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情理相搏•揭序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情理相搏•揭序幕

從束慶閣出來,趙攸憐沒敢耽擱,直接就去了趙普的書房。

她和趙孟氏說了這麼會子話,早有人報到了趙普處,待她去時,趙普從案上的公文後抬起頭淡淡掃了她一眼,仍舊埋頭公事,嘴上道了句:「既回來一趟,有甚麼話便說罷。」

她記起方才臨走前,二嫂拉著她說的一段話:「自三年前從魏州回來之後,爹便日日埋頭公事,那些本該交給下屬辦的差事,他往往也親力親為,一日到晚忙得也沒個頭……唉,而且啊,爹的脾氣變得不大好,容易發怒,你待會兒說話自己小心著點,嗯?」

不過短短三年,他蒼老了許多。

念及此,趙攸憐福了福身子,恭敬道:「卿硯被委派為議和使臣進京,女兒隨行,特來向爹爹請安。」

趙普頭也不抬:「我勸你和林卿硯還是不要攪進這池渾水。」

「爹爹這話說的,卿硯官拜御使代表了江南國主,地位尊榮,正是件好事……」

「我言盡於此。你翻牆入室一趟,若只是為了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那便出去罷。」

「別別別……爹,那我實話說了。江南使團此行,名為議和,實則就是和宋廷商討這最後的一鎚子買賣。買賣成了,國主開城投降,宋軍大獲全勝,也免得曹彬將軍帶人在城外巴巴地守著不是?這都半年了……」

趙普翻開另一本文冊,在最末添了幾筆,「條件是甚麼?」

「條件啊,條件簡單!首先宋軍入金陵城后,不得強佔民宅、劍向百姓。然後就是要把歸降后的江南百姓與宋民同等看待——這一點,宋國開疆擴土之後一直都做得很好。」

趙攸憐咽了口唾沫,接著說道:「其三,需由官府出資,修復因戰亂而損毀的民舍民宅,救助流離失所的百姓難民。最後……受到戰亂之苦的百姓,免,免交十年賦稅,免服徭役。」

趙普皺了皺眉,微微抬起眼:「你應該清楚,江南國現在已然是瓮中之鱉,若非皇上仁德不願傷及百姓,這半年的時間,幾個金陵都被攻下來了。你覺得,在這種時候提出這麼多的要求,宋廷會答應嗎?」

女子抿唇乾笑了笑:「爹說的不錯,若宋國有意攻城,是沒有攻不下來的道理,可陛下還是下令圍城不攻,是不是說明他也想江南國主開城投降,不想鬧得個魚死網破?再說了,這些條件都是利民的好事,陛下仁德,想必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百姓陷於水火而不救的罷……」

趙普將文冊一合,站起身來:「宋國征戰一年,折損兵力、徒耗軍需,官府亦有自己的難處,只待戰事一平,便要重整軍庫國庫。這條目中要求出資安撫難民也便罷了,以一城出降,換江南國全域百姓十年免稅免役,你以為合理嗎?」

「金陵不單單是一座城池,更是江南國的國都,王權的象徵。佔領了這一座城池,江南國也就徹徹底底地歸降了,兩軍也就不必再在城牆內外耗下去,於國於民都是一樁幸事。」

她察言觀色,見趙普的面色愈發沉了下去,心在胸口裡突突地跳著,忙改換了口吻:「再說了,那些江南的百姓多可憐啊,戰火連天,燒壞了他們的農田屋舍,每家每戶的男丁都被拉去充軍,多少人家都斷了香火,失了生計……爹,您難道不可憐他們嗎?」

「可憐是一回事,輕徭薄役又是另一回事。我可以同情他們,但我不會在這個官位上因同情他們而誤事。」

趙攸憐急道:「在不在這個官位上又有何區別?爹既然同情他們,為何要為官職所束縛,為官者,難道不是應該做一些利國利民的大事,而非替皇家為臣為奴!」

話剛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埋下腦袋死死咬住牙關等著劈頭蓋臉的一陣怒罵,沒想到趙普只是冷笑了兩聲:「利民?利的只怕唯有江南國的民罷?」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遽然抬起頭頂嘴道:「江南國的民難道就不是民了嗎?爹,您就不能站在我們這邊,幫幫那些百姓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

良久,趙普緩緩坐回位上,隨手翻開案上的公文,淡淡道,「你回去罷。江南國的御使尚未入城,我不想聽你在此無理取鬧。」

趙攸憐勾了勾唇,笑著後退兩步,輕輕搖著頭:「爹到底是不信我所言,還是不肯為江南的百姓破一回例?爹難道不記得從前在江南生活時,那裡的民風民情,民俗民意?就因為二十年前,您投靠了趙匡胤,成了宋國的宰相,您就將江南百姓的生死看得比宋人要輕嗎?這麼多年,您心裡就沒有一星半點的愧疚嗎?」

