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救贖
暮烏是受那一日所見的刺激,陷入了自我世界。
他腦中,無時無刻,不在回放那日所見。
在聽聞這和記憶中無異的聲音話語出現,暮烏猛地轉頭,眼神如刀鋒,帶著刻骨恨意望著她。
嗓子因久未開口變得沙啞,「是你!」
周怡雖心有愧疚,但為掰正他漸陷入沼澤的思想,她不能顯露出愧疚。
至少,在她將他心理疾病治好之前,不能顯露。
所以她神情冷靜,眼神捎帶冷漠之色,回道:「是我。」
「是你害死了我姐!」聽聞她冷漠回答后,暮烏更是激動。
怒喊一聲后,病弱的消瘦身子撲向她,卻因手腳無力,倒在半道,被周怡接住。
「你放開我!」又是氣極怒喊,而後氣血不繼,猛咳出聲,「咳咳——」
周怡單手環住他,一手喚起木靈,注入他體內,雖不能立時治癒他身子,也能讓他心境變得舒緩些。
未有幾時,暮烏漸漸止住咳嗽,身子卻無力起身,依舊被周怡環抱。
周怡也不顧他盯著自己的狠厲眼神,自顧將他扶起,重新整理好高枕,讓他倚靠。
「你姐不是我殺害的,為何怪我?」治病還得快刀斬亂麻,周怡也不等他舒緩過久,便再度刺激道。
病有輕重緩急,治法自然各不相同。
暮烏這般病人,她若是不在今日將病灶轉移,來日她便再也近不了他心。
暮烏眼神再度泛起滔天怒火,狠狠盯著她,似要將活活她吞吃入腹一般。
「那些人是因你而來的,你在此端坐,我姐卻魂消九泉,你竟能說出這般話,你還是不是個人!」
少年身子雖孱弱,話語刀鋒卻冷厲直穿心扉。
但周怡不能怯懦,只能強撐著冷漠表情不變,「我又何嘗不是無辜的?發生的一切,可是由我心意便能改動的?」
暮烏還是年歲尚小,一番巧辯就能堵得他啞口無言,但心裡總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故而只是狠狠盯著周怡,沒有開口。
周怡見此,又不依不饒道:「而我在這件事情里,可比你有用得多,至少,我做出了補償找到了兇手,不像你一樣只會逃避,親人出事時躲在屋內,親人逝世后躲進保護殼裡,你敢直面那些恐懼嗎?」
這一段話,像尖刻的利刃,把少年本就千瘡百孔的心,扎得通透,寒冰爬滿血液,整個人都無意識顫抖起來。
被家姐保護得有些嬌弱的他,在事情發生之時,因恐懼躲在黑暗裡,那日發生的一切,都被他聽在耳中,記在腦里。
他記得刀子插進血肉里的清脆聲音、他記得家姐的生死吶喊、他記得所有的一切。
唯獨忘了自己的逃避。
在那熾熱烙鐵在他皮肉上碾壓時、在那鋼針插入指縫時、在一切酷刑加身時,他其實更多的不是疼痛害怕,而是覺得解脫。
那時因恐懼躲在黑暗中,不敢邁出腳步發出聲音的他,好似在這樣的疼痛里才能平衡。
姐,你看,我也受到了折磨,這樣,你是不是能原諒我了。
清楚記起一切,暮烏雙手痛苦地抱緊頭,嘴裡發出嘶啞的哭喊:「啊——」
其實,比起間接引來殺人兇手的周怡,他更憎恨那時懦弱的自己。
周怡清楚,說這些話,也不是想讓他陷入清醒的痛苦。
只是,她必須讓他清醒,而後知曉,在生死面前,誰又能永遠保持理智呢。
恐懼是人類本能,他那時若是衝破枷鎖勇敢了,死後也不過得人一聲敬畏。
這結果,周怡相信,那位善良的姑娘,也不願看見。
許久,待暮烏嘶啞的嗓子再也難以出聲,周怡無言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在無力抑或無心推開他的暮烏,漸漸放鬆下來時,像一個慈祥的長輩一樣,輕輕拍著他單薄的後背。
「發泄出來就好了,你還小,這樣沉重的情緒不必埋在心裡,說出來,我來幫你分擔。」溫軟的話語,在少年耳邊吐露。
暮烏好似感覺到了家姐曾經給予他的溫暖。
「你說的沒錯,你是無辜的,真正害死我姐的,是我自己。」少年頭垂著,聲音低不可聞。
周怡安撫著他的手無意識停頓,而後繼續,輕聲道:「不,在這件事里,錯的只有兇手,你我都是無辜的,我們都不能預想到結果會是這般。」
少年搖了搖頭,固執道:「不,是我的錯,我若是那時未有同她賭氣關她在門外,她就不會出事。」
他思想陷入了窄巷,依舊把自己的過錯看得過大,周怡只得再度冷聲道:「那結果就是,你同你姐一起下黃泉,這難道是她想見到的?」
暮烏愣了愣,「或許這個結果也不錯。」
周怡扶他直起身,望著他再度灰暗的眼,「時間不能倒退,結果也無法改變,你該去接受它,而不是想著回到那時你該如何做,不要再逃避了。」
許是逃避這個字眼刺痛了他,他眼神泛起少許光亮,「我怎麼能接受它呢,它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折磨我,你告訴我,要怎麼才能接受它?」
起先是喃喃自語,而後聲音漸起,祈求著望著她,希望她能給予幫助。
周怡看著無助的他,有些不忍,卻清楚知曉,要走出來,只能靠他自己。
她只能拒絕他,搖了搖頭,「不要再想著逃避,期待著誰來拯救你,這一步,你只能靠你自己才能走出來。」
逃避這兩個字,變成了他的命脈,稍有觸碰,就能讓他心扉震顫。
他無力垂下頭,不住呢喃,「我該怎麼辦?」
一劑猛葯下下去了,剩下的治療急不來,周怡不再逼他,安撫拍了拍他,「不要急,會好起來的,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安撫著陪了他許久,直到睜眼幾日未眠的少年終於忍不住睏倦,周怡才哄著他睡下,而後離開。
輕輕將房門掩上,周怡長舒一口氣。
其實治癒他,何嘗不是治癒她自己,幫助他,周怡才能得到救贖。
不至於想到那含羞的姑娘,就想到那片血泊,同那聲凄慘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