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憂起

隱憂起

「兩位,你們有這等閒情逸緻,不妨將這些文書批複一下?」就在疏樓龍宿與憂患深相談甚歡,共享悠閑的午後時光時,秦九思抱著一摞厚厚的文書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沒錯,說的就是汝,疏樓大龍首!」桌上的茶具都被這些文書案牘震得顫了顫,憂患深眉毛一跳,幸災樂禍地瞥向了神色僵硬的疏樓龍宿。

鬆了一口氣,秦九思揀出幾樣急需處理的事情甩到了疏樓龍宿懷裡,語氣十分不好:「若不是看姬雲霓還有幾分用處,吾現在就想去宰了她。這是關於災區重建,以及門下新開書社學院的申請撥項。」

疏樓龍宿只是瞅了一眼就半點興趣也沒有了:「這還用問?全數給了。」

「沒有批複,誰敢調用?」將一支蘸了墨汁的毛筆塞進疏樓龍宿手中,秦九思催促道,「快些簽吧,還有好多呢。」

筆尖一頓,疏樓龍宿抬眼看了秦九思一眼:「吾相信汝的能力……」

「別偷懶,過段時間吾就回南武林,不會幫汝繼續處理了。」秦九思沒好氣地哼哼,自己這次回來簡直得不償失,本以為可以偷懶,結果卻被疏樓龍宿抓包幹活。

「咳咳,吾為龍首,怎可事事皆由吾處理?那吾還要培養你們做什麼。」才簽了一份,疏樓龍宿就拿起了擺在桌上的煙斗,將那高高的一摞文書輕輕推遠了些。

「先別急著拒絕。」秦九思突然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疏樓龍宿,歪了一下頭指了指身後,「這些還只是需要批複劃款的,書房裡還有商討災區重建方案的,您看著辦?」

握著煙斗的手一僵,疏樓龍宿還是把這些文書划拉了回來:「等會兒就全部批複完。如今魔氣不是已經在處理了嗎?為何還有這麼多關於魔氣的事情需要處理?」

憂患深坐在一旁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就怕被抓壯丁,他也是為了躲懶才跑來儒門天下的啊,扇宇定鋒坡其實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這個憂患深不是深有體會嗎?」秦九思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廉價勞動力」,目光直接看向一旁察覺不好,猛然展開扇子擋住自己面容的憂患深。

現在儒門天下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腳不沾地來回奔波,再不找些幫手真要忙不過來了。

「姬雲霓放出心魔後果嚴重,單是處理治下混亂就有的忙了,更不用說內部矛盾。」秦九思搖了搖頭,眉心聚起濃濃的擔憂,「就算已經沒有了魔氣干擾,但爭端不是說止就止的。」

「扇主這些時日處理了多少紛爭,而這些紛爭又僅僅是因為魔氣挑起的嗎?」

憂患深面沉似水,微微垂下了眼瞼,一點也不反駁:「確實,有人就有爭端,相處就會發生矛盾。似是根本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性子和脾氣,藉由此時挑明矛盾者眾多。」

「七秀坊的弟子倒是勤快,忙於奔波各地,儘快減少波及範圍,將每一名能夠驅散魔氣侵擾的弟子都派了出去,而罪魁禍首姬雲霓卻消極怠工。」

說到這件事情,秦九思眼中閃過不加掩飾的譏諷與厭惡:「一會兒說自己內力不足,一會兒又說需要休息,效率遠不如當初搞事兒的時候。」

有些人總是將別人對她的好意當成理所當然,一點稍稍的不如意就會覺得「天下人負我」。秦九思一想到當年對她的照顧優待就覺得心塞,虧自己還誇獎過她努力。

「顏望舒最近動向不明,舊派也突然沉寂了,內部相當混亂。」憂患深合起摺扇指了指心口,「心中的魔鬼一旦放出,想再收回來就千難萬難了。」

「人心啊,真是貪得無厭。」疏樓龍宿略感無趣地倒靠在背後的毛毯中,微微眯了眯眼睛,慵懶的彷彿一隻春困的狐狸,「想必吾這位老對頭應當正焦頭爛額,這般贏了他當真是半點成就感也無。」

