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琴音

等上過早朝，去往相國寺的儀仗也擺好了。眾人都知道太后喜歡禮佛，於每月十五都會去往相國寺，但是鮮有人知道，崔昭寧只是習慣了去聽聽那位先生的琴聲。

只有聽聽那位先生的琴聲，她心裡頭，才能稍微安寧片刻。

宋修明出宮門時，淡淡地回頭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他略微垂眼，便開口道：「直接抄近路去相國寺。」

沒有人敢質疑宋閣老的話，轎夫只是埋下腦袋，輕車熟路地從近路到了相國寺。一直到後門，宋修明回頭看了眾人一眼，「把轎子抬回去吧。」頓了頓，「再派輛馬車來便是。」

交代完這句話，宋修明便從後門走進了一間茅屋。

他換上一身深藍粗布直裰，在臉上戴了一張面具，這才抱起掛在牆上的桐木琴走了出去。

馬車晃晃悠悠往護國觀去，崔昭寧靠著馬車，也不覺得車軲轆吵，反倒生起了睡意。

等到下車時，崔昭寧一聞見寂寂檀香，心頭總算是安寧下來了。

等清談結束，崔昭寧又往後山的小亭子去了。

她看不見這亭子，卻能想象出來。

人間四月芳菲盡，這山上的桃花卻還燦爛，滿山桃花流煙溢粉，碧葉擾擾。亭子檐牙高啄，四角銅鈴泠泠，遠處層雲舒捲，清風來去。

不多時，琴音漸起。古琴喑啞，聲調蒼涼中見凜冽，大雅大寂。

崔昭寧只聽得心下平靜如死水，多日來的焦灼都似被撫平。

「倒是個很好的人……」許嬤嬤喃喃，卻忍不住皺眉。

也不知撫琴的是誰，若是男子，對娘娘也實在不好。畢竟，十年了，年年每月十五都這樣不露面地給娘娘彈首曲子。

兩人很少交流些什麼，但是卻算是知音。徐嬤嬤也只知道，這位先生是個隱士，早些年被火燒傷了臉，嗓子也毀了，不能參加科舉，便在山中悠閑度日。

崔昭寧熬不下去的時候，便來聽聽他的曲子，回去了繼續當大齊最威嚴的太后。

徐嬤嬤有時候也覺得，娘娘心裡，怕是苦極了。

崔昭寧的心思卻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她是怎麼，把這輩子活成這樣子呢？

二十二年前，大齊最顯赫的便是護國公崔家。

崔家一門五將軍，個個都是鐵骨錚錚的好兒郎，保家護國人人景仰。

崔昭寧是崔家幺女，父親的獨女。京都貴女里的拔尖，全家的心尖尖。

再後來，和先帝恩愛和諧，從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正宮皇后。

先帝死前怕她攬權，要一杯毒酒殺了她。她才知道，崔家滿門都是這人設計誘殺。

她嫁給他八年無出，他護著她不理會廢后的摺子。

沈家叛敵投國的消息傳來時，他還是護著她不理會廢后的摺子。

崔昭寧曾經有多感動，先帝要毒殺她時，她便有多錐心，多後悔。

哪怕先帝死了，她還活著。可大錯既成，她再也回不去，也就一直要被那些經歷所折磨。

可她有衡兒，她得為衡兒撐下去。

父親和哥哥都死了，連先帝都死了，她只有衡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