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龍有逆鱗•觸之怒
趙光義進殿時劍眉微擰,面上帶著痛惜股肱之臣的懊喪。
他呈言已查清當年重囚被劫、泣籮失竊之事的真相,並找到了兩個人證。便傳喚上殿。
那兩人是一對中年夫妻、布衣百姓,在奉谷縣開了二十餘年的客棧。
「草民與賤內經營的金泰客店地處偏僻,這二十幾年來一直客源稀少,不過勉強維持生計。十七八年前,周唐的戰事一直打到了滁州,草民本打算將小店關了,往南方躲些日子。思來想去剛打定主意動身,卻有一個財神爺找來了小店。他向小民擔保戰事不會牽連到奉谷縣,還出五百兩銀子將客店包下一年,草民便應承下了。」
「過了幾日,財神爺和五六個手下並一個姑娘來了小店。那姑娘蒙著面,想來那樣貌是極美的。她整日住在上房中,門外幾個手下輪流守著,與其說是保護,倒像是將人監禁起來。那財神爺有時隔個幾日,也有間隔一個月來看一次那姑娘,每次都待個半日便離開了。草民等在私下猜想,那官人莫不是已有妻室,將相好藏在這小地方,時不時地來相會……」
趙光義懍然一瞥,那丈夫立時一哆嗦,忙道:「小……小的失言……」
那老闆娘卻像是見過些世面的,輕拍了拍丈夫的肩膀,雙膝跪行上前一步,拜道:「皇上,我家當家的一直都是做些算賬的活計,不大會說話,求皇上恕罪!容賤妾替他交代……」
「無妨,講罷。」
「謝皇上!那姑娘性子冷、不大愛講話,言行舉止卻很是有教養,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每日的伙食都是賤妾送進去在房裡用的,官人臨走時留下一包葯,囑咐賤妾,那姑娘底子弱,要在日常飲食中加入這補藥,賤妾也照辦都加在穀米中了。後來賤妾曾將這藥粉送到鎮上藥鋪詢問,郎中說那是珍珠粉,只是混入了些許其它藥粉,有舒筋化功之效,若不細察,極難發現。」
「對了,那些護衛的房中還放著一個木盒,賤妾打掃的時候偷偷打開來看過,裡面是一把刀,銀光閃閃的,刀尖上翹,很是鋒利。」
「約莫過去了半年,姑娘不知怎麼的竟瘦了一大圈,還好眸中卻更有神采了。有一日賤妾送飯時,姑娘偷偷央賤妾為她找一包媚葯,她說那官人這些日子來得愈來愈少了,求賤妾幫幫她。賤妾懂這個理,便將葯找來夾帶給她了。后兩日昏時,官人又來了小店,將馬付與賤妾牽了,囑咐人定時分要用。那夜二人的興緻不錯,還叫了酒來喝。到了人定時分,賤妾左等右等也不見官人下來,便上樓去叫,卻見燈都滅了,聽著房裡在可勁折騰吶!官人的那些手下從隔壁客房出來,讓賤妾下樓去,說是官人今夜不走了。」
「哎喲!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哪有不懂的道理,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伙兒都不敢打擾。可誰知第二日平旦之時,賤妾起來燒柴做飯,便聽樓上動靜倏地一大,先是男人吼罵的聲音,緊接著密得和鼓點一樣的腳步聲就直衝下樓來了。賤妾在伙房探出頭望了眼,就見那官人並一眾手下急匆匆地出了客店,身上的衣物都沒穿戴齊整,走得很急。再到上房一看,屋門大開,卻沒見那姑娘。怎麼想,都是那姑娘趁夜跑了,到今晨才發現,趕忙追去了。他們這一走,便再沒回來過,一年期滿,小店便重新開門迎客了。」
這婦人說起床笫之事倒是一點不害臊,末了想想又補充道:「賤妾收拾床褥的時候發現,那被單上還沾著元紅吶,合著這姑娘是個雛兒,得了媚葯故意引誘那官人就範,教人疏於防範,好趁機逃走的。真真是有手段!」
「住口!」趙光義叱道:「污言穢語,有辱聖聽!」
婦人忙噤若寒蟬。
又見趙匡胤面色鐵青、額角青筋隱現,趙光義忖度時機已成,躬身請道:「皇兄,不若先讓人下去,臣弟有事稟報。」
趙匡胤沉聲准了。
自不消說,趙光義篤定那官人便是趙普,而姑娘則是被趙普救走後囚禁於金泰客店的皇甫羅。
「皇兄,那婦人方才提及趙普留下的一包補藥,有舒筋化功之效,想來與江湖中下三濫的化功散異曲同工。臣弟以為,趙普給皇甫羅下了化功散,致其武功盡失、任人擺布。這也可解釋,為何其身份曝光關押下獄之時,不加抵抗束手就擒。后皇甫羅發現其中蹊蹺,只消將米飯偷偷倒掉,養精蓄銳,待她武功稍有恢復,再行美人計逃之夭夭。」
