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末路

那是11年後的2016年1月26日，華夏農曆臘月十七。那天也有好大一場雪襲擊了華夏北部大部分區域，包括京都城區。

下午4點過，大雪突然就停了，整座城市如同裹上了一層白紗，清冷而肅穆。

東二環建國門，早幾年著名的豪宅社區貢院8號。樓下小花園，一群物業人員忙著清掃過道積雪。

貢院8號住有不少金融界高管，這個時間段，每天都有成串豪車回家。

1號樓頂層21樓，唐寶吊著雙腿，坐在頂樓屋沿上，保暖襯衫上套件V領羊絨毛衣。在零下15度的天氣中，衣物這般單薄，寒風入骨，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涼意。

樓下掃雪的人，有人抬頭見到樓頂這一幕，頓時驚叫起來。一幫人停下手裡的活，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一個管事的扔掉雪鏟，慌忙衝去物業中心找電話報警。

不過，唐寶對樓下這些人視而不見，因為他麻木了，一顆心已被徹底凍結。

下午兩點半，滬綜指，華夏A股各大指數中最重要的風向指標，被空頭快速砸破2800點。唐寶滿倉持有的七八隻股票，超過半數被洶湧的大賣單封死在跌停板。

那一刻，唐寶感覺涼意透頂，他終於絕望了。

沒有任何意外，下午3點收市前，第三方融資公司電話到了，要求他明天上午開盤馬上補倉2000萬，否則三個賬戶所有股票都將被強平。

放下電話，唐寶呆坐半響，抽了一整盒煙后，開始流淚。

再無翻身機會了，現在別說2000萬，20萬他也拿不出來。能抵押的財產，除了貢院8號這套280平米價值已超2000萬的公寓，另有一套市價2000萬左右的別墅，包括他和妻子朗月華名下那兩輛豪車，在10餘日前股指跌至股災2.0的2850點一線時，已全被他抵押出去。

唐寶用10年時間在股市辛苦賺到6000多萬，如今僅僅7個月又全賠了回去，而且凈負債已超過2000萬。

等唐寶恍惚中爬上樓頂，喝完了大半瓶拉菲，又抽完一盒金陵至尊，腦子才漸漸有了些邏輯思維能力。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輕視了空頭不惜暴力砸盤的撤退決心。從去年6月中旬開始，當滬綜指形成罕見的尖頂之後，他就應該足夠警惕並且收手了。

那時候唐寶如果清倉式撤退，雖然將回吐這一年多牛市積累的大半贏利，依然能夠攜幾百萬利潤全身而退。他最大的失誤，便是7月上旬華夏政府宣布首次成立平準基金，國家隊以上萬億真金白銀入場救市，他又以半倉並5倍融資再次入場。

沒想到，接下來還有股災2.0，還有熔斷以及股災3.0。唐寶不斷補倉，不斷加註，直到抵押上兩口子名下所有財產。

這一輪接著一輪股災，當初融資入市的人，很多人從當初暴賺上千萬甚至更多，到頭來都被洗掉了。最後，一夜暴富成了過眼雲煙，本金反倒輸得一乾二淨。

像唐寶這樣堅持到現在的，還真沒幾個人。

唐寶以多年經驗，判斷出1月16日這一跌恐怕是C浪殺跌尾聲了，很快必有反彈，哪怕再次出現空頭下殺，滬綜指的下跌空間也不會超過10%了。

唐寶一直相信華夏經濟沒有大問題，股市雖然一貫有上躥下跳大幅波動的德性，最終也必會與經濟發展水平相匹配。何況這一次發生股災后，政府不惜動用殺手鐧救市，甚至立即追查惡意做空者，也要彰顯護盤決心。

可惜，在曙光到來之前，他提前梭哈了，還賭上了所有身家。

36歲，臨近所謂不惑之年卻要流落街頭，而且負債纍纍。那樣的日子，唐寶或許能夠接受，因為可以幻想從頭再來。可是，朗月華能接受嗎？

不，即使她能接受，唐寶也不忍讓她再過那樣的日子。那樣的苦日子，朗月華早已經過夠了。

8年前，承諾的照顧她一輩子。6年前，承諾她的財務自由。如今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十足的笑話。

郎月華跟著他過上的好日子，不過3年而已，始於3年前開啟的，力度比10年前那一波牛市更強的神創板大牛市。

還好，她很年輕，如今也不過28歲出頭。還好，她也很頑固，結婚7年來一直不肯要孩子。

那麼，再見了，月華，下一輩子我再做股神，再娶你回家，再完成對你的承諾。

今生我並不後悔。月華，你會後悔遇上我嗎？可惜，我很快就聽不到你說話了。

唐寶思維又紊亂了。

「唐寶，你想幹啥！」

在唐寶流盡最後兩行濁淚，準備閉目迎接地心引力之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清脆暴喝。

唐寶驚醒，回頭一看，樓頂上，朗月華身穿今冬剛為她買的那件FENDI皮草，面無表情，款步而來。

朗月華身後，幾個消防警站立不動，時刻準備快速出擊。

「月華，對不起，我徹底輸了，再也無法照顧你了……」

「老公，不要說什麼對不起。我相信，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另一個人對我這麼好。」

朗月華並不去靠近唐寶，而是爬上距離他3米開外的樓頂屋沿，眺望前方，突然偏頭朝唐寶莞爾一笑。

「老公，我知道你輸光了，我看了你的股票賬戶，也看到了桌上的抵押單。」

「知道嗎，你對我太好了，好到我無法一個人獨處。你忘了嗎，我說過，哪怕我們終將都要去到那個世界，也必須讓我走在你前面。你知道的，沒有你的日子，我過不下去……」

「月華！」

在唐寶一聲凄厲哭喊中，朗月華張開雙臂，如同她在金頂欣賞雲海時喜歡擺出來拍照的姿勢，往屋沿前方撲了出去……

唐寶痛苦地閉上眼睛，而後也像愛妻一樣伸展雙臂，撲了出去。

「老天，我唐寶狂妄自大，自作自受，你收我一人就夠了。朗月華如此苦命，你為何不能留下她？這不公平，我不服，我死不瞑目……」

天黑了，歇了一個多小時的大雪，突然又開始紛飛不已。

更讓成千上萬京都人詫異的是，東二環建國門一帶，空中突然傳來幾聲悶響，像是在打雷。

這個季節，大寒節氣剛過去一周，眼下還在寒冬臘月數著九呢，驚蟄節還要一個多月，怎麼可能有雷？

這幾聲悶雷，和胸前那塊貔貅玉雕啪的一聲碎響，是唐寶意識中最後留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