趙普橫眉喝道:「住口!你近來膽子倒是愈發大了!」

女子卻並無住口的意思,她乾脆鐵了心豁出去:「爹不是說您欠娘的嗎?那您摸著良心問問娘,她希不希望南北止戰,她希不希望江南百姓得以休養生息!您欠她的,就要還!」

「住口……」趙普又低喝了一聲,聲音卻有些顫抖。趙攸憐這回聽了話不再開口,可他像是沒有注意到似的,絮絮地低聲念著:「住口,住口……」

見他如此形容,趙攸憐心生歉意,她明知道娘是爹心上不可觸碰的一道傷,還是去揭開了那道血淋淋的傷疤……

「女兒出言莽撞,冒犯了爹,還請爹恕罪。左右言盡於此,求爹憐恤江南百姓,出手相助。女兒告辭!」

趙普沒再說甚麼,她躬了躬身退出去。

見趙攸憐終於回來,彭尚佯也無意去追究她心口不一出爾反爾,反正明日一早,管得了她的人就到了。反倒是蕭焱,見到她的人才輕舒一口氣。

第二日巳時一到,江南使臣一行人便抵達了汴京。接待的官員例行公事般將人接了,直接送到館驛,像是唯恐和這些亡國之臣扯上甚麼關聯似的避之不及。

趙匡胤下令,命江南使者先在官舍中暫歇一日,於次日辰時入見。於是,使團前腳剛到館驛,御使大人林卿硯後腳就換了一身便服摸出牆角,拐了三條街翻進了一棟民舍的後院。

「師父,師父來了!」正賴在院里曬太陽的雜歲第一個跳了起來。經他這麼一嚷,屋裡的人一齊涌了出來,在門框里就把林卿硯給圍住了。

雜歲興緻勃勃道:「師父,我們今日都去街上瞧了,你一身官服,騎著高頭大馬的樣子,真威風!」

「哦?你們都去了?蹤跡隱藏得不錯,沒教我發現。」

「嘿嘿……」

姜楠探進一個腦袋來:「哎哎,管事兒的來了。我檢舉個事兒啊,你媳婦昨夜自己個跑出去了一個多時辰,不知道幹甚麼去了,你管不管啊?」

「你……你別聽姜楠瞎說……」趙攸憐急了,眾人自覺地給她讓開一條道,給她自由陳述的空間。

林卿硯好整以暇地叉著手,等著她的後文。

「我……」想起來自己昨晚好像也沒斬獲甚麼戰果,趙攸憐頓時又心虛了:「我回頭慢慢跟你說……」

「好了好了,別鬧你們師娘。」在眾人起鬨的聲音中,林卿硯收起玩笑的性子,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轉而走向坐在一旁的耶律斜軫:

「蕭兄,明日便是唐使入宮覲見,與宋國議定協約之時,大遼那邊還勞蕭兄費心了。」

耶律斜軫頷了頷首:「林兄弟放心!我已經吩咐妥當了。」

「有勞蕭兄!」

「這本就是我代契丹許下的承諾。只是有一事,我還想提醒一下林兄弟。」

「蕭兄請講。」

耶律斜軫道:「使臣入京議約,談崩了,自然有辱使命。可若談攏了,又如何?」

彭尚佯皺皺眉頭:「談攏了?不就皆大歡喜?」

林卿硯笑了笑:「請蕭兄示下。」

「據我看,唐宋兩國要談的這份協約,縱使談成了,宋廷內部也會有人不那麼樂見其成罷?」

林卿硯拱手揖了揖:「多謝蕭兄提點!只是小弟眼下還在為如何不辱使命而惶惶不安,尚未及考慮這些。」

趙攸憐的嘴角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哪裡是未及考慮,他早就知道這一趟汴京之行危險,所以才特地去了一趟金蠶谷,就是擔心自己有個不測。這些她都看在眼裡,她不想逼他自私地去過他們的小日子,她願意陪著他達成一切,面對一切。

耶律斜軫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說辭。在他的心中,男人嘛,不冒點險,如何能成就一番功業。若不是看在趙攸憐對這小子痴心一片的份上,他也不會在最後說這些話,勸林卿硯放棄這樁差事。

林卿硯轉而對趙攸憐道:「未免他們察覺,我不能離開太久。不要再為我的事情奔走了,好好在這裡等消息,嗯?」

不消解釋,他早已猜出了女子昨夜的去向和結果。趙攸憐只得服軟地點點頭:「你自己小心著點。」

林卿硯滿意地笑笑,轉頭對大夥說:「師父先走了,你們給我省著點花錢!等事情辦完,我要好好查查,究竟是誰做主,花錢包了這麼大一棟民宅!」

話音剛落,雜歲就縮到了椅子縫裡。

林卿硯恐嚇似的朝他揮了揮拳頭,舉步出了屋門,一襲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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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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