下來,腳下的地板都在打轉,繼而腿上一軟,狠狠的倒在地上。
模糊之中她隱約記得有人把她抱起來。
好久沒有感覺到的溫暖又重新回來。
就算是鐵人也不可能幾天不吃飯,她暈倒也太正常,打了兩瓶營養液醒過來。
又回到了那家醫院,如果可以,她寧願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什麼都沒有多問從床上坐起來,她拿過外套穿上便要走,路過醫院的走廊又看到很多護士異樣的目光,不需要猜也知道送她來醫院的是誰。
有護士腳步匆匆忙忙往梁醫生的會診室趕去。
林緲走的快,等她快走出醫院時梁醫生才趕過來。
他在後面跟過去叫住她,「你走這麼快乾什麼?」
聲音還是一樣的平和沒有溫度,像是在對待普通的病人。
因為禮貌,林緲還是站住腳,「梁醫生,謝謝你送我來醫院,我現在要回家了。」
「你身體很差,最好再休息休息。」
林緲點點頭,「我知道的,我回家會好好休息。」
她不喜歡別人莫名的好意,尤其是在現在,她只需要把自己封閉在殼子里安靜幾天,一樣會好起來。
現在很想蕭彥,什麼時候他都仍然是她最安全的依靠。
打了車回家,遠遠的在門口就聽到了房子里傳出來的一些動靜,心裡一涼還以為是小偷。
畢竟她真的有很多天都沒有回來了,大部分時間都在林語遲家裡幫他收拾遺物,又時候時間晚了也就乾脆睡在他家裡的客廳。
悄悄把門推開一條縫,房間里燈火通明。
猜想再大膽的小偷也不可能這麼明目張胆的。
林緲站在門口喊了一聲:「是誰?」
門有對外鎖著的鎖扣,如果真的是小偷,她已經準備好了把門鎖起來然後報警。
那陣動靜因為她的喊聲停止。
很緩慢的腳步聲挪過來,繼而是蕭彥從光亮里緩緩浮現的臉龐。
這張臉眼下幾乎會讓林緲的眼眶熱起來。
她這兩天的悲傷一瞬間找到可以述說和發泄的人,於是開始止不住的掉眼淚。
蕭彥起初還以為她是因為太想他了,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帶著林緲進門,她剛坐下來便開始說林語遲的名字。
蕭彥這才知道她的眼淚不是為自己流的。
從她嘴裡得知林語遲去世的消息,又知道了這兩天她一直在忙林語遲的葬禮,明白她的傷心難過,卻也無可奈何。
林緲一隻趴在蕭彥的懷裡哭。眼淚抹在他衣服上一整片的濕潤。
他一直在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直到林緲哭的累了,抽噎著在他懷裡睡著。
房子里安靜,蕭彥摸了摸自己跳動的心臟,悲傷漸漸也滿溢出來。
他倒不是在替林語遲的死亡而悲傷,他還不是聖人,情敵死了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甚至還有些僥倖。
悲傷的地方則在於,林語遲這一死,就永遠的在林緲心裡佔據了個位置,他在日積月累里不聲不響的活在她心裡。
把燈關了一半,蕭彥抱著林緲上樓。
他看著她哭的發腫的眼眶,忽然想起自己那一年假死的時候,她有沒有這麼難過過,或許在林緲心裡,林語遲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將她輕輕放下,溫柔的親吻著她的嘴角,剛才有眼淚劃過,現在還有些淡淡的咸澀。
蕭彥將黏在她眉角的頭髮撥開,又愛戀的吻了吻她的眉角。
他聲音很輕,「真是的,怎麼能在我面前為別的男人流眼淚呢,我也會不開心的。」
親吻很細膩,林緲睡的又沉,她不舒服的調整姿勢,用手圈過蕭彥的脖子,他被她強行帶著睡到她身邊,被子裹得只露出腦袋。
他太想她了,這麼多天沒有見面,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打過,她怎麼能才見到他就提林語遲。
可自己又沒有什麼話能說,畢竟死者為大。
懷著滿腹的酸澀睡去,蕭彥的夢裡竟然看到林緲和林語遲牽著手離開。
他恍惚的想,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
......
林緲半夜迷迷糊糊醒來時還以為自己是像兩天前一樣躺在林語遲家的沙發上。
睜開眼卻沒有想象中的水晶吊燈。
蕭彥的臉就在眼前,他呼吸平穩,雙臂緊緊將她圈在懷裡,像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眉頭一直皺著。
太累的時候她的記憶也出現了混亂,將昨天回家看到蕭彥的事歸結到夢裡。
肩上的酸痛告訴她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夢。
林緲昨晚哭了很久,嗓子很啞,也不想開口叫醒蕭彥。
她輕輕伸手將他的眉頭撫平。
這些天心裡的疲憊才總算有了歸屬感。
天不亮她就沒了困意,悄悄起身去洗漱。
頭髮還半干著便出來,蕭彥也是在國外把事情忙完了才回來,這會而很困,合上眼幾乎就很難再醒過來。
一覺到中午,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
蕭彥有些被驚到,他坐起來晃了晃腦袋。
打開門便聽見一陣吸塵器的聲音。
因為他們住回來的緣故,蕭母也沒有再找人來打掃房子的衛生,林緲好幾天沒有回來,到處已經飄起了灰塵來。
她打掃了一上午,腰酸背痛的,剛剛活動了下肩膀,腰便被蕭彥收攬住。
他睡意沒走,黏糊糊的問:「怎麼起這麼早?」
林緲還有很多事要問他,比如為什麼突然回來,為什麼行李也帶了回來,怎麼沒有提前通知她。
她把吸塵器關掉,在蕭彥的懷裡回頭,「你怎麼昨天突然回來了?」
剛從林語遲去世的悲傷里緩過來,林緲嗓子啞成一片,臉色也不好,她貧血嚴重,一早上的勞累到現在看人都是昏花的一片。
林緲從蕭彥懷裡脫離,她坐在沙發上動動肩,忽然覺得住大房子也沒有那麼好,又想到林語遲家裡的水晶吊燈。
彷彿是為她準備的,那麼一點點小細節實則最是打動人心。
她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尤其是在蕭彥面前想起林語遲。
蕭彥現在也並不在意,他還是有些困,於是靠在林緲的肩膀上眯起眼睛,「很想你啊,所以就回來了......」
想她倒是真的,可回來的原因卻不僅僅是因為想她。
話說完他又忍不住接上。
「之前你在電話里哭著說兔子沒了很傷心,想回來帶你去養個寵物這樣你好開心一點。」
那天說兔子只是一個借口,林緲沒想到蕭彥會這麼認真。
「我當時是真的很傷心......可是不是因為兔子......」
似乎是預料到了她要說些什麼。
蕭彥蹭在林緲的肩頭搖搖,「好了,你昨天已經說了一遍了......」
林緲一愣,對於昨天的事她的確記得已經不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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