趙光義惋惜地嘆道:「唉!真沒想到趙相當年竟敢違背皇兄的軍令,劫走皇甫羅,還瞞天過海地將人留在身邊那麼久……臣弟推斷,趙相當初之所以有所為,不外乎兩個緣由:一者,他心向舊朝,對唐國仍留有餘念,想要借皇甫羅為梯,入仕大唐。二者,他對皇甫羅情根早種,是而不顧皇兄令旨,將人救走養在外頭。抑或是兩者兼有也未可知。」
而他知道,這兩個緣由都是趙匡胤的逆鱗。他幾乎可以斷定,朝中的任何一人與此二者牽扯上關係,斷沒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便是皇兄最倚仗的同平章事趙普,也不會有例外。
「退下罷……」
趙光義像是沒聽清楚:「皇……皇兄?」
「朕知道了,你退下罷。」
「臣弟告退。」趙光義斂了神,轉身退下了。
掌事公公自殿後而出,躬身請意,趙匡胤沉沉地闔上眼皮,廣袖一掃:「宣。」
趙普被引進殿,從袖中掏出一本簿冊,高捧在手、跪稟道:「陛下,臣已查明朝中與晉王往來甚密的文臣武將名冊,請皇上過目。」
公公將冊子接過呈上,趙普又道:「年節時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在外郊遭到埋伏一事,也是晉王手筆。」
「這些年,晉王一直在暗中結好各國。天贊皇帝耶律賢為人剛直、極重正統,不但嚴拒了晉王的示好,還將使臣趕出了宮廷,不留半分餘地。耶律斜軫極受天贊皇帝器重,他此番代表遼帝私下前來和談聯盟,自是為了兩國太平。倘若大宋與大遼盟約達成,陛下更是如虎添翼,大可揮軍南下,一統江南。可如今南院大王生死未卜、和盟破裂,亂、則生變。」
「相國費心了,平身罷。」趙匡胤將名冊合起覆於案上,按了按太陽穴,「相國可知,方才是何人站在相國如今的位子上?」
「曾聽公公提起,是晉王爺。」
「不錯。相國『暗度陳倉』之計,為掩其耳目,朕命廷宜徹查滁州之事。方才,他正是前來複命的。」
趙普面色如舊:「不知晉王爺如何說?」
「相國可是忘了甚麼要事沒有告訴朕?」
「微臣愚鈍。」
「奉谷縣,金泰客店。」
聞言,趙普施施然掀袍跪下,默不作聲。
趙匡胤神情嚴峻,詰問道:「是實情?」
趙普自知多辯無益,索性坦然認了:「不錯。」
趙匡胤瞳孔一縮,募地握緊扶手上的龍首,呵斥道:「通敵、欺君……你既認下,總該知道這些是甚麼罪名!」
「罪臣明白!私劫重犯乃是通敵,欺瞞不報乃是欺君。只怪罪臣當初鬼迷心竅,為美色所惑,犯下此等有辱家國之罪。更兼心存僥倖、蓄意隱瞞。如今方知天網恢恢,自甘俯首。一切過錯皆是罪臣一人犯下,只求陛下念在罪臣這十餘年來兢兢業業、薄功無過的份上,不要株連他人。」
「只怕不盡然罷。」趙匡胤怒氣未平,「皇甫羅之女養在相府中六年,相府上下竟無人知曉她的身世?趙則平,你還嫌欺君之罪不實嗎?」
「罪臣不敢!趙府上下皆因罪臣嚴令,全府禁談此事,或有一二知情的老奴亦只得諱莫如深。此前,罪臣只告訴小女,其母名喚楚羅,正是她的授業師父。直到罪臣受到恐嚇,知此事曝光之日不遠矣,不得已才告訴小女她的身世。」
「不相干的人便罷了,皇甫羅本就是大逆罪人,母債女償自古有之。」趙匡胤拿眼一睨,望之凜然,他聲如洪鐘,帶著不容置喙的天威:「來人,將趙普押入大理寺待審!宣同平章事府趙攸憐覲見!」
……
皇城外,宰相府。暮芙園的小丫鬟急赤白臉地闖進屋來:「小姐!阿穆給漆錯餵食的時候,一不留神將它放跑了!那鴿子在天上盤了幾圈,就飛沒影了……」
「哦?」趙攸憐漫不經心地應聲,「無妨——漆錯通了人性,許是它在籠子里呆得悶了,在外頭玩上兩日自會回來的。」
小丫鬟這才喘上氣:「那就好……那就好……」
正說著,卻聽外頭一片嘈雜,人聲腳步聲齊齊向這小小的園子湧來。趙攸憐走出屋去,正看見一直圍守在外的御林軍此刻闖進了府中,擠進了她這暮芙園。
當先的將領抱拳道:「傳聖上令,宣同平章事府趙攸憐覲見!」一語言罷,不待趙攸憐作何反應,五六個兵士便齊齊上前將她圍住了。
被他們突然的舉動嚇得往邊上一跳,正在瑟瑟發抖的小丫鬟哆嗦地望著人牆中的女子:「小……姐……」
趙攸憐心中也慌得厲害,不知何處出了差錯,卻還是強自鎮靜地吩咐道:「怕甚麼!和爹大哥二哥說一聲,皇上要見我,我進宮一趟。」
「是……」
御林軍將領攤手向外道:「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