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天氣預報說十點左右雨會停。」
雲野朦朧間聽到有人壓低聲音說話。
而後是一些瑣碎的聲音,腳步聲、窗帘拉動的響聲。
「雨可快點停吧,不然今天一天的遊玩計劃就都泡湯了。」
意識稍微清醒了一點,他分辨出在說話的是顧亨玉。
緊跟著響起房門打開的聲音。
「你跟你女朋友都吃完早飯了?」顧亨玉在問。
「嗯,給你們帶了早餐回來,小野還沒醒?」是席貝楠的聲音。
雲野稍微撐開一點眼皮,眼前出現亮光的同時,腦子發脹的痛感也跟著浮了上來。
熟悉的宿醉感讓雲野醒來的途中恍惚了好一會,直到顧亨玉的聲音忽然在床旁響起:「小野醒了?」
雲野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撐著從床上坐起,微蹙起眉頭搖了搖發脹的腦袋,點頭應了一聲回應顧亨玉。
顧亨玉見他這副樣子,頓時不厚道地笑了起來:「腦袋疼了吧?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小野,百花酒度數這麼高的酒,你昨晚竟然一個人幹下去兩盞。」
雲野看起來有點懵,愣坐在床上一時半會沒有反應,直到浴室那邊傳來門打開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見臉上還掛著水珠的陳銘辰逆光站在浴室門口。
兩個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對上,雲野愣了一下。
剛洗漱完的陳銘辰額前頭髮被打濕幾分,深黑色的眼珠彷彿也被水汽浸染,就連顏色略淺的嘴唇上都泛著一點水光。
雲野大概是剛醒,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所以慣性的反射弧失了效,沒有在和陳銘辰視線相觸的瞬間就別過腦袋,反而就那麼直愣愣地盯著陳銘辰看。
陳銘辰見人就溫和地掛上一個笑容幾乎已經形成本能反應,就好像吃飯要用筷子一樣,但這會和雲野的視線對上半晌,他的臉上都沒有浮現一貫的機械化笑容,反倒是眼底有幾分叫人捉摸不透的打量。
但他和雲野距離隔得遠,人又背著光,雲野並不太能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最後還是顧亨玉的忽然開口讓雲野從愣怔中回過神來,率先移開了視線。
「人喝傻了?」顧亨玉抬手在雲野面前晃了晃,「你都不知道,你昨晚喝了酒跟我家五歲那個小侄子似的,回來就端了盆水洗腳,洗完就躺到床上蓋好被子睡覺了。」
雲野有些疑惑地看向顧亨玉,微蹙著眉頭回想了一番昨晚,然而記憶卡在飯局的一半就沒有了,他甚至連自己是怎麼回的民宿都忘了。
顧亨玉見狀,便又道:「不記得了?」
雲野又認真想了片刻,最後無果地搖了搖頭:「吃飯吃到一半就沒印象了。」
顧亨玉嘎嘎笑:「不記得也沒啥大事,反正你醉了就睡了。」
如果喝醉了就睡了,那不記得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雲野想著,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
陳銘辰已經從浴室門口離開。
雲野下床時,他剛好路過床邊往陽台走。
他已經不見片刻前有些異於往常的模樣,恢復了一貫的溫和,從雲野身邊經過時,如常地溫聲提醒了一句:「水有點涼,需要多放一會。」
雲野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道了聲謝就往浴室走。
等雲野洗漱好從浴室出來,房間里的其他三個人都坐在沙發上,席貝楠靠在一旁玩手機,顧亨玉和陳銘辰在吃席貝楠帶回來的早飯。
顧亨玉見雲野出來,對他招了招手,拍了拍身邊的座位說:「小野快來。」
等雲野過去坐下,顧亨玉喝了口手裡的豆漿,不知是想起什麼,忽然大笑了一聲開口:「我終於想起來了!說出來你們都不信,我昨晚做了三個連環夢你們知道嗎!」
