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弟弟
明亮到讓人心生恐懼的通道。
江戈站在通道的正中央。
空氣中滿滿地都是血腥味。從電梯出來,依循著電子音的指示,士兵們踏上了金屬通道。而在通道的拐角處,他們見到了先他們一步上來的其他人。
粘稠的血液在光滑的金屬地板上流淌著,穿著軍裝的年輕士兵們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於是他們依循著命令走到這裡,然後被迎面而來的一排粒子光束橫亘穿過了額頭。
滅口。
他們押送了太過於機密的事物。
最頂層決定一切的人不允許任何泄露計劃的可能性,於是在押送完畢之後,他們得到的最後一個命令就是前來踏上死亡的道路。
第三列士兵本來也應該死在這裡。
當他們轉過拐角的時候,剛剛看到戰友的屍體,還來不及反應,一排粒子光束就橫掃過來了。在下一刻,他們就會步上自己隊友的後塵。
在那一瞬間,他們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刀鳴。
彷彿是從黑暗中驟然炸起的寒芒,也彷彿是極夜之後的一道彎月,蒙蒙的光籠著模糊的影子在所有人面前掠出優雅的弧度。時間在這一刀之下變得靜止,那些迎面而來的粒子光束與那道刀光相撞。
光怪陸離。
破碎的光子粒紛紛揚揚,像雨一樣落下。
空氣中還殘留著那道刀光的軌跡,朦朦朧朧的光像月淌過冰河。
所有人的瞳孔在那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收縮,和那些迅疾的粒子光束相比起來,最後掠出的那道刀光顯得不那麼耀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那道蒙蒙的微光時,所有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閉上眼睛。
冥冥之中,他們的潛意識告訴他們:
——那是不可直視的力量。
等到眼睛暴盲的情況稍微好些的時候,這些士兵們睜開眼睛,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視線恢復。
在他們前面,通道正中心站著一道消瘦的身影。
那是原本站在他們左側的隊友,但是此時所有人都意識到,那個人不是他們的隊友。
年輕的男子穿著和他們一樣的軍裝,挺拔而凌厲,他提著一把刀站在那裡。被他提著的那把刀長度有些奇怪,說是長刀太短,說是匕首太長,刀身上籠罩一層蒙朦朧朧的流光,那光彷彿還在流動著。
有那麼一瞬間,站在這一地鮮血前的年輕人,看起來就像傳說中執掌刑罰的天使。
天使提著聖劍,從永不泯滅的聖火中踏出,走進鮮血與污濁之中,他秉持著神聖的意志而來,為這該墜入地獄的人間帶來至高無上的審判。
但是很快地,他們避開了年輕人手中提著的刀。
很奇怪的一種感覺。
那把刀,聖物一般,給人一種古老而不可違抗的威嚴。
江戈微微側了側刀,將它掩在身側。
並不是說他習慣連帶著刀鞘一起使用。而是這把「貪婪」是不能隨便出鞘的。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段時間來,被他殺死的人,全都是喪命於刀鞘之下,而不是直接被「貪婪」的刀刃奪走生命。
這把刀,本身就是一種禁忌。
他在金星上做過一次小嘗試,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能夠感覺到「貪婪」的力量正在不斷增強。
也許在阿爾茨礦核心能源中,它是處於一種沉眠狀態的。
被他取出來之後,這把刀就開始慢慢地復甦了。
每一次拔刀出鞘,「貪婪」的力量都會大幅度地增強一次。
…………………………
什麼是軍人?
軍人就是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奧德是個軍人。
他以自己是個軍人為榮。
但是此時此刻,他目睹著他的戰友們倒在血泊之中。肩膀上的徽章忽然就變得無比沉重,在那一瞬間,他有那麼地憤怒,又有那麼地迷茫,獃獃地站立在那裡,只感覺冰冷如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他抬起頭去看。
殺了隊友的粒子光束是死物,用它來殺人的,是擁有許可權的人。那是什麼在軍事基地里擁有著這樣的許可權?
他不知道。
他只是名普通的士兵,低微。
擁有這樣許可權的人,也許是上校,也許是少將,也許中將……總之不會是他們能夠認識接觸的人。他想著他們下命令的時候,是怎麼想的——他們押送了一些機密的東西,那些東西很重要,要保證消息不泄露。
於是他們押送完之後,就該去死。
是嗎?是這樣嗎?
