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奇兵(中 )
第二十一章奇兵(中)
「あなたは何を言っていますかあなたはなにをいっていますか?(你說什麼)」不禁今道純助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汾陽光禹和木戸作右衛門雙雙臉色大變,確認的話脫口而出。
如果是一艘、兩艘商船被擊沉,顧誠說大明可以負責對長崎港做出補償,還有人信。畢竟大明對於番邦的慷慨早已聞名遐邇,無論是去南洋抓幾個野人土著冒充異國貢使,還是從非洲弄幾頭長頸鹿來當做祥瑞獻上,都能從大明皇帝那裡騙到不菲的回賜。
可眼下如果想阻止海商結伴外逃,至少得擊沉四五艘海船不說,長崎港的口碑也緊跟著一落千丈。這前後的損失疊加起來,往少了說也得二三百萬兩。而那姓顧的不過是一個區區五品禮部郎中,他有什麼資格替大明答應下來如此巨大數額的賠償?!
「今道家老,兩位將軍,繼續炮轟那些船隻,殺一儆百。只要能阻止商船外逃,今夜長崎港的一切損失,由我大明承擔!」相信李彤和張維善,此刻就躲在某艘船上準備渾水摸魚,顧誠跺了跺腳,再度大聲重申。
唯恐自己空口白牙,無法取信於人,他猛地一抬手,從腰間解下半塊玉珏,用日語大聲解釋,「這是江南顧氏的主事印信,作為六位主事之一,顧某拿著此珏,隨時可以直接從北京,南京,杭州,月港、廣州五地的鼎豐行,調取等值十萬兩的貨物。昨晚去大村家赴宴的海商當中,肯定有見過鼎豐行花押的,你找張紙蓋上一個,儘管拿去核實!」
「啊?」今道純助被手指寬的玉珏,壓得身體踉蹌,接連後退了兩三步,才勉強站穩腳跟。
對於長崎港來說,價值十萬兩白銀的貨物,其實數目算不得太大。但隨便拿著玉珏晃一晃,就能從北京,南京,杭州,月港、廣州五地,調用價值十萬兩物資的權力,卻著實有點兒嚇人。要知道,今道純助和朝長幸照,高野山弘三人,托妻獻女,甘心在來往海商面前低頭做小,每年能給大村氏賺取的稅款,摺合成白銀也就是五十萬兩上下。而顧某人隨手一揮,就能動用其中五分之一。
「當年僅在釜山一地,朝鮮人憑藉倒賣大明貨物,每年所賺的稅金,都不止一百萬兩。如果大明與日本之間的海貿重開,長崎港憑藉得天獨厚的條件,還愁沒海客肯來?!」向前追了兩步,顧誠快速扶住今道純助的胳膊,用力搖晃,「顧某還可以答應你,過了今晚之劫,江南五姓十三家的海船,皆把長崎當做出海必經之地。只要你們有本事轉手,無論蘇綢,越磁、蜀錦、魯緞,還是其他貨物,你們想要多,顧某就能給你們運來多少。」
「顧,顧君,此話當,當真?」不知道是被晃暈了,還是被砸暈了,今道純助兩眼赤紅,喘息著大聲追問。
「當真!你要不信,可以把顧某扣為人質!」顧誠一改白天時那幅從容淡定模樣,咬著猩紅色的牙齒繼續催促,「開炮,馬上開炮。不要吝嗇炮彈和火藥,這些花費,也可以算在顧某頭上!」
「顧君バカすごい!(厲害)」汾陽光禹在旁邊連挑大拇指,對顧誠的豪氣佩服的五體投地。
「今道家老,這位顧君的兄長,曾經差一點就成為大明國的宰相!」雖然打心眼裡頭瞧不起顧誠,木戸作右衛門也趕緊在旁邊幫腔。
「大島義盛,你集中火炮,封鎖海港出口。」在銀彈攻勢和外部壓力的雙重作用之下,今道純助終於堅持不住,咬著牙向身邊的部屬發號施令,「高野義弘,你掛出黑色燈籠,告知東炮台和中央炮台,我這邊的決定!」
「是!」被他點到名字的心腹愛將大島義盛,大聲答應著奔向炮位,親手用佛香點燃一門萬斤佛郎機後部的引線。
