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捉蟲)
「啪嗒——」
一滴清脆、微不可察的水滴聲在漫漫黑暗中被放大,如同一聲驚雷炸開。
略帶涼意的水滴落在程魚兒的眼皮上,程魚兒木楞沉寂的感官剎那被喚起。
她雙目緊闔,眼珠劇烈得轉動,纖翹的眉睫一下又一下顫顫巍巍。
「怎麼不想看見本王?」
下巴驀然被鉗住,耳邊響起華麗清雅的嗓音。
這聲音?
程魚兒心頭一跳,心臟將胸腔怦怦怦掙得生疼、生疼,程魚兒卻無暇顧及,她豁然睜開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面若冠玉的俊顏,如瀑的烏髮帶著水汽披在肩上,氤氳的水汽更襯得他眉目如畫,俊美無儔。
是他?
程魚兒一時有些怔愣,愣愣得盯著李景琰,一對烏黑黑如同紫葡萄的杏眼瞪得溜圓,一時竟忘了呼吸。
真的是他,錦王,李景琰。
他,他不是已經死了?
是——為救她而死。
程魚兒一想到此事,心口就如同被一雙大手攥住,不能呼吸,憋得悶痛。
一時移不開眼睛。
李景琰低頭俯視著程魚兒。
只見身下的美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見他望過來,美人一對彎彎的柳葉眉蹙在一起,翦水秋瞳圓溜溜瞪著他,面頰驀得有些泛紅,貝齒咬住櫻唇,胸膛起伏,呼吸粗重。
這是厭煩?
李景琰鳳眼裡飛快得略過一股懊惱,更多是卻是憤怒,薄唇不自覺輕抿。
胸口湧上一股悶氣,他手捏住程魚兒的下巴尖兒,身子俯下,緊貼住程魚兒,與她鼻尖相對。
程魚兒本獃獃得注視著李景琰,李景琰突然俯首讓她措手不及,噴在鼻尖若有若無的溫熱酥酥麻麻,眼前放大的俊顏讓人心頭怦跳:
「怦怦——怦怦!」
程魚兒本能得將面頰偏向一側。
李景琰眼中的墨色更勝,下頜本柔和的弧度也變得冷硬,手上遂帶了兩分力氣,捏住程魚兒下巴尖兒讓程魚兒不得不面向他,冷聲道:「不喜本王?」
「嗯?」
程魚兒尚未回過神,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慢吞吞得眨了眨眼睛,淺琥珀色的杏仁瞳帶了幾分疑問,不明所以得反問。
聲音淺淺的,也聽不出語調。
她似是肯定的回答讓李景琰面沉如水,一對鳳眸漆黑漆黑如同墨染,他唇角拉成一抹筆直的弧度,定定得凝視程魚兒。
半響,他驀然低低笑出聲。
唇角勾出一抹大大的弧度,掩住鳳眸深處複雜莫測的情緒,如玉的面容上掛起不以為是的笑容,手上用了三分力氣,板著程魚兒面頰正正對著他。
他眸色深深,唇角掛著不相符的諷刺笑容,嗓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休想離開。」
「不——唔」
程魚兒似是感覺到了他的誤會,她想解釋,卻開口便被打斷。
「住嘴!」李景琰俊眉微蹙,食指壓在了程魚兒的唇瓣上,啟唇冷聲道,聲音冷冽帶了些火氣。
見他俊眉蹙在一起,程魚兒心裡也堵堵得,抬手想為他撫平眉梢,卻又被李景琰打斷。
李景琰攥住程魚兒的手腕,反手壓在程魚兒的發頂,周身冷硬。
菱唇微啟,開合一下,卻在深深睇了一眼程魚兒后,又閉口不言。
他俯身,自上而下凝視程魚兒,目光一寸一寸掃過程魚兒的眉宇、眼眸、瓊鼻和那瑩潤妍麗的櫻唇。
