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112獲救
一分一秒的數著人生的最後時光,藥劑已經蠶食不了他的意識了。
他撐起身,一步一步緩緩退回了原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踏過多少血跡,突然,皎白的月光下,他的小朋友,搖搖晃晃,卻又堅定不拔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賀延東,我來接你回家。」蘇驚予吞下口中的血沫,手握著槍,臉上沾滿了血跡污漬,在月光下,更顯陰鷙,亦步亦趨地朝他的愛人走來。
迎著月光,賀延東抱住了他。
那一刻,他彷彿握住了時間,握住了生命,握住了這世間最美的東西。
「這一次,我沒有食言。」蘇驚予再也站不住,所有的堅韌在此刻都化為了飄渺,他靠在賀延東肩頭,緩緩閉上了雙眼。
賀延東感受到前方一片濕潤。
才發現,蘇驚予受了傷,心臟上方,浸滿了血跡。
「驚予——」賀延東抱著蘇驚予,跪坐在了地上,淚水浸濕滿眼。
這場血拚,雙方損失慘重。
「別擔心,我就是累了。」蘇驚予強撐著眼皮,看了眼地圖,笑了笑:「讓我休息一小會兒,以前都是你追我,現在換我追著你走,你可真不好追,一天,我像是走了一年似的。」
「是嗎,那以後就都換我追你,我家的小朋友就該被寵著。」賀延東抱著他,讓他依偎在自己懷中,「我那麼愛你,只要你勾勾手指,我就跑過去了,怎麼可能會讓你為難。」
兩個人,渾身是傷,賀延東身體不好,極度潮濕的環境觸發了他的舊疾,賀延東不斷咳著,呼吸嚴重困難,腿部力量逐漸消散,根本走不了。
蘇驚予醒來后,攙扶著賀延東,漸漸地,他發現賀延東意識越來越弱,好像確認他沒事之後,賀延東就像了結了心事一般,沒了掙扎的意志。
蘇驚予背著他,但賀延東怎麼都不肯扒著他。
「賀延東,求求你睜開眼,回應一下我好不好。」他跪坐下來,搖晃著賀延東,「哪怕堅持不下去了,你再咬咬牙,挺過去,哪怕一分一秒。」
「為什麼那麼傻,A市不好嗎?」淚滴落在小朋友的臉頰上,賀延東卻沒意識到,小時候被討債的打到殘廢,被鄭渠用皮帶抽到皮開肉綻,被所有人嘲笑辱罵野種,他都沒流過一滴淚,現在,他卻一遍一遍地哭,好像把過往三十年不曾流過的淚水,一次性全還完了。
「為什麼要以身涉險,為什麼要讓我擔心。」賀延東特別虛弱地說:「寶貝兒,你知道嗎,在你向我推開門對我說『我帶你回家』時,我就知道我贏了,但對不起,我撐不住了,再拖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死在這裡,我想你活著。」
「只要你肯走,我們就都不會死。」蘇驚予抱著他,一點一點感受著屬於他的溫度在慢慢消失,心就像墜入深不見底地空洞,縹緲又無助:「賀延東,你想想我們的未來,你說你愛我,那就當為了我,哪怕再堅持一小會兒。」
「寶貝,我說過,我會死在這裡,這是命中注定的,我改變不了。」賀延東痛苦地閉上了眼。
「賀延東,有我在,你不會死。我背著你好不好,求你別推開我。」蘇驚予扯著他,努力把人往自己背上攬,但賀延東極度不配合,他甚至以自殘相威脅,徹底激怒了蘇驚予。
啪的一巴掌,蘇驚予甩在了賀延東身上。
「賀延東,我警告你,別挑戰我底線。」蘇驚予控制著力氣,他根本捨不得下重手,即使這樣,打在賀延東身上,依舊很疼,「我不想對你用強,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
他何嘗不想跟蘇驚予一起走,但他不敢冒險,不由得揚高了音量:「驚予,上一世,我就是在這兒受的重傷。你帶著我,必死無疑,命運是一開始就註定好的,我抗拒不了。」
「什麼上一世?」瞬間,蘇驚予瞪大了眼睛。
「寶貝兒,即使很難相信,但我就是重生的。」賀延東垂著頭,無奈地笑出了聲:「上一世,我就是在這兒受了重傷,然後死在了醫院。這一世,又是相同的地點,相似的局面。」
賀延東居然是重生的。
他居然是重生的。
蘇驚予震驚了,這該是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劇情,為什麼會發生在賀延東身上。
過往的一切浮現在腦海中,一條一條整理著思路。
羅兆宇,姚安謹,鄭渠,樁樁件件,彷彿是他替賀延東解決的,但似乎冥冥之中又有一隻無形的手在默默引導著他。
怪不得他去救賀延東時,總是對自己格外警惕。那時候他在賀延東眼中,應該就是一個坑死他的幫凶。
