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交易
陸澄觀察燭火里的場景,那白貓好像是窩在一頂遊樂場的馬戲團帳篷里,裡面堆滿了奇奇怪怪的雜物:扎滿針的布偶娃娃、泡藥罐里還在游的金魚、插滿管子的密閉玻璃缸里的一團腦子……諸如此類。而趴在桌上的白貓似乎是對著一枚鏡子那樣的東西和自己說話。
「財主,你好。我是一個完全的新人小白,叫我『澄江』就是。本來我只是照著家裡古書上的儀式玩玩解悶,沒想到出現了一個奇妙的新世界。能不能先為我解答下:虛境是什麼?是你住的地方嗎?」
陸澄凝視著白貓,像好奇的白痴一般問道。既然不能冒充無所不知,那就乾脆裝成一無所知。
「你們人類覺得自己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既然這樣,貓等就管你們住的地方叫『實境』,貓等住的就是『虛境』嘍——凡人不承認他們不能理解的存在,但你卻能找到『虛境』的入口——澄江,你是一個非凡的人喲。財主喜歡和非凡的人做生意,你們總有有趣的東西。」
白貓笑眯眯道。
這和陸澄這幾天的經歷符合,他的確去了現實世界之外的地方,絕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妄想。
陸澄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又問白貓,「付得起價錢,就能從貓這裡拿到我要的靈光物,是真的嗎?」
白貓忙不迭地點頭,「等價交換,童叟無欺。」
陸澄眨眨眼。胖貓咪這話不老實,世界上可絕沒有一個商人能包盡世間的百貨,他也不相信虛境的一隻貓能辦到。
不過他心裡知道就是,暫且不在口頭上計較,便問貓道,
「我想先要看看D級家宅保鏢文疏,貓這裡有嗎?」
——我也不求你這貓應有盡用,只求有我要的D級品。
在《及時雨菜譜》上面,就只有三件靈光物標明了價格和功用:
天泉古錢、家宅保鏢文疏和索魂黑貓。
也只有交易這三樣自己記錄清楚的東西,陸澄才不會被訛詐。
現在的陸澄有的是天泉古錢,但看不出怎麼用才能和穆羅岱正面對抗。那就只剩下其他兩項。他準備各換一樣:
索魂黑貓是一定要的,聽起來就像是克制魔鼠的東西。
先問家宅保鏢文疏——如果失憶前自己沒有在《及時雨菜譜》上胡塗亂抹,那麼如此厚的書上保留的唯三條目,一定都是非常關鍵和基礎的靈光物。即便這次沒有用處,換來也不虧。
白貓從桌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本辭典厚的硬皮書,颳風般地翻檢了一通——和陸澄那本空空蕩蕩的《及時雨菜譜》不一樣,白貓這本菜譜到處寫滿了文字、數字和圖畫——貓停在一頁,喵道,
「有的有的——D級家宅保鏢文疏,一次性消耗品。老鼠、雀子、小偷、搶劫犯,統統給財主滾出去。價格是——」
白貓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三十五泉。」
陸澄微微嘆息,他從身後抽出自己的那本《及時雨菜譜》,翻到「D級家宅保鏢文疏」,對著燭火里的貓念出來,
「D級家宅保鏢文疏,一次性消耗品。蟑螂、老鼠、小偷、搶劫犯,統統給我滾出去。附:不要心疼你家的肉食儲備。——價格是,十五泉。」
你有一本賬,我也有一本賬。多賺我二十泉,當我聾啞的嗎?!