正如預料中那樣,即使姬雲霓與七秀坊的弟子們清除了魔氣感染,但紛爭卻並未因此停止,從前的和平已成過去,看似已經重歸安穩,但水面之下是藏得更深的漩渦與暗流,如今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平靜。

心魔的能力不過是將心中的惡念無限放大,然後衝破理智的約束,釋放自己潛藏的破壞慾望。

這些惡念不是憑空產生,而是原先就有,只是從前被理智規束,壓制在心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如今經過魔氣這麼一催化,膨脹的惡念便會驅使人們將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惡事全做了。

縱然恢復了理智,但做過的事情難道就沒發生過?那段時間被牽連的受害者又怎會輕而易舉地放過這些人?

憑什麼你輕飄飄一句「被魔氣影響了」就打算當做這些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我流的血和淚算什麼?我失去的一切又算什麼?

三教之中,道佛內部情況還算好,本就清心寡欲,一切隨緣,但儒門就完全不一樣了。

儒門講究入世,門下弟子更容易心緒浮動。

不是說儒門的修行方式不好,畢竟感悟世間百態也是一種修行,只要能堅守本心,那就大器可成。

可入世講究的就是感同身受,一旦迷失在萬丈紅塵中初心蒙昧,前功盡棄不說,更可能反向行極端之事,所以儒門後期黑化搞事的人最多,內部鬥爭也遠高於其他兩教。

兩次心魔之亂都是儒門最吃虧,奈何苦水只能往肚裡咽,誰讓他們走的就是入世煉心這條路呢。

顏望舒現在確實如疏樓龍宿所料想的那般焦頭爛額,這段時間他之所以沒有什麼動作,完全是因為他奔波在處理保守派內部矛盾上,想將損失降至最少。

通過姬雲霓這件事情,顏望舒排查了一番家族中的「異聲」,隨後不動聲色地將那些人調離重要位置。

單是顏家就已經如此,更不用說保守派陽奉陰違之人有多少了,個個兒都覺得自己沒問題,結果暗地裡挖坑暗算的手段層出不窮。

顏望舒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調停,甚至借了不少七秀坊的弟子來為儒門各個世家驅散魔氣影響,但收效其實並不理想。

想想也是,儒門的世家早已是根深葉茂的大樹,內部依附之人甚多,每個人都有對自己家族血脈的驕傲與榮耀。尤其是上一次心魔之亂,激進派損失嚴重,這更導致他們逐漸自負,根本不覺得心魔的魔氣有什麼值得忌憚與警惕的。

各個家族都綿延數千年,哪家之間沒點齟齬?一旦紛爭真的爆發開來,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災難。

手肘撐在書桌上,顏望舒抵住有些疼的太陽穴,緊閉著雙眼,眉間凝起深深的溝壑。

之前西武林之亂讓各家都有了不小的損失,雖不至於傷筋動骨,但也絕不好受。而且葉滄瀾會這麼輕易地息事寧人嗎?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搭在膝上的手掌捏緊成拳,顏望舒只覺得現在葉滄瀾在蓄謀著什麼事情,而這個事情也絕對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雖然和上一次心魔之亂比起來,如今有了辦法驅散魔氣影響,不至於走至極端,但現在的情況,驅不驅散有什麼本質的差別嗎?都是人心躁動,甚至更加隱晦。

萬一……

顏望舒並不想做最壞的打算,因為那是儒門以及天下人不可承受的噩夢。

可,萬一呢?