怪不得在羅兆宇搞事時,他毅然決然地和自己鬧掰,那時候賀延東並不確定自己是敵是友,將他趕走應該就是怕他會妨礙自己的計劃。
怪不得姚安謹說賀延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原來每一步都在賀延東的算計之中。
正因為賀延東是重生,所以他才會防備,才會逐步設局,除掉他們。
一切似乎都能解釋得通順了。
但那又如何,這些與他愛賀延東,是兩碼事。
「所以,剛開始我接近你,你抗拒也是因為我上一輩子害了你對不對。」蘇驚予哭了,可是他改變不了過往。
「嗯。」賀延東說:「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在荒野地把黃毛揍了一頓,其實那些人是我找來威脅羅兆宇的,沒想到陰差陽錯被你誤以為他們是欺負我的。」
「那那次羅兆宇來找你也是在你意料之內。」即使心裡有了答案,但他還是想要聽賀延東親口說。
「嗯,荒地那件事他半路跳車之後,我向高利貸放出了他逃跑的消息,被逼的沒辦法之後他一定會拿JR和秦家的牽連威脅我,所以我就設了一個局,讓他來找我鬧事,但沒想到你又跟了過來,說實話寶貝,那時候我對你依舊懷疑,直到你受傷……」
「賀延東,你難道就不懷疑我嗎?」蘇驚予抱著他,沙啞著聲音,「你難道就不懷疑為什麼我一次一次出現在你的計劃中,你真的以為這些都是巧合?」
賀延東疑惑了,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懷疑過蘇驚予一絲一毫,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蘇驚予的參與只是他試圖改變命運的結果罷了。
「去他媽的狗屁命運。」蘇驚予撕扯下作戰服,露出左肩上的疤痕,左肩上的痕迹露在了賀延東眼前:「賀延東,你親了那麼多次的地方,實際上是槍傷。我二十一歲時執行緝毒卧底任務時,被毒梟頭目追殺,擊中了這裡,不得不轉戰公安系統當了刑警。你和秦昀不是質疑我的身份嗎?我告訴你,我不是蘇驚予,原主早在去年的六月一號就死了。」
「我十六歲考入軍校,一年卧底生涯,四年刑警生涯,我沒有一次是任務失敗,所以就算是你也不能破壞我的榮光。」他的雙眼猩紅。拎著他的衣領,卻又一把抱住了他:「我是被迫來到這個世界來的,但我一點也不怨恨,誰讓我遇見了你。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眷戀了,所以可不可以為了我好好活著,再忍一忍,相信我,我可以改變我們兩個的命運。」
「你不是蘇驚予?」賀延東的聲音越來越弱,卻聽得很認真,哪怕再不可思議,可他自己就是重生而來,似乎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你真的不是蘇驚予?」
「我是,卻也不是。」蘇驚予哽咽著,沙啞著聲音,哭求著:「在那個世界,我的名字也是蘇驚予,我和原主兩個同名同姓同字。」
卻不同命運。
「那你是如何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賀延東在擔憂著,害怕著,如果小朋友不屬於這個世界,那麼是不是會有天也會離他而去。
「兒童節那天,跨省拐賣兒童案的主犯浮出水面,我抓到了他,但他以那些孩子威脅,為了救人質,我和車墜落了山崖,醒來之後,發現來到了這個世界。我有我的記憶,但是我身上的一切隨身物品都換成了原主的。知道我為什麼突然黏上你嗎?」
賀延東很期待蘇驚予可以告訴他,但是他累到說不出話了,只能微微抿唇一笑,示意他接著講。
「這個世界和我看的小說所構建的世界一模一樣,姚安謹和方野那對渣攻茶受是男主角,可真他媽膈應死我了。支撐我看我那本小說的,就是你——賀延東。」
蘇驚予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人,笑意漸深:「你說這是不是上天註定好的,讓我來到這個世界找你。雖然你不是小說中的主角,雖然你是個反派,但我就是好心疼你好喜歡你。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改變劇情,我想你活著,我想你強大起來,我想你不要那麼潦草地死去,所以才有我恬不知恥地非要賴著你,把你禁錮在我身邊。」
「我知道我那樣做很蠢很蠢,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但那時除了這個,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幫你了。」