貓咳嗽了下,道,「漲價了。財主不知道你從哪裡找來的過期的價目表。」
真是不要臉面。陸澄想。他翻到自己《及時雨菜譜》的末尾,過去的自己記著,「記得交易時用天平稱量」。
陸澄向白貓冷笑道,「我們各執一詞,永遠不會爭出一個結果。我不知道你們虛境有沒有法官,但是做銀錢生意總有天平的。把天平拿出來稱,不然,這筆生意我寧可不做的。貓不誠信。」
白貓本來還要說的話一時噎住,良久道:
「看來,澄江兄也沒有記憶全失。得了,財主不欺負你了。看樣子,你又做回了調查員的老本行,繼續從那些異常事件收穫戰利品,那往後財主和你的生意還要做下去的。」
白貓承認認識澄江。陸澄想,終於恢復了人與貓之間的基本信任。
他道,「財主兄,我的確重頭開始調查員的生意。但忘記了不少,那麼,看在我們過去交情——我想,我們的關係並不淺——你能告訴我過去的事情嗎?」
如果能從白貓這裡獲得更多自己過去的線索,是交易之外更加寶貴的財富。
白貓正色起來道,「過去,除了交易,財主不知道澄江兄之外的事情;交易之中,財主從不過問你從哪裡得手你的靈光物,你也從不過問財主從哪裡得手財主的靈光物。所以,對恢復你記憶的事情,財主愛莫能助。而且,財主想,你和財主往後的交易最好遵守過去的規矩,不要過問互相的事情。」
「那支付多少天泉古錢,財主會告訴我過去的事情?」
陸澄問。
「要是你支付財主——」
白貓說了一半,忙捂住自己,訕訕道,
「財主真不知道太多。而且,憑你現在的窮樣,也買不起財主知道的你的情報。呵呵。對財主,什麼規矩都是屁,天泉錢就是規矩,可是你沒有規矩。就是這樣十罐子天泉古錢,也買不了財主開口的。」
陸澄看了下自己的糖罐,二個罐子整整六十枚天泉錢,居然買不起白貓的情報。過去的自己,身價有多高?
白貓如石頭佛像那樣沉默。
算了,此路暫時不通。還是回到「家宅保鏢文疏」吧。
陸澄道,「那麼,把天平拿出來,我給你十五泉,交易D級家宅保鏢文疏。」
白貓果然從那張桌子底下的箱子翻出一座純金的天平,擺上桌面。
白貓嘀咕道,「這天平是虛境稱量靈光的寶物,靈光總量相當的物品會讓天平守恆。每次你都弄得這麼認真,一定要天平稱過,貓送你友情價都不要。」
陸澄不理會貓的碎話,繼續問,「我們怎麼交換靈光物?你不能從燭火里出來?或者我過去嗎?」
白貓道,「每一座虛境之門的開啟方式不同,門的大小也不同。這扇門的大小,貓過不來你這邊,你也過不來貓這邊。不過,財主和你傳遞靈光物不成問題——以白燭火為角,你需要畫一個五芒星……」
照著白貓的指示,以白蠟燭為起點,陸澄用粉筆在書桌的空地板上畫了一個五芒星。白蠟燭在一個五芒星的一個角上。另外兩個碟子各放一角,陸澄從糖罐里取十五枚天泉古錢放滿一個碟子,另一個空著。還有兩個角沒東西。陸澄站到了五芒星外。
他立刻明白,為什麼起初白貓一眼就看穿自己失去了記憶:五芒星的法陣是每一次交易儀式必不可少的東西,而失憶后的自己卻不知道畫。
「開始!」貓喵了一下。蠟燭的火苗跳躍起來,猛地凌空一躥,變幻成一隻火焰凝聚的小手,沿著五芒星的粉筆軌跡,掠上瓷碟子的十五枚古錢,把它們全部卷進了燭火里。
叮叮噹噹的錢聲響動。眨眼之間,陸澄的十五枚古錢全部堆在了白貓財主那邊的桌上。
白貓把十五枚古錢堆在金天平的一端,天平的那一端下沉到底。然後從桌底的箱子里翻出一張寫滿蠅頭小楷、摺子式樣的黃紙文疏,遞到另一端。天平一端上升,一端下降,兩邊的靈光總量相等,最終平衡。
——D級家宅保鏢文疏等於十五泉
陸澄心道,自己的《及時雨菜譜》沒有任何差錯。
白貓道:「澄江兄,別忘了,另外付貓一泉的交易傭金。這筆交易的靈光再小不過,一泉是最起碼的傭金數目。」
陸澄點頭,這倒是做生意應該有的。他便把一枚天泉古錢直接扔進了燭火。
白貓財主在那一邊接住錢,把D級家宅保鏢的文疏向陸澄這一邊遞了過來,文疏穩穩地落在五芒星法陣的另一個空碟子裡面。
陸澄拾起那個摺子式樣的文疏,沒有絲毫過了蠟燭,煙熏火燎的痕迹。他翻開文疏的摺子,裡面畫滿了各色的貓兒,粗點下來,至少百來只。不知怎麼,陸澄想起在那個瀕死的夢裡,他去過的那一座雕樑畫棟皆是怪貓的殿堂。陸澄檢查這文疏的時間一長,耳朵里又響起死樣怪氣的貓叫。
「用的時候,燒了文疏就是。」白貓財主道。
陸澄把這個文疏折起來,夾到那本《及時雨菜譜》裡面。
可那個文疏一入菜譜,忽然沒了蹤影。陸澄稍微吃驚,懷疑白貓又使了什麼詐。他又在菜譜翻找了一下,卻發現菜譜「咒術」之下「D級家宅保鏢」的條目加亮起來,發出藍色的靈光;而且條目之下,多了無數千姿百態的貓兒圖畫,赫然就是文疏的全部內容!