程魚兒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微微動了動手腕,剛想開口:「唔——」
一團陰影投下,若有若無的檀香侵入口鼻,李景琰猝然低首,啟唇撬開了程魚兒的櫻唇。
呼吸交纏,程魚兒情不自禁輕嚀出聲。
她大腦一片混亂,轟鳴嘶叫著這不對。
一面叫囂著這不是李景琰,李景琰已經不在了;一面安慰自己這霸道的作風是李景琰;又有一面反駁道李景琰才不會捨不得她,這不是李景琰……
李景琰好像不喜歡她,以前待她總是清清淡淡,故意避著她,不愛與她相處;
又似乎……歆慕於她:他捨命救她,去世之前也妥妥帖帖為她鋪好後路。
真是又奇怪又霸道,讓她一頭霧水,程魚兒想著。
呼吸被噙住,咫尺相貼的是李景琰溫熱的體溫,幽幽檀香包裹著自己。
程魚兒想抬手卻被李景琰眼明手快得擒住,反手拉住,溫涼的玉指穿過自己的纖指,十指相握壓在頭頂。
程魚兒不專心的態度讓李景琰眉頭緊蹙,他放開程魚兒,可還未等程魚兒大口呼吸,便唇上一痛。
「痛!」程魚兒不自覺輕呼出聲。
一對罥煙眉似蹙非蹙,兩隻杏瞳泠泠含淚,櫻唇微嘟,可憐巴巴控訴得凝睇著李景琰。
「專心點!」李景琰冷聲斥道。
言罷,不待程魚兒反應,他又低頭擒住了程魚兒的櫻唇,舌尖探入檀口,舌尖橫掃程魚兒的貝齒。
攻城略地。
程魚兒被他呵斥,迷迷糊糊,本能得閉上了眼睛。
猛得一痛,身子被撕裂,痛得程魚兒豁然張開了眼睛,晶瑩剎那漫上眼角,不知何時被放開的手猛抓住手旁的猶帶濕冷的烏髮。
髮絲被拉扯得痛,李景琰動作不停,卻在瞥見那眼角將落未落的晶瑩時動作似溫和了幾分。
忽遠忽近,忽近忽遠。
春至人間花弄色,雨疏風驟摧花落。
「說,你不想離開王府。」迷迷糊糊中,溫燙的呼吸浸濕耳畔,略帶喑啞的嗓音在她耳邊迫著自己重複。
程魚兒如在雲端,如在深海,意識不能自已,暈暈陶陶輕聲喃喃:「我不想,不想……」
-
「嘩啦!」
涼意撲面,冰冷激得程魚兒陡然睜開了眼睛。
「景琰」口中輕喃,但是飄若青煙,程魚兒一頓眸光燦若星辰,她環視四周。
沒有,沒有錦王李景琰。
清亮的眉眼垂了下來,腦袋垂耷下來,程魚兒可憐巴巴,只覺心中空落落的。
「程魚兒,你可知罪!」一聲肅聲。
「嘰嘰嘰!」棲息在窗外海棠樹上的喜鵲聞聲驚起,從枝頭嘰嘰叫著飛向遠處。
程魚兒脊背一寒,她抬眸,剛懵懂的眼神慢慢變得清亮,半抬腦袋,只一眼,她瞳孔一縮。
只見廣寧伯端坐廳堂,雙目陰沉,神情肅穆,雙手扶在黃花梨雕花靠背椅扶手上,左右兩側分別坐著廣寧伯侯兩房嫡子、庶子及其各房姨娘,丫鬟嬤嬤並立其後。
零零總總幾十人蹙在一堂,皆面色不虞,圓目瞪她,似審示犯人。
二房,她的父親廣寧伯府嫡次子程立栢見她望來,眉頭緊鎖,怒目而視,眸光里滿是怒火。
父親旁邊的華服美婦捏著帕子正紅著眼睛,見她望來朝她投來憐惜的目光,發紅濕潤的眸光里似有千言萬語,那是父親的大夫人、她的主母顧氏。
她又低頭,看到了自己正跪在廳堂,腳畔還有一團剛拆了的麻繩,地上一攤水跡。
程魚兒怔愣半響,半歪著腦袋一時理不清頭緒,兩彎罥煙眉蹙擰一團,心中卻漫上一種巨大的悲傷:
果真人走茶涼。
錦王李景琰明明去世前為她細細安置了去路,卻不曾想她歸廣寧伯府不足一月竟被他們如此粗鄙對待!
