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別無所求
透過水鏡,女人白皙纖細的手臂青紫淤痕斑駁,鞭痕是更早的時候留下來的,因上藥不及時,留下了縱橫交錯的痕迹。
徐嬤嬤給的藥膏是老夫人房裡留著備給祁進的。祁進自從十五歲入軍營后,三五日身上就會出現新傷,老夫人心疼,讓大夫配了最好的治療外傷的膏藥。
白色的藥膏帶著一股淡淡的葯香味,抹到傷處后很快化開,冰冰涼涼,立即緩和了不少痛感。
容宛舒上藥的時候,聽見外廳傳來吱呀的響聲。
紫甘出了一次門,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來了,破天荒地來請容宛舒到廳堂用膳。
容宛舒知道她這是跑出去偷偷打聽過了,也不推脫,順著她遞來的杆子往下爬。
夜裡,陸續回府的祁府各房老小匆忙趕到壽康苑,候在外廳。除了五少爺祁進和大房的妾室宋琇雲,其餘人都到了。
祁進到城郊營地巡視,宋姨娘則是心虛稱病。
更聲二響,萬籟俱寂。
他們已經從徐嬤嬤口中得知事件始末,又聽說老夫人沒有生命危險,老爺們和小一輩皆回了各苑,只余幾名女眷守在廳堂。
祁府如今掌家的是二夫人方錦文。
她今日到城外的慈恩寺上香,替祁進求一道平安符,她這個兒子,十五歲開始進軍營,一路摸爬滾打,外人不明所以,總以為他是靠著老太爺的蒙蔭,但其實,都是他自己一血一肉生生打出來的天下。
三年前,祁進奉聖命,一路率軍北上,所向披靡,令大隨聞風膽寒,直取大隨國都。
皇上龍心大悅,特賜威武大將軍,正一品的官銜,可掌三十萬南陽大軍。
祁府歷經二十多年。終於是又回到了老太爺在世時的鼎盛。
在那時,老夫人像是終於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將掌家之權交到了二夫人手裡。
對於這事,三夫人曹盈一直心存不滿,明面上不敢說什麼,暗地裡沒少指摘老夫人偏心,十分不服氣。
她出身高門,父親是吏部尚書曹琨。
老夫人的三個兒子里,大老爺喜舞風弄月,二老爺遛狗逗鳥最在行,前些年突發奇想跑去經商,虧得血本無歸。只有三老爺祁鈞有官職在身,位列從三品吏部侍郎。
她雖不是正經的嫡小姐,但仗著娘家的地位,一直瞧不起大夫人和二夫人這兩位小門小戶出來的妯娌。
二夫人憑什麼?不過就是仗著生了個好兒子。
今日終於能逮著機會光明正大地指責二夫人,她當然不會錯過。
「聽丫鬟說,今日可真是兇險,娘暈倒時,府里沒個能說得上話的在,要不是運氣好碰上別院里那個丫頭,還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她這一番話說得陰陽怪氣,不僅在指責掌家的二夫人沒守在祁府,更是諷刺大夫人無用。
聞言,大夫人面色漲紅,她動了動唇,最終是什麼也沒說。
二夫人容色冷淡,眼神在三夫人的臉上轉了一圈,閉眼沉思,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一般。
這幾年,三夫人明裡暗裡給她使的絆子不少,二夫人早就習以為常。
三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討了個無趣,也覺得沒意思,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守到三更時分,老夫人終於幽幽轉醒。
三位兒媳湊到床榻邊噓寒問暖,老夫人精神不濟,打發她們回去后,又陷入沉睡。
翌日,連綿多日的淅瀝小雨終於停了,天空放晴,庭院里的枯草竟爆了嫩芽,這還是兩年裡頭一回。
用過早飯,徐嬤嬤就到了。
紫甘嚇得魂兒都丟了,惹得徐嬤嬤連連看了她好幾眼,不悅道:「平日里你就是這麼照顧容姑娘的?」
紫甘忙低下頭,遮去慌亂的神色:「徐嬤嬤,奴婢是、是久不見生人。」
徐嬤嬤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往後機靈點兒!」
紫甘行禮告退,轉身的那一刻,背後已經濕了。暗暗慶幸,自己今日為了以防萬一,換了一身丫鬟平日里穿的衣衫。
昨日是皎月,今日竟是徐嬤嬤親自來,難不成這女人真要飛上枝頭了?
徐嬤嬤是來傳話的,說老夫人醒了,想見一見容姑娘。
容宛舒淺笑著應下:「勞煩徐嬤嬤親自跑一趟。」
來到壽康苑時,老夫人穿戴整齊半倚在榻上。
容宛舒低著頭跟在徐嬤嬤身後。轉過檀木製鏤雕彩漆座屏,老夫人的視線越過徐嬤嬤,一直瑣在那位女子身上。
呼吸之間,二人已來到榻前。
徐嬤嬤道:「老夫人,容姑娘請來了。」
老夫人上了年紀,大房妾室下的又是烈性兇猛的虎狼之葯,雖說服了解藥,但身子虧空嚴重,聲音聽起來很是虛弱:「坐吧。」
容宛舒低眉道:「謝老夫人。」
皎月搬來交椅後退了出去,容宛舒坐在老夫人的下首處。
「不用這麼拘謹,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抬起頭來回話。」
容宛舒斂起眼眸中的複雜情緒,抬起頭的時候,老夫人看見的是一位淡然從容的傾城美人。
想起孫子祁進今年已經二十有四,身邊卻連個知冷暖的女人都沒有,老夫人幽幽嘆了口氣。
如果她不是大隨皇帝進貢給皇上的人多好。
祁進的親事是壓在老夫人心頭的一塊大石。
兩年前,祁進把人領到她跟前的時候。
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還以為孫子終於開了竅。
沒想到,祁進冷著臉說這個女人是大隨貢女,皇上賞的,讓老夫人看著辦,就匆匆去軍營忙碌了。
時隔兩年再見,眼前的女人再不是當初怯生生的模樣。
老夫人問她:「你救了我,可有什麼求的?我能允你一件事,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管容宛舒是別有用心,還是真的碰巧相救,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不是太過分的事,自己都能應允。
容宛舒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個問題,她已經想了一夜。
上輩子,她為了接近祁進,央求老夫人留她在壽康苑做個丫鬟,力求博得老夫人的歡心。
這輩子……
「老夫人心善,福澤深厚綿長。我什麼也不求,只願老夫人身康體健,福祿長存。」
老夫人面露詫異,難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容宛舒本想求老夫人賞賜點銀子,但只怕金銀在自己荷包里還沒捂熱,就被見錢眼開的紫甘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