席貝楠在一旁無情開口:「別說話,吃你的飯,我們不想知道你在夢裡抓賊的無聊經過。」
「那只是第一個。」顧亨玉一臉認真道,「後來我睡回去了以後,我做了夢中夢,竟然夢到我又醒過來,發現老陳的被子里鼓起了一個大包,你們猜我掀開被子以後看到了什麼!」
席貝楠表示不想知道。
雲野正在拆筷子夾桌子上的小籠包,沒什麼反應,一臉的一無所知。
只有陳銘辰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在雲野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認認真真觀察清楚過雲野的表情后,才收回。
顧亨玉見沒人回應他,也不喪氣,樂呵呵繼續道:「我竟然看見,小野躺在老陳的被子里!」
雲野一口小籠包卡在喉嚨里,連聲嗆了起來。
對面的陳銘辰眼疾手快,迅速開了一瓶牛奶遞過去給他。
雲野接過連喝下去幾口,稍微緩過來一點以後,一雙眼睛因為震驚睜得圓圓的,眼底似乎還有點什麼別的情緒。
「小野也嚇到了吧。」顧亨玉不厚道地笑,「我現在想想也覺得特別逗,因為我拽開了被子看到你以後,你竟然還跟我玩起了躲貓貓,哈哈哈哈,後來老陳還友情提醒我,說我該做下一個夢了,方曉婕在下個夢裡等我,我一閉眼,還真就夢到了我跟方曉婕壓馬路,真是精彩的一晚。」
除了雲野方才的嗆到,其他人都顧亨玉的描述都沒太大反應,倒是最後席貝楠冷哼了一句:「你倒是精彩了,我胳膊被你壓得現在還疼。」
顧亨玉樂呵呵地笑,這個話題就這麼被帶了過去。
只有雲野在話題過去后,小心偷偷地看了陳銘辰好幾眼。
陳銘辰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彷彿對顧亨玉說的那個夢沒有任何感覺,除了最開始顧亨玉說出口時,他配合地溫笑了一下,後面就再沒有其它表情。
雲野收回視線,小口小口地喝著手裡的牛奶,有些心不在焉。
——
雨停得比想象中要早上一些,十點左右,外頭就出了大太陽。
天氣預報顯示接下來不會再有雨,原定的計劃都可以正常進行。
民宿一共就住訂了兩天,第三天晚上眾人會在專門的野營基地里睡帳篷。
計劃是中午出發,一個小時左右能到野營基地附近的生態公園,顧亨玉提前租了燒烤架,中午眾人會在湖邊燒烤。
預計到下午四點左右,眾人去到野營基地,開始搭帳篷。
太陽出來后,眾人就按照計劃離開了民宿。
十一點左右,車子在生態公園門口停下。
十一期間的生態公園也是人擠人的架勢,整個公園面積很大,有專門分隔出來的風景區、飲食區和遊玩區。
飲食區有專門燒烤的地方,旺季的時候需要提前預定,包括架子和食材全都可以一起訂購。
一行人早上出門前都只是大概墊了個肚子,因此到了地方就馬上開始分工。
顧亨玉訂的都是新鮮蔬菜和新鮮的肉類,所有東西都需要自己串自己切。
最後商量下,幾個女生提著菜和一些需要清洗的工具去專門的地方清洗,男生留下來切肉串肉。
燒烤區附近其實也有幾個洗手池,只是都圍滿了人,不適合大量清洗。
買來的肉裡面,牛肉是冷凍的,吳鹿洺便自發地去排隊接水。
剩下宿舍四人圍在兩個不算大的案板旁,兩人負責切肉兩人負責串肉。
買來的竹籤質量不太好,十根裡面能有三四根旁邊都沒剃乾淨的刺。
陳銘辰跟顧亨玉一組,顧亨玉切肉他串肉。
雲野跟席貝楠在另一邊,席貝楠切雲野串。
燒烤區周圍是一大片花壇,有不少人在花壇上墊了墊子,這樣的大多數是家庭出遊,因此周圍一直有小孩子跑來跑去。
陳銘辰串肉串到一半的時候,兩個五六歲左右的小孩子打鬧,撞到了他腿旁。
眼看著被要摔倒,他當即放下手裡的東西,因為動作太快,簽子旁邊的刺一下子從手掌心裡劃過,刮出了一道大口子。
陳銘辰暫時沒管,扶好了兩個小孩以後,才發現手掌心裡的傷口有些大,血一瞬間滲了出來,因為手心裡有點濕,疼痛感瞬間被放大了好幾倍。
然而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迅速抽了張紙壓在手心裡壓住傷口,就不動聲色地頓回去繼續串肉。
顧亨玉切了一會肉,停下休息的時候注意到陳銘辰手裡的紙上有一點血,他連忙問:「老陳,你手怎麼了?劃破了?」