白貓財主嫌棄道,「貓和你的菜譜都有收納符文形式咒術的功能。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
陸澄一聽,便把《及時雨菜譜》「家宅保鏢文疏」的那幾頁全撕下來,果然依舊是白貓遞來時候的摺子形態!
他把「D級家宅保鏢文疏」重新收納進《及時雨菜譜》,文疏再度成為菜譜的一部分。
陸澄向白貓道,「最後,我還要交易一隻D級的黑貓。」
「索魂黑貓一隻,D級,十五泉。偷窺者、施虐者、暗殺者。成長性高,須餵食、須調教。」
陸澄和財主同時翻到了各自菜譜的那一個條目。陸澄又把十五泉古錢加另一泉傭金扔進燭火那一邊。清空了一個糖罐。他還剩下二十七枚天泉古錢。
白貓道,「這個倒簡單。」它跳下方桌,在馬戲團帳篷里一轉,從角落的一塊毛毯裡面撈出一樣小東西——是一隻柴火般細、成人手掌就可以捂住的瘦弱小黑貓,不住地瑟瑟啁啾。如此小的黑貓也在頭上戴了一頂又高又尖的紙帽子,上面用毛筆字寫著「一生太平」。
陸澄納悶,這麼弱小的貓兒怕是熬不過幻海的冬天,真是值得上自己古錢的D級縛靈嗎?能用來應付穆羅岱的老鼠?白貓財主的生意有保險索賠嗎?
財主把小黑貓抱到天平的一端,揉安靜下來,黑貓的那端上升,和十五枚天泉錢的那端持平。
「這可是你相信的天平說的喲。」白貓道,「這隻黑貓叫『太平』,剛剛出生。要是完全體,你根本買不起。」
這個貓的名字,陸澄有點命運輪迴、似曾相識的感覺。
陸澄只好認了,「它不是刻咒術的文契,也不是寶物,怎麼過來?這扇門不是有點小嗎?」
白貓道,「和財主不一樣,縛靈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大,把你的手伸過來,牽『太平』過去就是。」
白貓舉起黑貓太平的小貓爪伸過去。陸澄的手也伸進蠟燭的火。跨越兩個世界,他的二個手掌和黑貓太平的小爪搭在一起。這小貓冷得差不多像一塊冰。
剎那間,陸澄覺得心裡有東西流向了那隻黑貓太平,他猛地哆嗦了一下,臉色一白,體溫驟然下降。而那本來冰冷的黑貓的軀殼卻湧出了前所未有的熱量,就像結冰的水融化。
陸澄一下子把那黑貓從燭火那邊抱到了自己的書房的這邊,捂在懷裡,當熱水袋那樣取暖。那黑貓太平也舒服地叫起來。
交易完成。
「所謂縛靈,是捆縛在御者之身的靈體。你們已經魂魄相融,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白貓道。
的確,陸澄現在的感覺,自己的身體多壓了一隻黑貓的重量,自己的行動也比之前略有遲緩。
交易儀式的白蠟燭已經快燒到了底。
陸澄道,「我想,我們之間很快會有第二次的交易——今夜是周三。不如往後就在每周三太陽徹底沉落之後開始交易,每次時長以白蠟燭燒盡為限。有急事再議。」
白貓贊同道,「還有一點:往後,在五芒星法陣的空角再放置一份供奉財主的飲食——這是財主一眼看穿你失憶的緣故,澄江永遠不會遺漏這點。你知道過去的澄江為什麼要那麼做嗎?」
陸澄思索道,「增進我和貓之間的友誼。」
「太對了。」白貓財主笑了。蠟燭燃盡,白貓和它的那個帳篷整個兒消失了。只有那隻黑貓太平留在了陸澄的懷裡,證明方才的一切曾經有過。
什麼友誼,蹭我吃喝罷了。陸澄心裡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