「魚兒,你和祖父求個情,說你只是一時糊塗,並不想置廣寧伯府闔府上下幾百號人生死不顧。」
二房大夫人、她的主母顧氏眸光柔柔望著程魚兒,咬著唇角輕聲道。
只不過她此話剛落下,廣寧伯明顯更氣了,滿面通紅,額角青筋暴起,抬手,重重拍在桌角,大喝道:
「顧氏,你莫同她解釋。」
廣寧伯粗眉擰著,虎目圓瞪,胸口起伏呼呼喘著粗氣,自上而下怒視程魚兒,出口帶了幾分鄙視:
「果真是個外室女,上不了檯面,分不清輕重。」
說著他側目瞪了一眼次子程立栢,又瞪著程魚兒道:「太后懿旨親自賜婚,嫁給錦王,那是你天大的福氣,你這個上不了檯面的竟然逃婚,置整個伯府上下不顧……」
錦王李景琰,先皇最寵愛器重的嫡長孫,先太子之嫡長子,當朝太后唯一的嫡孫,真真兒的天潢貴胄,是他們伯府遙不可攀的天上月。
沒成想,天上掉了餡餅。
前些日子,錦王帶兵西征,鎩羽而歸,歸京途中不幸遭西戎刺殺,傷重卧床,近些日病情急轉直下,似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后聞有江湖術士薦曰沖喜。
昨日,太后突然親自擬旨賜婚,點名道姓廣寧伯庶女程魚兒,廣寧伯激動得開懷暢飲,連連醉了兩日:
搭上錦王,那以後可就是潑天的富貴!
誰知正呼呼大睡,被僕人拍門驚醒,僕人報,四姑娘程魚兒逃婚了,驚得他一身酒意全無!
天啊,抗婚,這可是殺頭的重罪,他差了闔府上下百人去尋。
「知你是貪生怕死,卻不想你不孝不義,臨陣脫逃……」
廣寧伯一張虎嘴大開大合,唾沫星子滿天飛,激動得面紅耳赤,指著程魚兒謾罵。
「逃婚?」程魚兒猛得抬眸,一對淺琥珀色的杏瞳瞪得溜圓溜圓,雙手拳握,不自覺咽了咽唾沫,盯著廣寧伯開開合合的大嘴。
盯著,盯著,她又抬眸環視四周,暮氣沉沉的杏瞳剎那眸光灼灼,她唇角弧度慢慢擴大,而後面上綻開了一個燦爛奪目的笑容。
笑著笑著,兩行清淚順著鼻翼滑落,她掩面而泣。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本跌在程魚兒身後伏跪的趙嬤嬤忙環住程魚兒,緊張得擁著程魚兒問。
「嬤嬤?」程魚兒聞聲望見趙嬤嬤,先是一愣,隨即淚珠簌簌而落,面上的笑容確實越來越燦爛。
「嬤嬤!」她雙手猛得環住趙嬤嬤,面頰伏在趙嬤嬤肩頭,杏瞳淚汪汪低聲重複:「你還活著,真好,真好。」
「成何體統!」
廣寧伯侯見程魚兒不理會他,反而又哭又笑形態癲狂,他臉色發青,臉上肌肉不斷抽動,嘴角的鬍子亂跳。
顧氏用手帕掩著眼角,眼珠偷偷瞄著廣寧伯,又瞥了一眼程魚兒,眸光急轉,用帕子遮住了唇角微微彎起的弧度。
「來人,給我——」他呼呼喘著氣,抬手正要發作,突聽院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小廝拉著長腔狂奔而來。
春寒料峭,前兩日剛下了一場春雪,院內積雪已經清理,可仍有零星之處濕寒凝成冰霜。
天冷路滑,小廝踩著一塊冰霜,猝然跌倒,大叫一聲,卻來不及整理,爬起來又跑,在堂前堪堪停下。
他彎腰扶著膝蓋呼呼喘著粗氣,背手指著院外,扭頭結結巴巴稟道:
「伯、伯爺,錦王府迎親的隊伍到了門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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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開新文啦,身體已經差不多恢復,會努力日更的,小仙女們可以放心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