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生動的一課
此時此刻,張山正站在服務區公測內的洗手池前,一支煙已經燃燒過半,但他仍然只是抽了第一口。
他的內心正如他手中的香煙一樣一點一點的點燃著,煙霧一點一點的被吹散。他有預感,這件事情和他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師脫離不了關係,預感是一種極為玄妙的東西,他能夠在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任何徵兆的前提下,在冥冥之中給人一種指引。這種指引你不知道是對的還是錯的,就像是直覺一樣。每個人都有預感和直覺,女人的預感和直覺往往比男人更准,被稱之為第六感。
他反覆思索著這樁案子的來龍去脈,又反覆思索著當初上大學的時候,廉狄給他們講的課程。
廉狄曾經說過,一次完美的犯罪,就要躲過所有的監控錄像,製造不在場證明,並且不留下任何一枚指紋和DNA。換句話說,一次犯罪的完美與否和殺人的手法沒有直接關係,唯一的判斷方式就是看你留沒留下證據,會不會被警方抓到。就算你的作案手法再高明,第二天就落了法網,那你也是一個失敗的罪犯。但不得不說,作案手法也是一次犯罪當中非常重要的環節,完美犯罪與否,作案手法是加分項,但並不是唯一的評判標準。就好比一個人用化學物體殺人,另一個用榔頭殺人。你說誰的手法更加高明?當然是沒有被抓的那個人更加高明,更加完美。
再思索731案的全部細節,先是計程車,再是監控被毀,哪怕咱們先不提計程車,光是監控被毀壞這件事情就不是普通人能夠做的了的。首先,毀壞監控錄像的人必須要懂得線路,還要涉及一條完美避開監控錄像的捷徑,他必須十分善於觀察,反偵察能力特彆強。曾經在上課的時候,廉狄曾經帶領所有學生做過一次活動,那就是把自己偽裝成罪犯,把同桌當成被害者,自己要用什麼樣子的方法殺掉他。
課堂上的同學有人用小刀,結果刀子上留下了指紋。
有人帶著手套,要用蠻力把同桌「打死」,殺人的方式五花八門,活動的最後當然是所有人都失敗了。
廉狄告訴大家:「你們不要把這次活動當成一個簡單的遊戲,這是一次模擬試驗,如果你們想要替受害者申冤,抓住犯罪嫌疑人,你們就要揣摩犯罪嫌疑人的所有心理,處處為犯罪嫌疑人考慮,甚至……先成為嫌疑人!以後你們進了警務系統之後,遇到案子第一件事先想一想,如果我是罪犯,我會選擇用什麼樣的方式?這樣你破案的效率和準確度會有很大的提高。而不是過度依賴犯罪嫌疑人在現場上留下的蛛絲馬跡,這些雖然可以輔助你們破案,但絕不是破案的唯一條件!說白了,這些東西都是犯罪嫌疑人留給你們的,你們要挖掘的是嫌疑人沒有留給你們的!他隱瞞了什麼!明白嗎?」
張山當初舉手站起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問廉狄,如果你參加這次活動的話,你會選擇用什麼樣子的方式殺死同桌?
廉狄的回答更加讓人震驚,他道:「首先你要確定一個地點,你打算在什麼地方殺死同桌,是在教室,廁所,還是辦公室?遇到所有問題都要冷靜,作案的時候也要冷靜,因為衝動作案被抓包的幾率往往比預謀作案高的多。」
他又問:「那如果是您,您會選擇在哪裡呢?」
「如果是我的話,廁所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因為廁所沒有監控攝像頭。但我不會選擇廁所,因為廁所沒有監控固然安全,但絕對的安全帶來的也是絕對的危險,保不齊哪個人突然上廁所就把你抓了個現行。所以我會選擇在教室裡面下手。」
「然後,我會摸清楚監控的線路,我們學校的監控連接著兩個電腦,學校門房的電腦觀察的是廁所、操場、門口、樓道的安全,而主任辦公室里的監控觀察的是所有的班級。但很有趣的一點是,這兩個監控全部走的是同一個線路,這一點我曾經觀察過,而且最重要的是配電室的門口竟然沒有安裝監控。其實,這是我們學校安全管理上一個很大的疏忽。」
聽到廉狄的這一席話,學生們一個個都表現的非常吃驚。
「所以,我只需要正常去學校上課,然後在11點鐘借著上廁所的時間去配電室把監控的線路開關關掉就好,當然要帶著點手套。」
「老師,你為什麼選擇11點呢?」
「因為11點鐘,門衛和主任都會去食堂吃飯,他們很少和學生一起吃飯。會避開高峰期。」
眾人恍然大悟,繼續聽著廉狄的「作案過程」。
「然後下課了,我會主動和同桌搭話,拖延他去食堂的時間,我們學校的伙食不錯,很少有叫外賣的,而且這方面的管理很嚴格,幾乎準時準點所有人都會去食堂吃飯,這樣同桌就有了落單的時間。我和同桌走在後面,等人都走光了,我會一把將他推下樓,然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鈍器朝著他後腦最脆弱的部分猛烈一擊,最後帶著東西去食堂,吃完飯後和同學一起回來,發現同桌倒在樓道上的屍體。」