「轟!」一枚炙熱的彈丸迅速沖炮口飛出,拖著猩紅色的尾巴墜向長崎港出口處海面,然後消失不見。
「轟!轟!轟!轟!」另外四門萬斤佛郎機炮也相繼開火,嚇得海面上的航燈瞬間熄滅了一大片。經驗豐富的海商們,寧可與鄰近的船隻發生碰撞,也不願航燈成為萬斤佛郎機炮瞄準的依據。
今夜的月光雖然明亮,卻不足以讓肉眼看到一里之外的船帆。而沒有了航燈作為指引,原本準頭兒便非常有限的萬斤佛郎機炮,想要命中目標,就只能憑藉設計時的理論彈道和炮手的運氣。
很顯然,這一輪炮擊運氣相當差。竟然沒有再將任何一艘海船打成「蠟燭」,反而助漲了海商和海盜的氣焰,讓他們爭先恐後向港外加速猛衝。
「高野義弘,為什麼還沒掛出燈籠。掛出燈籠,通知東炮台和中央炮台,配合這邊的動作!」今道純助頓時覺得臉上發燙,瞪圓了眼睛狠狠環視四周,然後大聲催促。
「今道家老,燈籠,燈籠里的蠟燭不見了!」被點了名字的高野義弘滿臉惶恐,啞著嗓子大聲彙報。
為了配合方便,長崎港的三座炮台之間,常備著傳遞消息用的各種信號標識。其中最常用的,就是彩旗和彩燈。不同的顏色和數量,代表不同的約定。白天用旗,夜裡用燈,組合起來,基本能將八成以上的信號傳遞無誤。
而今夜,在最需要跟另外兩座炮台聯絡的關鍵時刻,黑色信號燈籠里的蠟燭,居然被人偷走了!這,也實在過於湊巧。剎那間,冷汗再度淌了今道純助滿臉。咬了咬牙,他用日語高聲喝罵,「混賬,你不會用其他燈籠里的蠟燭。燈籠有眼色,蠟燭又不用區分顏色!」
「沒,都沒了。大部分都沒了,要麼就是被弄壞了燈芯!」高野義弘欲哭無淚,抹著腦門子上的冷汗,大聲補充。
「八嘎——」今道純助氣急敗壞,咬著牙環視四周,除了拚命催他開炮的大明禮部郎中顧誠之外,卻找不到第二個可疑之人。
「把給炮台照明的氣死風燈打開,把裡邊的蠟燭切為兩段!」顧誠也急得火冒三丈,揮舞著手臂,一跳老高,「一半留下,一半兒給傳信燈籠使用。快,快,別耽誤了,再耽誤下去,船隻都跑光了!」(註:氣死風燈,即用玻璃或者琉璃做外殼的燈籠,可以有效防止被海風吹滅。)
這是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雖然會幹擾到火炮的重新裝填,但總好過今道純助的決斷,無法及時傳遞給駐守在其他兩座炮台上的倭將。當即,今道純助一咬牙,命人按照顧郎中計策行事,將掛在炮台上方的氣死風燈打開,切斷裡邊手臂般粗細的鯨油蠟燭。
「我來!」一名姓富永的武士立功心切,放下刀,縱身跳上炮座。雙手剛剛跟半空中的氣死風燈接觸,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鐵炮聲響,「砰!」
再看此人,胸前被搗出了一個拳頭大的破洞,身體晃了晃,一頭扎進了海面。
「砰,砰,砰,砰……」又是幾聲清脆的鐵炮,正在努力裝填彈丸的兩名炮手,身體晃了晃,血染炮身。其他炮手嚇得寒毛倒豎,趕緊將身體縮回炮台上的垛口之內,同時啞著嗓子大喊:「敵襲です(敵襲)!敵襲です!」
「敵襲です(敵襲)!敵襲です!」
「敵襲です(敵襲)!敵襲です!」
……
炮台上的其他倭國兵卒,也驚恐的大聲尖叫。用力拉住今道純助、汾陽光禹和木戸作右衛門三人的手臂,就往黑暗處躲。
大炮瞄準需要光亮,鐵炮(鳥銃)也是一樣。繼續站在燈下,很容易成為別人的靶子。而藏身於黑暗處,反倒更容易觀察來襲擊者模樣。