「所以賀延東,就當我求你了,別放棄我。」
賀延東抬起手,拂去小朋友臉上的淚痕。
小朋友是他的救贖,他又不曾是小朋友的光。
賀延東放棄了,他愛蘇驚予,想要他活著。可他卻忽略了小朋友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也愛著他。如果他離開了蘇驚予的生命,他知道小朋友會失落會難過,但他始終低估了自己在小朋友心中的地位。
他死了,帶走的不僅僅你是自己,還有蘇驚予。
那麼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會是一具行屍走肉。
毫無意義。
「寶貝,和你在一起,死生無畏,也無憾。」他努力撐起身子,吻了吻小朋友皸裂的唇,閉著眼笑得溫柔,然後輕輕移開,趴在了蘇驚予的背上,低聲道:「與你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我們回家。」
一望無際的叢林中,孤立無援。
蘇驚予背著賀延東,替他處理傷口。
所帶藥品不多,他儘可能地緊著賀延東去用,自己的傷口還在滲血,現在唯一祈禱的就是秦家的人或者賀潭的人能夠找到他們。
極度潮濕的環境讓他的健康每況愈下,高燒兩個小時,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蘇驚予重新給賀延東處理完傷口之後,脫下作戰服,披在了他身上。
賀延東沙啞著:「寶貝兒,我不冷,你快穿上。」
「噓。」蘇驚予按住了他的嘴巴,他的聽覺格外靈敏,不遠處,至少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是從巴宅的方向來的。
他掏出槍,塞進了賀延東手中,貼耳道::「不是我們的人,在這兒等著,別出聲。」
他隱藏在樹后,靠枝杈隱蔽自己。
手裡依舊握著那把軍刀。
腳步聲清晰可見,賀延東屏住呼吸,極力忍著不讓自己咳出來。
極度窒息的生理反應讓他本能的輕喘出聲。
「賀延東在這邊,快通知巴叔。」那人握緊了手中的槍,小心翼翼地朝賀延東的方向靠近。
蘇驚予猛然從樹上跳下,落在了那人的脖子上,一個長腿掃在了另一個人的後腦勺上,手裡的刀如同月影一般滑過那人的脖頸,隨後壓在了另一個人身上,一刀下去,捅在了心臟處。
賀延東眼睜睜地看著那人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現在似乎真的相信,他的小朋友真的不是那個本應該在校讀書的富家公子了。
「小心——」
後面那個人捂著脖子,拿著刀刺在了蘇驚予的左肩上。
蘇驚予咬著牙拔掉刀,一個反轉割斷了那個人的整條動脈。
血液嘩啦啦地噴濺,蘇驚予就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扔掉刀,從背包里掏出手帕,擦乾淨了軍刀上的血跡,重新插回刀鞘。
給賀延東餵了水,然後用紗布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包紮,甚至連止血藥都沒用,他必須給賀延東留著。
「驚予,給自己止血,聽話。」賀延東想扯他,卻沒力氣。
蘇驚予搖了搖頭,背著他繼續往前走:「傷口不深,問題不大。再說你男朋友沒那麼嬌氣,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受的傷比這嚴重多了。」
「你以前受過很多傷嗎?」賀延東撫摸著他的肩膀,心疼到尾音都是顫抖的。
「受過幾次重傷,差點回不來。」蘇驚予說,「每次養病時,我就反覆看那本小說,看到男主我就跳過,我就只看你,有時候我都恨不得拎起那傻逼作者捶他兩拳,我家大佬妥妥大男主人設,硬生生給我寫成了美強慘。」
「傷在了哪裡。」除此之外,賀延東漠不關心。
「哎,你不是應該關心一下我對你的喜歡到哪裡了嗎?」蘇驚予背著他,笑得卻很舒坦:「怎麼不按照劇本走。」
前路漫漫,蘇驚予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身上又壓著賀延東,很快便抵擋不住。
他必須強迫自己意識清醒。
他必須要將賀延東安然無恙地帶出這片鬼域。
「賀延東。」他喊了一聲,卻無人回應。
不知何時,賀延東已經昏迷。
如果不儘快回去,後果不堪設想。