「監控錄像看不見,他怎麼死的也看不見。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急於去食堂吃飯自己失足摔死的。」
張山震驚了,甚至所有的同學在這一刻都有些害怕廉狄,害怕廉狄真的會用這種方式殺了他們。但張山還是挑出了一些漏洞道:「老師,但是如果學生家長報警,警察介入之後繼續查,發現正好這個時間段的監控錄像丟失,那麼很容易懷疑到是被人謀殺的吧?這樣您豈不是暴露了?」
廉狄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道,「我說過,一次完美的犯罪要考慮的因素是方方面面的,監控錄像丟失是誰的責任?學校的責任。學校的安全管理存在很嚴重的漏洞,正好是死人這天,他的錄像不見了,那麼世人就會把矛頭指向學校,認為學校有主要責任,甚至教育局都會定他一個安全不到位的罪名,這一點注意名聲的警校是絕對不敢擔的!所以學校就會千方百計的甩脫責任,想盡辦法的處理好這件事情的後續,主動去賠償學生家裡的錢,然後讓學生家長相信這個孩子真的是失足而死。如果學生家長都不會去追查這個事情了,警察還會那麼主動給自己找麻煩嗎?要知道,沒有監控,沒有物證,沒有口供,就算他們追查起來,最後也是一無所獲,還不如就這樣結束,學生的家長還能獲得利益最大化的賠償。」
「不可能,學校怎麼會這麼做!」
張山第一個站起來道。
廉狄拿起面前的礦泉水,冷笑道:「想要捍衛世界的正義,你就要體會世界的邪惡。不論任何地方,任何組織,有正面就有背面,如果是你開的學校出了事情,我想你也會這麼做,就算你不這麼做,你也會這麼想!孩子們,你們記住,我不是在教你們殺人,我是在教你們以後怎麼救人!我不是在教你們社會有多黑暗,我是在教你們以後面對社會的黑暗怎麼去解決!只有把所有的東西都懂了,你們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人民警察,才能更好的去保護你們想要保護的人民!」
廉狄慷慨激昂的講話在張山的耳邊回蕩,課堂上激烈的掌聲彷彿就在眼前,他又一剎那又回到了當年的那間教室,那個三十幾歲,雙鬢微銀,擲地有聲的大學教授……
他承認,自己是在那堂課上被廉狄徹底折服的,曾經他以為,殺人只是簡單的考慮怎麼殺死一個人,然後制定一條逃跑的路線。但是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外界的因素,死亡的人家屬會怎麼做?警方會怎麼做?家屬會不會因為不理解警方和發生衝突?學校會不會因為害怕擔責而不配合調查?要知道,如果這個問題真的鬧大,學校的幾位領導可能會丟掉烏紗帽。
後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張山見到了當初的那位校長,但校長現在已經退休過上了清閑的日子。他把廉狄當初的課程和老校長聊了聊,老校長沉默一會兒道,「雖然我的身份是人民教師,人民校長,而且還是警校的校長。但是他分析的很對,如果我遇到了那樣的情況,我真的會這麼做。一個是賠錢,一個是賠上仕途,你會怎麼選?」
所以說,廉狄這個人做事情考慮的很周全,他不但考慮細節,還考慮人性,這麼一想,731計程車案倒是真的很像他的傑作。
從避開監控,到混淆視聽,丟出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蛛絲馬跡。
用廉狄當初的話來說,什麼現場找到的蛛絲馬跡,甚至是嫌疑人的貼身物品,那些都是嫌疑人留給你的!甚至有可能是故意留給你用來拖延你時間的。
這麼一想,果然對上了。
張山他們最一開始的偵破錄像是監控,緊接著又是做鋼筋和豬肉的試驗,後來又把目光鎖定在租賃公司上……這些查案過程看似都對,卻每一步都走的大錯特錯。按照任何一條思路查到底,都只能是走進死胡同,真正有價值的線索他們竟然一樣多沒找到。
老師畢竟是老師,這一點,他佩服。
張山是一個十分有覺悟的人,他在一開始還在替老師惶惶不安,萬一他真的是兇手該怎麼辦?我難道要親手把老師給抓緊監獄嗎?但這一支煙的功夫,他早就對這位老師的態度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把這位老師當成了對手,一位可敬的對手。
「廉狄,如果讓我查到真的是你做的,那麼我一定會親手把你送進監獄。」張山在洗手池的鏡子前嘀咕道,旁邊洗手的人看到喃喃自語的張山,迅速把手甩干,低聲道了句神經病便離開……
「嘶……」
手裡的香煙已經燃到煙蒂,一下子燙到了張山的手,手指的灼痛感把他的思緒立刻拉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