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萬物復甦，浩然成林（02）

正在給高三學生王凌濤補習英語的齊桑玉連著打著好幾個噴嚏，把學生家長都驚動了。

「這幾天降溫，小齊老師是不是感冒了？我沖了板藍根，你喝一杯預防一下吧。」趙倩把玻璃杯送到齊桑玉的手邊。趙倩是一個會計師，在一家外企皮革製品廠工作，跟齊桑玉的導師是同學，打聽到這個農村來的姑娘在高考的時候英語只在寫作題上丟了四分，所以一定要請她來給自己的兒子輔導英語。

「謝謝您了趙老師，估計是我媽念叨我呢。」齊桑玉接了玻璃杯，跟趙倩一起出了書房。

出門時趙倩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做英語試卷的兒子，關上門之後方小聲問：「小濤今天怎麼樣？」

齊桑玉喝了一口感冒沖劑之後，笑道：「今天很好，答題速度比昨天快了許多。聽力部分做得很好。」

「都是小齊老師輔導的好，小濤這次期末考試，英語成績排名往前提了十二名。我和他爸爸都說要好好地謝謝你。」趙倩說著，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齊桑玉。

齊桑玉忙雙手推回去，誠懇的說道：「趙老師您太客氣了，你之前給的輔導費已經不少了，而且這也是小濤自己努力學習的結果。」

趙倩把信封又塞回齊桑玉的手裡，說道：「小齊老師你別客氣，這錢你必須收下，我還有事兒求你呢。你不收，我可不好開口。」

齊桑玉捏著信封笑道：「趙老師你有話就請說嘛，跟我不必客氣的。」

「是這樣的，小濤馬上要參加高考了，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衝刺。沖不過去就慘了。」趙倩握著齊桑玉的手，誠懇的問：「小齊老師，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齊桑玉連連點頭：「我理解，我理解。」

「所以……噯，這話我有點說不出口，可是還必須的說。」趙倩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但這點難為情跟兒子的高考比起來微不足道，「……所以，小齊老師你能不能留下來過年，趁著這個寒假好好地給小濤補習補習？」

齊桑玉猜到趙倩的意思是增加輔導時間，但沒想到她連過年的幾天都不想放過。想想暑假的時候自己留下來做暑期工沒有回家，後面的國慶假更沒有回去，算起來已經一年沒回家了。這大過年的若不回去，家裡的爺爺奶奶和父母會怎麼想呢？

趙倩看著齊桑玉猶豫，忙又說：「我問過你們導師了，她已經跟你們學生宿舍的管理員打過招呼，沒問題。不過，過年了大家都回家，宿舍里肯定冷清。所以我把家裡的客房收拾出來了，你可以搬過來住幾天。小齊老師你知道的，我和小濤爸爸都沒拿你當外人。」

聽上去沒有拒絕的理由了，齊桑玉無奈的笑了笑，說：「趙老師，我得先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聲才行。我爸媽還好，但爺爺奶奶年紀大了，過年我都不回去的話，他們會不放心的。」

「那行，你打電話。喏——」趙倩轉身去沙發轉角處拿起家裡的電話遞給齊桑玉，「用這個打吧。」

齊桑玉接過電話，指尖在按鍵上輕輕地摩挲了兩下，按下家裡的電話號碼。

「喂？誰呀？」電話里傳來母親的聲音，齊桑玉臉上的表情立刻溫暖柔和起來。她轉身看了一眼見趙倩已經去了廚房，就走去陽台門口跟母親說話。

「娘，你們吃了沒？」齊桑玉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壓低了聲音。

「還沒，你爸去給大壯幫忙了，剛進門兒，在洗手洗臉呢。」

「大壯是誰？」齊桑玉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沒發現這名字。

「就是你蘇奶奶的大孫子，死去的長福大爺的兒子。」

「就是那個蘇浩林嘛？你說他小名兒我怎麼知道。」

「對對，就是他。出去好幾年忽然就回來啦！今兒晌午我從他們家門口過，看見他一個人在那裡鋤那些枯草，挺大個漢子了，回家來連一口熱水都喝不上，真是可憐，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他不是去日本打工了嗎？怎麼回來了？」

「我沒問，可總歸是要回來的呀！日本再好也不是他的家。這不，轉了一圈兒最後還是得回來守著自己那三間破房過日子。」

「他雖然沒了爹娘，不是還有奶奶和親叔嗎？難道他們都不管他？」

「他那二叔你還不知道？小時候就沒管過他，現在更不會管了。他奶奶眼看著就八十了，能自己吃飯就謝天謝地了！」

「行啦我的媽！別人的事兒你就少操心吧！天又降溫了，你跟我爸，還有爺爺奶奶一定要注意身體，別感冒啊！」

「我們都好好地，大冬天的也沒啥事兒干，整天窩在家裡喝喝茶，看看電視的，哪能感冒呢。倒是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我……我能不能不回去了？」