蘇驚予不敢怠慢,咬著牙,背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口腔咬出了血痕,卻像失去了疼痛一樣,蘇驚予放下賀延東稍作休整,再次給賀延東換上藥,餵了水。
一晚上,他沒喝一口水,沒換一次葯。
太陽越過地平線,昭示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陽光灑照在兩個人的臉龐,蒼白卻又熟悉。
蘇驚予握著刀,刺進指甲,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重新背著人,往前挪動。
「賀延東,相信我,我會帶你回家。」
「我拋棄你那麼多次,這次說什麼我都不會留下你一個人。」
即使是地獄,我也要把你帶回人間。
漫漫長夜,兩個人彈盡糧絕,蘇驚予跪在了地上,抱著賀延東,餵給他緊剩不多的水。
長時間的昏睡補足了賀延東的體力。
蘇驚予見他終於醒了,心下一喜,頓時笑了出來。
「寶貝。」賀延東睜開眼,緩緩笑著:「我的寶貝。」
「賀延東。」蘇驚予躺在他身邊,偏過頭望著他,眸中帶有星光:「命給你,人給我,好不好。」
良久,他才聽見一句微弱的聲音:「好。」
*
兩天後。
賀延東醒了。
身邊圍繞了一大群人,卻沒有心心念念的小朋友。
他環視著,一顆心沉到了底兒:「蘇驚予在哪兒。」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賀延東拔掉針頭,起身就往外走。
洛深壓住他:「別動,醫生說你還未脫離危險。」
「蘇驚予在哪兒。」賀延東被禁錮著,想要努力掙脫開他們,「告訴我。」
「他受了槍傷,現在正在ICU。」洛深抱住他,害怕他失控,「你別著急,我陪你去。」
手術室外,只有程知煜和林妧。
他們等了快五個小時。
等到賀延東來時,正巧醫生從裡面出來:「病人命夠大的,流那麼多血都扛過來了,我數了一下,二十五處刀傷是新傷,一處槍傷是舊傷,這是我至今搶救過的最命硬的人,沒有之一。」
護士推著蘇驚予出來時,賀延東嘩的一下流下了眼淚。
「還要轉去ICU繼續觀察,別再出現今早的意外了。」醫生簡要說道。
賀延東握著小朋友的手掌,顫抖道:「這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被刀尖所刺。」醫生想不明白,「這得是多錐心。」
「驚予帶你出來時意識很薄弱了。」明玦說,「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他不斷傷害自己,指甲蓋都快掀翻了。」
「哥,他真的很愛你。」
二十五處刀傷,是蘇驚予帶他回家的路。
*
一周后,小朋友蘇醒時,賀延東才同意做手術。
手術是在A市進行的。
蘇驚予一直守候在手術室門外,席如歌和蘇誠南全都陪著一起來了。
手術進行了九個小時,蘇驚予的心也跟著懸了九個小時。直到聽醫生說病人手術成功時,他才徹底安心,慘白的臉色漸漸有了紅潤,席如歌握著他的手,滴下了眼淚:「好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賀延東被轉去加護病房,蘇驚予暫時沒辦法進去,葉延攬著他:「先去休息,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我在這兒幫你盯著。」
「我想在這兒陪陪他。」蘇驚予駐足在病房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病床上的人。
「好,我陪你在這兒等。」葉延脫下外套,披在了他身上,隨後陪著蘇驚予默默地守候在病房外,直到護士通知他不得不回去檢查才肯離開。
兩天後,賀延東徹底脫離危險,轉入普通病房。
席如歌承擔起了照顧兩個孩子的飲食責任,每天變著花樣的煲著營養湯。蘇驚予的身上都是皮外傷,好得快,自打能下床后,每天拎著飯喝到賀延東病房,照常喂他吃飯,照常替他擦拭身體。
但唯一的變化就是不肯與和他多說一句話。
賀延東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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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節,稍等我,今天盡量完結。
修章節修到頭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