這就是他們應該服從的命令嗎?
難道,因為他們不畏犧牲,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們就該成為被隨意丟棄使用的傀儡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會因為什麼被放棄。
「諸君。」
在剛剛救了他們一命的年輕人提著刀,抬眼看過來。
他就站在他們面前不遠的地方,但感覺彷彿是站在與他們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里。奧森認得他用來偽裝自己的臉,但也清楚地知道,對方絕對不是自己熟悉的夥伴。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個人。
那個人提著刀,自己也像刀。
他們站在世界的外沿,也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凜凜的鋒銳冷意。
是個很危險的,按道理講,應該是他們敵人的人。
是的,是敵人。
對方冒用了他們夥伴的身份,潛入軍事基地中,那麼作為士兵,這種非法潛入的人,就是他們應該槍決擊殺的敵人。但是,此時此刻,沒有人舉槍。
因為什麼?
因為對方剛剛救了自己一命嗎?
也許是,但也許不是。
——身份不明的敵人拔出刀為他們擋下了一波致命的粒子光束,他們朝夕相處的夥伴倒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上,鮮血中的屍體每一個都很熟悉也都很年輕。他們服從於來自上面的命令,然後上面的人要他們的命。
「時日不長,請諸君自便吧。」
不知身份的敵人看著他們,平靜地說道。
「祝你們好運。」
…………………………
江戈收刀。
他轉身就要朝著通道的盡頭走去。想來也清楚,能夠下這樣命令的人,肯定是這個基地的掌權者,科迪特將軍。
科迪特將軍這麼嚴格地封鎖著具體能源運輸完畢的時間,也就證實了他的猜測,就在今天晚上,科迪特將軍就要開始他的大動作了。
江戈目前對於科迪特將軍的目的只有一個猜測。
他的時間不多。
就在江戈踏過一地緩緩流淌的鮮血向通道盡頭走去的時候,背後有人開口:
「你是為了阿瓦爾來的嗎?我知道它應該在哪。」
江戈回頭。
在屍體前,僥倖活下來的士兵們都沒有走,他們站在自己的同伴屍體前,臉龐被頭頂的燈光都照出了鐵一般冰冷的輪廓。開口的那名士兵死死地盯著地上的一具屍體,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動著。
「基地之中的絕大部分物資都是由專人押運。」
他語速很快地解釋著。
外人很少能夠直接進入這個軍事基地,從各個地方運輸而來的物資會由他們這些專門人員押運。即使是負責實驗的科學家也不能隨意在各層之間走動,他們需要物資也不能夠自己去取,而是有他們這些士兵押送。
在這個基地中,他們是不為人注目,但是最了解基地大致建築結構的人。
「阿瓦爾在軍事基地的最底層,想要進入那裡需要從特殊的電梯下去……」年輕士兵飛快地說著,「整個基地的能源大概分為兩部分,阿瓦爾的能源系統是單獨的,但是基地的防禦能源系統卻是在地面上,我們能幫你炸掉地面的能源系統,只有一個請求……」
「說吧。」
「請幫我們報仇。」
沒有什麼軍銜,被隨意如棋子丟棄的士兵們咬著牙,嘶吼。
他們的臉上跳躍著怒火與悲哀。
「好。」
江戈說。
在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帕特星球上的雨夜,雨夜裡那個紅髮的特遣員姑娘。在知道自己其實是大人物謀私利的工具時,她的臉上也是這樣悲哀的神色。她說自己會堅守正義,也那麼做了。
最後她被隨意地丟棄在垃圾堆中。
就像今天,什麼也不知道,就死在通道里的士兵們一樣。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只是傀儡,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出於某些人的某些目的。他們活得如此可悲,但這不代表,他們知道真相之後,不會努力地暴起,想要做出反抗與復仇。
「我會殺了他。」
士兵們齊刷刷地舉起手,對他敬禮。
他們轉身朝著來路的方向快速離去。
一個人跑出幾步之後,又折回來,從地面上一具屍體的胸口摘下了他的銘牌。
「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弟弟。」
那個人低聲回答。
「他們都是我兄弟。」
軍中無兄弟。
軍中皆兄弟。
現在,他的兄弟們,都死了。
江戈沉默地看了一眼他,轉身走向通道的盡頭。
他一振手腕,手中的刀插入了旁邊的金屬牆壁,蒙蒙光在金屬中貫穿而出,毀掉了這一路上所有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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