「你說什麼？這什麼意思？過年了，你不回來你去哪兒啊？！」

聽著母親焦急的詢問，齊桑玉心裡升起幾分愧疚，但是轉身看見茶几上厚厚的信封，心理防線立刻重建起來，她等徐靈芝嘮叨的差不多了方說：「娘，我輔導的一個學生明年要參加高考了。高考對於一個孩子意味著什麼你是最明白的。這可是一輩子的前途啊！」

「一輩子的前途也不能不回來過年啊，你這都一年沒回來了……」電話里忽然傳來一聲洪亮的問詢，徐靈芝轉頭說：「你閨女說不回來過年了！說有個學生要考高什麼的……你自己跟她說吧！這犟脾氣都隨你了！」

齊桑玉聽著電話那邊母親對著父親嘮叨，忍不住笑了——這兩個人吵了半輩子了，也不嫌累。

「閨女兒啊！你過年不回來了？」齊建軍洪亮的聲音聽不出任何不滿。

齊桑玉又把原因跟父親解釋了一遍，齊建軍倒是很理解，笑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家裡冷，你們大城市裡有暖氣，你都習慣了，回來也是受罪。你爺爺奶奶都挺好的，你放心忙，甭挂念。」

父親的理解讓齊桑玉心中愧疚倍增，忙說：「好的爸，你跟我媽好好說說，我明兒先給你們匯點錢，你替我給我爺爺奶奶買點好吃的，也給我媽買件好看的衣服。還有你自己也要買，別捨不得花錢啊！」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主要是你！你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天冷多穿衣服，別只顧著漂亮不穿厚衣服，你們年輕人那什麼『要風度不要溫度』那一套可不許學啊！」

齊桑玉眼睛有點濕潤，但卻有點不耐煩的說：「爸，你更啰嗦！好了好了，我還在學生家裡呢，我去忙了。你們快吃飯吧。」

「記得多穿衣服啊！」

「知道啦。」齊桑玉果斷的掛斷了電話，卻沒有立刻轉身，而是看車窗外出神。

「小齊老師！來吃點水果啦。這個紫心火龍果最好了，對眼睛好，還抗衰老，來來來多吃點。」趙倩端著一個大大的果盤從廚房出來，熱情的招呼著。

「啊，好。」齊桑玉瞬間收拾情緒轉過身來，「我還是先去看看小濤的卷子做得怎麼樣了。」

「好的好的。」趙倩笑得更熱情了。

齊桑玉從趙倩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因為必須趕上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學院，她急匆匆的從寒風中行走，等到踏上公交車后才發現居然微微出了點汗。想起父親在電話里喊自己多穿點，齊桑玉忍不住低頭笑了。她是獨生女，從小被家裡所有的人寵著，理所應當的接受一切的愛。她從懂事起就暗暗地慶幸爺爺奶奶沒有嫌棄自己是個女孩兒逼著母親生二胎，自己的父母也沒有因為想要個兒子而顛沛流離。所以從小到大她的家裡都是和睦安靜的。

有人說，人只有在自己痛苦過才能體會別人的痛苦。所以齊桑玉完全不明白電話里母親說的蘇浩林到底有多可憐。相反，她想起這個人的時候心裡只是閃過兩個字：混蛋。

少年時的事情十有八九都已經隨風而去煙消雲散，唯有一件事讓齊桑玉一直耿耿於懷。

那是自己讀初中二年級的早春，故鄉的黃沙隨風漫天，春旱這種事情在這片黃土地上並不是什麼稀罕事。老校長楊鴻遠費了許多周折弄了十來棵小樹苗，據說可以跟當地的桑樹嫁接，結出一種新的果子。當時的齊桑玉並不能理解這種嫁接實驗的意義，但她知道楊校長要做的事情都是為了讓這裡的人們富起來，而蘇浩林這個混蛋居然趁著老校長進城開會的時候用燒紅了的鐵筷子在罩著小樹苗的塑料膜上燙了窟窿，這些窟窿組成無數個「齊桑玉」，這不但讓自己成了老師和同學們眼裡的笑話，更讓小樹苗在一夜之間全都凍死了。

這種各科成績都考不過四十分的混蛋，除了戲弄人就是搞破壞，有什麼可憐的？凍死他算了。齊桑玉從心裡默默地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