「扣扣扣」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顏望舒坐直身體,散去眉心的憂慮,恢復成往日運籌帷幄的神情。

握住手邊一卷攤開的書冊,緩了一口氣,顏望舒這才開口說道:「進。」沉穩的聲音不聞絲毫異樣,足以令所有人安心。

一名褐衣儒生低垂著雙目,捧著一本文書走了進來。原本略帶微愁的雙眼看見自己信奉的家主依舊淵渟岳峙般沉著冷靜,心中的焦躁頓時被撫平了。

「這是這段時間暗中聯絡姬雲霓的人員名單。」恭敬地奉上手中名冊,儒生躊躇了一會兒后又繼續說道,「長老他們,最近有些……」

「有些什麼?」顏望舒並不抬眸,依舊盯著手中的書冊。

「有些不滿家主您的作為,認為不應該和新派聯手一起對付姬雲霓。」儒生略帶惶恐,頭垂得更低了,「他們想將姬雲霓的罪一併推到新派身上,畢竟伊曾是儒門天下的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顏望舒並不搭話,翻了一頁手中的書,然後問道:「汝認為呢?」

儒生皺了皺眉,顯然對長老們的想法並不認同:「屬下愚見,此並非君子所為,恐有違聖人之道。」

「恩,下去吧。」

等儒生關上了門安靜地退下,顏望舒保持著看書的姿勢,似在沉思,又似在走神,很久沒有翻動一頁。

半晌,將手中的書冊懶懶地扔在桌上,顏望舒忍不住略帶譏諷地輕笑出聲。

連後學末進都能明白的淺顯道理,那些族中耆老們卻是不能明白。也不知是真的不懂,還是被權利與爭勝之心蒙蔽了雙眼。

用自己的真才實學獲得的名望才是踏實的,虛假謀得的威名永遠不可靠,姬雲霓的教訓他們還不吸取嗎?

卑劣奸滑之輩!

顏望舒的眉心重新皺起,甚至比上次更深。

看來須得斷尾求生,棄卒保車了。

薄削的唇抿成一道鋒刃,帶著生死間的殺伐與果決。

那些長老們不是自詡吃過的鹽比他走過的路還多嗎?不是要他遵循古風,行「尊老」之禮嗎?那就給足他們體面。

顏望舒心中盤算著怎麼將那些「老頑固們」的勢力儘快邊緣化,用自己的人逐漸取而代之。

萬一如今的局勢重蹈覆轍,儒門走了數百年前的老路,那就只能盡量保下屬於自己的力量。

至於那些不聽命令的下屬,非是不救,而是自尋死路者,誰也救不了。

只是這樣一來,保守派勢力必將大減,這些名門望族能完整剩下來幾個就不好說了。

希望不會走到這一步吧。

顏望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還是希望能夠用緩和的手段解決儒門內部的腐朽問題,不要太傷及各家的底蘊根基。

如今葉滄瀾按兵不動,看著姬雲霓被壓著驅散魔氛,不像數百年前以殺止殺,絲毫不給悔改的餘地與機會。希望他只是百年來修身養性了,真的不願意輕易動殺。

萬一他從頭到尾都是縱容的呢……

猛然打了一個寒戰,顏望舒否定地搖了搖頭。

沒道理啊,葉滄瀾沒道理自尋死路。這種殺孽可一不可二,更何況還縱容擴大,這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還平白牽扯諸多因果。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畢竟孤鴻影性子那麼寬和,葉滄瀾多少也被影響了一些吧,手段不似從前般激烈了,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兒子需要照顧。

想到如今被派去押解姬雲霓凈化魔氛的儒門耆老,顏望舒又是一陣火大。

其實按照顏望舒自己的意思,他是絕對不希望留下姬雲霓這麼個禍害的,誰知道還會不會發瘋?她現在被逼著贖的罪遠比不上她造的孽,還不如一死了之,反正唯一有可能會護著她的姬家主已經仙去。

可有些保守派卻認為她還有可利用的空間與餘地。

還有什麼用處?

顏望舒忍不住嗤笑一聲,名聲狼藉到這種程度也是沒誰了。

冥頑不明的長老們依舊不死心,想要榨乾姬雲霓每一分可利用價值,根本不聽勸告,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想法天真幼稚,可這不是最基本的道德與底線嗎?

要不是尊師重道的規矩壓著,老子早就幹掉你們了,真是欠教訓,天天氣老子,就不能團結一點嗎?窩裡斗有意思?

好氣,還不能發火蠻幹,要保持微笑。

這日子真是過得太糟心了,現在跳反激進派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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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貧道只想當個安靜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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