只有大明禮部尚書顧誠沒人管,兀自慘白著臉楞在原地。今道純助見狀,趕緊一個前滾翻撲過去,狠狠抱住這位「散財童子」的雙腿,「うつ伏せになる(趴下)!」
「啊——」顧誠被他撲了個措不及防,一個跟頭栽倒於地。兩支冷箭,恰好貼著此人的頭皮掠過,「嘩啦」一聲,將二人頭頂上空的氣死風燈,射了個粉碎。
蠟燭從破碎的氣死風燈中跌出,如流星般墜向炮台上的火藥桶。好在汾陽光禹手疾眼快,猛地縱身而起,於半空中揮刀橫掃,「啪」,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蠟燭掃進了炮台下的大海。
「是李彤,大明參將李彤!」他的雙腳剛剛落地,一個聲嘶力竭的叫喊,就鑽入了他的耳朵。
低頭看去,只見大明禮部郎中顧誠,頂著滿腦袋的血跡,正在瘋狂地叫嚷,「不要讓他攻上來,他是大明的參將。小西攝津守的生死寇讎。」
喊罷,忽然意識到自己用得是大明官話,趕緊又用日語重新示警,「彼の名前は李彤です……」
「李彤!」今道純助雖然沒聽過這個名字,卻將帶頭那個來襲者的身形,與自己無比熟悉的李有德對上了號,頓時氣的面目扭曲,兩眼噴煙冒火,「彼を殺しました(殺了他)……」
「所有人跟我來,殺了這伙大明姦細,免得他……!」木戸作右衛門也不知道李彤是誰,卻從顧誠的示警里,聽到了參將兩個字。趕緊舉起倭刀,用日語大聲吩咐。
「小心!」還沒等他把一句話喊完,汾陽光禹忽然再度高高跳起,整個人如同炮彈般砸在了他後背上,將他直接砸了個狗啃屎。「小心他們手中的鐵炮!」
「砰,砰!」又是兩聲清脆的鳥銃響,雖然未必是以木戸作右衛門為目標,卻將後者嚇得亡魂大冒。
「高野家老,派人下去拿下他們,這裡有我們。我們對長崎不熟,萬一細作逃跑,肯定追他們不上!」翻身從木戸作右衛門背上爬起來,汾陽光禹用地道的九州腔大聲命令。
今道純助雖然不是他的部下,卻也明白這話絕對有道理。無論島津家的武士,還是小西家的足輕,對長崎港的熟悉程度,都遠不如大村氏的兵丁。更何況,敵軍今夜是在大村氏的港口放火,島津和小西家的兵將出馬,未必肯盡全力。
想到這兒,他一個翻滾,將身體站起。借著垛口的掩護,將手中倭刀,遙遙指向炮台下的來襲擊者隊伍,用日語高聲吩咐,「高野義弘,你帶人衝上去,殺掉,殺掉李有德,還有,還有他和張發財手下所有人,不要讓一個漏網!」
「是!」高野義弘大聲答應著,點起大村家所有負責保護西炮台的武士和足輕,貓著腰沖了下去。
對面的大明將士剛剛將鳥銃射空,來不及再度裝填,也吶喊著迎戰。雙方一個以逸待勞,一個士氣高漲,眨眼就正面撞在了一處,剎那間,血光飛濺,斷肢四下亂舞。
「這麼一點點人馬,也敢前來奪取炮台,真是膽大不要命!」汾陽光禹從垛口后探出半個腦袋,一邊觀戰,一邊不屑地用日語數落。
「謝謝你,汾陽君!」木戸作右衛門驚魂稍定,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禮,「剛才若不是你及時撞倒了我……」
話才說了一半兒,他面前的汾陽光禹忽然很失禮地將頭扭向炮台之下,嘴裡發出厲聲尖叫,「不好,高野君他們不是對手!快,快去支援高野君,快,快,否則,我等就要徹底陷入被動!」
哪裡還來得及?只見先前氣勢洶洶與來襲者迎面相撞的大村氏兵馬,竟然如巨錘下的瓷碗般,四分五裂。而身穿黑衣的來襲擊者們,則騎著戰馬,從那道最大的裂縫處長驅直入。手中鋼刀左劈右砍,擋者無不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