「小傷口。」陳銘辰溫聲回答,看錶情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顧亨玉見狀,就沒再問。
畢竟男生受點小傷那都是不痛不癢的事情。
陳銘辰余光中注意到雲野好像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然而等他看過去的時候,雲野已經低下了頭繼續串肉。
過去五六分鐘,手心裡的紙巾被血浸濕了大半,陳銘辰終於才停下動作,拿開紙看了眼傷口。
不算太深,但很長一條,所以出血不停。
他沒什麼反應地將紙扔掉,又重新拿了張紙塞進手裡。
低下頭視線掃過席貝楠那邊的時候,他怔了一下。
原本雲野的位置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吳鹿洺,雲野不見了蹤影。
大約十幾分鐘過去,他注意到後面有腳步聲傳來,扭頭去看的時候,正看到雲野不知道放了什麼東西到一旁顧亨玉的包里,而後要離開的時候,路過顧亨玉和陳銘辰身後的那個小垃圾桶,雲野忽然頓了一下腳步。
陳銘辰注意到雲野的眉頭像是輕擰了一下,緊跟著似是不經意地撞到了小垃圾桶,小垃圾桶一下子翻到了顧亨玉腳邊。
顧亨玉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差點拿不穩刀。
他扭頭看到雲野,才鬆了口氣:「嚇死我了,小野你怎麼在這?」
說話間,他注意到垃圾桶里的垃圾灑出來一部分在地上,雲野正在撿。
顧亨玉當即上前幫他。
小垃圾桶是幾個人租來的,裡面沒什麼垃圾,會往裡扔的也只有他們。
因此當他撿到一張浸滿了血的紙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靠,誰流了那麼多血……」
話說到一半,他似乎意識到什麼,連忙看向陳銘辰。
陳銘辰手上新的那張紙也泡了大半的血,一眼就能看見。
顧亨玉明顯被嚇到了:「老陳,這你的血吧,怎麼流那麼多血?你手上口子多大啊?」
陳銘辰原本下意識想要開口說沒事,但餘光注意到雲野還蹲在一旁的垃圾桶旁,整個人彷彿緊繃著,有點低氣壓。
他要出口的話下意識咽了回去,攤開手掌拿掉紙露出了傷口。
「靠!」顧亨玉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划的,你怎麼也一聲不吭啊,趕緊拿水洗一下,我包里好像有創可貼,附近不知道有沒有藥店。」
顧亨玉說著,去翻自己的包,剛翻了兩下,他忽然一愣:「這哪來的碘伏和噴霧?我什麼時候帶的這東西?」
他雖然嘀咕著,但一時間也管不了那麼多,看了眼不遠處的洗手台,依舊人滿為患,他便開了瓶水:「先這樣洗洗吧,有碘伏就好辦了。」
陳銘辰跟顧亨玉道了聲謝,從顧亨玉手裡接過東西,說:「我自己來吧。」
顧亨玉見狀,也沒有跟他爭這個,把水遞了過去。
另一邊的席貝楠和吳鹿洺聽到動靜也圍了過來,一時間幾個人都盯著陳銘辰看。
大概是所有人都盯著,所以雲野也沒有再刻意遮擋視線,也跟著蹲在旁邊盯著陳銘辰的傷口看。
那麼大的傷口肯定不可能不疼,水一淋,那種痛更是彷彿要鑽進骨頭裡一般。
但陳銘辰太習慣忍痛,從小到大他每次受傷都不會讓別人看出來,最嚴重的一次上學時腿被電瓶車撞得青紫,他如舊地掛了一天的溫和笑容,跟著所有人一起大課間跑步,一整天下來都沒人發現。
所以這麼點疼,忍著不發對他來說太容易了。
但他這一次清洗傷口,受傷的手卻抖了好幾次。
每抖一次,餘光里青年的身體就會緊繃兩分。
甚至好幾次,他都看到雲野像是要有伸出手的動作,但最後都忍了回去。
塗碘伏噴噴霧時,他悶哼了一聲,就看見青年像只受了刺激的小貓一樣,渾身的毛似乎都豎了起來。
這是陳銘辰第一次發現,雲野清醒時的冷淡下,並不是完全沒有表情可言的。
他的表情藏在了緊繃的身體里,壓在了微微抿起的唇縫裡,最後全都一起,收攏進了琥珀色的瞳孔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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