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修文】
不得不說,這位山魈點心公子便是摔壞了腦袋忘記了前塵往事,一舉一動之間卻也自帶一番世家氣魄,端莊自持,氣質高雅。
也正是在這種對比之下,他如今這幅面有薄紅,佯裝冷靜卻又在不經意間真情流露的模樣,便顯得格外打動人心。
便是連一旁圍觀的魯仁,也不由睜大了眼睛,對這位不知名的貴公子生出幾分莫名的憐惜。
可季雪庭卻只不過瞥了一眼那人,隨即便不假思索抽身而去,開始跟魯仁商量起接下來的對策來。
人肯定還是要救的,那人既然不記得自己身份,問題倒也不大。季雪庭之前便看過了,這山魈巢穴里堆積如山的那些行李,恐怕便是那位公子的東西,在那裡頭翻找一番總會找到線索。等查出此人身份,到了有人的城鎮,自然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安置。
「唔,這人竟然是山南宴家的人?」
魯仁將那些玩意翻看了一番,不由低聲嘆道。
作為前·通明殿書吏,魯仁是慣常與凡間文書打交道的,此時查探出那位公子身份,也有一點兒吃驚。這山南宴家乃是人間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甚至與許多飛升仙官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所以,雖是凡人一脈,但有了這個「宴」姓,倒也不容小覷。
「你說他姓什麼?」
聽得魯仁低語,季雪庭不由愣怔,然後便多問了一句。
不過不等魯仁再開口,他自己便也反應了過來:「……哦,你說的是那個山南的宴家。」
「不然還能又哪個宴家?」
魯仁笑著反問道,隨即忽然反應過來,三千年前,凡人那邊似乎也有個離奇被滅族的世家,似乎是喚作……晏家?
而且這晏家與這位季雪庭仙官還有點關係來著。
「咳咳,咳,就是……我的意思是,你我要赴任的那地方,當神仙倒還不如當凡人來的方便,我們這般陰差陽錯地救下了宴家的公子哥,若能得到這等凡人世家的人情,到時候行事倒也方便不少……」
魯仁連忙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假咳了好幾聲這才將話題敷衍了過去。
若是那印章和路引沒錯,他們救下的那人姓宴名珂,乃是那宴家嫡系一脈的公子,身份尊且貴,倒也怪不得魯仁將那位貴公子左看右看一番,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不過,對比起魯仁的和顏悅色,季雪庭卻始終只是神色淡淡。
與那位宴珂公子解釋身份和後續打算時候,他態度還是很溫和的,就是魯仁看著還是覺得,比起先前,他對那凡人要更生疏了一些。
那宴珂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頰上薄紅瞬時褪凈,一張臉比起之前又白了幾分,看著有些可憐。
而季雪庭只做不知,笑著拱了拱手,說完該說的便避到一邊,離那人遠遠的。
魯仁旁觀這兩人互動,目光微閃,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趁著季雪庭回頭打包殘骸里那些用得著的細軟金銀時候,終於還是避著宴珂,湊到了季雪庭身邊,別彆扭扭地問道:「季仙官,我看你似乎是不太喜歡那位凡人?可是他身上有什麼蹊蹺?」
——總不可能就因為那「宴」與「晏」姓聽著一樣便覺得不痛快吧?
他問得隱晦,季雪庭倒聽得分明,連忙笑著擺手解釋道:「哦,跟那位宴公子沒關係,是我自己有個怪癖,但凡跟這種溫文爾雅,端莊自持的世家貴公子靠的近了,便容易覺得胸口疼。」
「胸口……疼?」
都已經飛升當了神仙,竟然還能有胸口疼的毛病?
那魯仁聽得季雪庭這般解釋,明顯比之前更加迷惑,不過他也只呆了片刻,看到季雪庭唇邊淺笑,忽然恍然大悟:「季仙官,你怎的又在這般……這般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作為仙人,這般輕佻,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哈哈哈,魯仙友教訓得是!」
季雪庭果然大笑。
之後魯仁是如何氣悶,季雪庭又是如何打著哈哈將此事糊弄過去便不細提。
片刻后,季雪庭便已經收拾完東西,將那些貴重之物打了一個包袱掛在了身後,然後踱步到洞穴一側,眼角撇著那坐在洞口端凝不動的人間貴公子,若無其事開口同魯仁商量道:「魯仙友,我背上背了東西,待會就勞煩你背那位宴公子下山好了。」
魯仁:「啊,可是——」
聽著魯仁語氣為難,季雪庭回過頭,頓時愣住。
原來那魯仁也收拾了個包裹出來——只不過他在仙界呆了許多年,又慣來依仗仙人術法,所以他收拾的這個包袱里是儘是些金銀之物絲絹珠寶,琳琳琅琅,倒像是個小山包一般覆在他背後。
反倒是季雪庭,習慣性只撿了那些行李殘骸中未曾損毀污損的沉水香芳蘇木,還有些陳年的老墨與照明用的夜明珠……都是又輕巧又極為貴重罕見之物,便是打好了包袱,對比起來也不過小小一團,跟魯仁背上那堆形成了鮮明對比。
魯仁用手拽著胸口打好了結的包袱皮,苦著臉看著季雪庭,僵硬地笑道:「這個,季仙官,你看我這包袱其實也收拾得不太容易——」
季雪庭:「……」
季雪庭:「那還是我來吧。」
他無聲嘆了一口氣,臉上笑容不變,朝著先前被他們安頓在洞穴口的宴珂走去。
也不知道他們之前對話被宴珂聽到了多少,聽到了季雪庭腳步,宴珂只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便猛然轉過頭去,抿著嘴唇不吭聲,低眉斂目,那專註的目光也一併掩了去。
喲呵——
這邊是所謂的世家公子的傲氣么?
