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勝負 (中 )
第十七章勝負(中)
「潑他!」李彤及時收住胳膊,大聲命令。
「嘩啦!」,又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將顧誠喚醒。
「好漢饒命,饒命!我招,我招!」發現自己居然還活著,顧誠立刻大聲表態,根本不用李彤繼續使用什麼手段。
「說,議和到底是怎麼回事,從頭開始說,如果有半句謊話,哼哼……」李彤將匕首在掌心上掂來掂去,彷彿掂的是一根鴻毛。
雖然最近兩年半的閑暇時光,已經將他的外表重新變得斯斯文文。可當他玩耍匕首的時候,依舊有股無形的殺氣透體而出。登時,將顧誠嚇得接連打了好幾個哆嗦,帶著哭腔快速招供,「好漢爺爺饒命,我說,我說!議和不是我提出來的,我最開始並未主動參與,是最近半年……」
「讓你從頭說,你聾了么?」聽他到了這種時候,還試圖推卸責任,張維善也拔出寶劍,直接點上了他的后心。。
「爺爺饒命啊!」顧誠厲聲慘叫,隨即,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給招供了出來。
事實真相,與大夥前幾天跟史世用會面時,所推測的基本一致。沈惟敬、顧誠,小西行長三個,以及三人背後的同夥,在兩頭騙!對大明聲稱日本全盤接受了大明所提出的三大條件,對日本,則宣稱大明迫於日軍強大的武力,全盤接受了秀七條。然後,又作為天朝上國賜給藩屬之國的好處,說服大明君臣同意,解除對日海禁,重啟大明和日本之間的貿易往來!
和約則是一式兩份,日文和漢語各說各話。只待雙方都在和約上用了印,就立刻將其中最不重要的那部分,即「解除海禁,重啟貿易」條款付諸實施。至於其他,則通過談判協商具體實施步驟的手段,繼續拖延下去,一直有新的變故出現,和談雙方中的任意一方無暇追究。
但是,即便是同樣的事實,從顧誠嘴裡說出來,也帶上的不同的註解。按照此人的說法,最初小西行長通過沈惟敬對大明提出議和,的確帶著一定的誠意。而當時大明東徵兵馬雖然佔據主動,卻沒有必勝的把握。並且當時大明各地天災頻發,淮河以北,糧食欠收已成定局,江南的糧食彌補北方虧空都不夠,哪有餘力千里迢迢運往朝鮮南方?所以,朝中諸臣明知道小西氏的請和,有拖延時間之嫌,為了大明北方百姓不受飢荒之苦,為了將士們沒有斷糧之憂,也只能順水推舟。
而接下來和談一拖再拖,也並非朝中沒有明眼人。事實上,早在去年春天,小西飛第二次來北京的時候,就有御史對日本人的誠意提出了質疑。但是,那時夏糧還沒入庫,能否支撐大軍遠征所需還不是定數。另外,朝鮮國王連續數年,光哭著求大明派兵幫他收復全部國土,自己卻一文錢不出,一粒米不給,也著實令大明君臣感到氣憤。所以,再度組織東征的提議,就又被壓了下去,朝廷只能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
再接下來,事情就變了味兒了。豐臣秀吉見小西行長跟他彙報說施行了緩兵之計后,一緩就是半年多,心中不耐煩,連番下令催戰。小西行長畏懼大明的兵甲犀利,不敢輕易再啟戰端。於是乎,便通過豐臣秀吉身邊的第一軍師石田三成,勸說豐臣秀吉不戰而屈人之兵。又於是乎,秀七條就此出爐。
小西行長拿到秀七條之後,知道如果自己敢將這些條款向大明提出來,雙方肯定立刻就得兵戎相見,無奈之下,只能欺騙豐臣秀吉,說大明已經準備如數答應,只待雙方使者敲定具體細節。而恰恰沈惟敬奉萬曆皇帝之命,給小西行長帶來了「明三條」,同樣拿到日本后,就會點燃戰火,於是,又迫不得己,沈惟敬與小西行長才達成了交易,雙方各說各話。
這樣做,雖然一旦被發現,就會令負責談判的雙方當事人身敗名裂。但一旦達成,卻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畢竟,豐臣秀吉已經垂垂老矣,隨時都可能撒手西去。而大明也沒任何實際上損失,捨棄的是朝鮮的地,賣的是朝鮮的國。甚至連下嫁的公主,都可以拿宮女充當,絕對不會是皇帝的親生。
至於有關「解除海禁,重啟貿易」條款,就更簡單了。那只是朝中有識之士,覺得不能白白便宜的日本,所以在和約里暗中藏下的陷阱。日本能賣給大明的貨物,只有倭刀、柒器、銅錠和少量珍珠。而大明能賣給日本的貨物,則有數千種之巨。對日海禁取消之後,最多只需要三年,日本國內就會被賺得無錢可用,日本各地的百姓忍無可忍,勢必揭竿而起……
「住口!」雖然早就領教過顧誠的口才,並且為此做了很多準備。當聽到用貿易抽空日本的說法之時,李彤依舊被繞得腦袋嗡嗡作響,果斷將匕首下指,喝令對方暫且閉嘴。
「好漢爺爺饒命!我住口,住口!」顧誠立刻用手捂住自己嘴巴,然後叩首乞憐。
「呼——」李彤對著窗外的夜空,長長吐氣。然後又費了好大力氣,才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緩緩追問,「如果海貿對日本不利,小西行長,大村喜前,還有島津義弘等人,為何對重開貿易念念不忘?他們又不全都是傻子?別跟我說,小西行長心向大明!」
「好漢爺爺,您可知道有一句俗話,叫做窮廟富方丈?」彷彿是真的被嚇傻了,或者心中早就準備好了答案,顧誠磕了頭,快速反問。
「什麼意思?」李彤和張維善等人的閱歷不足短板,立刻就暴露了出來。雙雙皺著眉頭,本能地追問。
顧誠的眼睛里,瞬間閃起了一道精光,卻因為低著頭,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快速理了理思緒,他故意用顫抖的聲音解釋道,「好漢有所不知,這是一句江南俗話。意思就是,廟再破,哪怕佛像都快沒了顏色,廟裡的方丈也不會愁沒錢花銷。那日本國,就好比一座廟,而小西行長,大村喜前,島津義弘,就好比廟裡的知客僧,小沙彌和主持。他們只會管通商之後,各自能不能從中有賺頭,才不管日本這座廟會不會倒掉!況且,他們各自都是一方諸侯,迫於武力才屈服於豐臣秀吉之下,如果日本國內的百姓揭竿而起,豐臣秀吉派他們出馬彈壓,他們的勢力就會迅速做大。不派他們彈壓,則豐臣秀吉的攝政位子岌岌可危,他們或者有機會取而代之,或者有機會重振祖上繼業。裡外里,海貿重開對他們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們又何樂而不為?!能不像小西行長這樣推波助瀾,已經是對豐臣秀吉忠心了,反正不耽誤最後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