季雪庭先前還只想著避開這人,可這時候卻是心頭微微一動,禁不住生出了一丁點兒細微的捉弄之意。
「那個,宴公子,我背上有包袱,而且這山魈洞口之外便是懸崖峭壁,為了穩妥起見,我恐怕還是得抱你下去。」
季雪庭微微笑道。
世家公子最重禮儀,偌大一個青年人卻被人如同稚童一般抱在懷裡,想來並不好受。
「抱……抱我?」
果不其然,那宴珂原本綳著臉不肯看季雪庭,這時候卻不由自主轉過頭來,睜大了眼睛,震驚低喃。
「沒錯,抱你。」
季雪庭說完便伸出胳膊,不容那人動作,輕輕鬆鬆便將宴珂整個人摟在懷裡一把抱了起來。
「你……我……」
宴珂的呼吸一下子便重了起來,隔著衣服的布料季雪庭也能感覺到,宴珂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綳得跟石塊一般,顯得無比緊張。或許是因為太慌張,那人這時候倒也顧不上之前那副冷漠傲氣的模樣,宛若那稚鳥一般抬頭直勾勾看著季雪庭,一雙漆黑的雙眸中彷彿染上了奇異的水色。
恍惚間,季雪庭到覺得面前這人隱隱又與多年前某個人的影子重疊了一瞬。
「嗯——」
季雪庭發出一聲輕哼,捱過了胸口突如其來的那一陣隱痛。
嘖嘖,真是活該,果然是不應該妄起這等捉弄人的意頭啊。自作孽,不可活。
季雪庭暗自運功,立刻化去了胸口那陣疼痛,同時趕緊自我檢討了一番。
隨後季雪庭再對上宴珂,態度倒是比先前端正了不少。
「在下季雪庭,算起來應當是痴長你幾歲的,閣下要是願意,喚我做雪庭兄也可,喚我做季道長也可,實在不行,與我那魯仙友一般喚我做季仙官,自然也是無礙的。忘了說,我們並非凡俗之人,自有其他神通,便是抱著你下山,也絕不至於傷到你絲毫,公子切勿害怕。」
季雪庭挑了挑眉,同那宴珂輕聲道。
「雪……雪庭……」
宴珂聽得這話,整個人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神色頓時怔怔,眼神瞬間又渙散了一些。
「是雪庭兄。當然,實在叫不出口,你叫我雪庭哥哥也行。」
季雪庭糾正道。
「雪庭哥哥……雪庭……哥哥……」
那宴珂儼然沒遇到過季雪庭這等人物,舌頭打結一般連續重複了兩遍,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整個人看上去似乎都變得更傻了。
唔,同為世家公子,他懷中這隻,彷彿比三千年前那隻要乖巧很多啊。
季雪庭不由咋舌,差點真的笑出聲。
……
【「嘿,瞎子,你猜拳可是猜輸了,願賭服輸,接下來你可得叫我一聲雪庭哥哥才行。」】
【「……我要叫你什麼?」】
【「叫哥哥!」】
【「什麼?」】
【「……哥哥!」】
【「好乖。」】
【「……媽的,晏慈你混蛋!」】
……
忽然間,熟悉的隱痛似又要作怪。
季雪庭打了一個冷戰,連忙從宴珂臉上趕緊挪開了目光,接著順手將人往胸前又摟了摟。
宴珂倒也乖覺,自覺把臉埋在了季雪庭胸口,就是還是緊張,手指揪著季雪庭胸口的衣服,只差沒把那點可憐的布料都揪壞了。
季雪庭此時當然不會在意這等小事,抱緊了宴珂后便跟魯仁打了一聲招呼:「魯仙友,走吧!」
說完,整個人提身一躍,便如同那飛鳥一般,輕盈地點著峭壁上些許凸起山石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