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萌芽
康熙和孝庄祖母一回京,這紫禁城裡就是另一番熱熱鬧鬧、歡天喜地的景象了。話說這溫泉還真的挺養人的,瞧著一同去的馬佳氏和鈕祜祿氏,看她們的氣色,都顯得比在宮裡時紅潤些,宛若含苞待放的花蕾,還透出了一股新鮮和嬌嫩。
太醫院的傅御醫和王御醫盡心竭力地為我診病用藥,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調養,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已無大礙。
隨後的一個月來,宮內平靜和順,老祖宗福體安康,後宮姐妹相親相愛,幾位年幼的阿哥、格格也都平安。日子出奇美好而又安寧,彷彿所有的災難都已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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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下西山,暮色漸濃,康熙一襲銀色龍袍,興緻勃勃的走進了坤寧宮的殿門。
我放下綉針,從繡花綳架前起身,施禮相迎。康熙笑著道聲「免禮!」便親昵地挽住我的手,往寢殿裡頭走去。
我一邊瞅著他,一邊擔心地說:「入冬了,太陽下山以後,風冷霜寒,你衣裳穿少了吧?真怕你受涼。怎麼出門也不帶件披風。」進到寢殿正間,康熙走到專設的御座上坐下,我疾步上前,像個撲通宮女似地斟了熱茶送到他手上,並仔細察看他的面色,說:「喝一碗熱茶,暖暖身子?」
康熙接茶,一把拉住我的手,笑道:「朕一點不累,也不冷。看見你,什麼煩心事都沒了……」
「看你手這麼冰涼,還說不冷。」我嬌嗔著責怪,抽身走進東暖閣寢室,拿出一個雙雲頭式的琺琅手爐,遞給玄燁,讓他趕緊放進懷中。康熙皺眉笑道:「跟你說多少回了,這些事叫侍女宮監去辦就行了,你忙些什麼!」我假裝沒聽到似的,一轉身,忙著出殿去傳膳。
當一桌晚膳擺上來時,我侍立在玄燁身邊為他布菜,為他斟了碗奶茶,為他盛上燕窩冬筍雞湯,輕輕吹去熱氣,吹開浮油,捧到他面前,催他快喝。我忽上忽下,忙得不得了,比用膳的康熙更忙。
少頃,康熙將筷子拍在桌上,神色郝然的盯著我看,他不停地笑,不停地用手指搓眉毛。
我彎下腰為他剝蝦皮,抬起頭望著他,發現他笑得一臉古怪。我局促地聳起肩膀,柔聲問:「怎麼了,你笑什麼?」
康熙不說話,伸手一把拉住我,硬拽著我和他並排坐在那張寬大的雕龍御榻上。我又驚又羞,不能反抗,更不能叫喊,臉蛋憋得一陣白一陣紅。
不遠處,良辰美景,小順子小吳子他們都在抿嘴兒偷笑。我渾身不自在,低著眼睛,估計連脖子都羞紅了,半響后,只得暗嘆一聲,乖乖地安靜下來。
康熙心滿意足地哼了一聲,單手摟著我的肩膀,單手拿起包銀象牙筷,他的目光四下挑了挑,然後夾了一塊香蕈餵給我。我縮了縮腦袋,臉上飛起一片紅霞,小心翼翼地張口吃了。
見我如此聽話,康熙哈哈地笑了,雙眸煥然生彩。他高興了,我樂得開心,心下一放鬆,我伸手從碟子里揀了一塊玉露霜方酥,遞給了他。康熙沒有用手接,只張了嘴,等我把點心送進他口中后,他唇角一抿,輕輕咬住了我的手指。
「呀,皇上,你還這麼胡鬧,為君為父的人哩!」我微微一愣,半嗔半笑地說。
「為君是對萬民。為父是對小輩。在你這裡,只不過為丈夫罷了。」康熙揚了揚黑得發亮的秀眉,笑著。他這句說得鏗鏘有力,振振有辭。我聽了很受用,心裡美滋滋的。
晚膳后,曹子清領著康熙的乳母孫阿姆來到了坤寧宮,我嫣然含笑,連忙將他們迎進寢宮正間。康熙放下書卷,從榻前站起來,受了他們的跪拜,向乳母笑道:「嬤嬤回來了?老家都好?怎麼去了這麼些日子?」
孫阿姆是個面目慈祥的婦人,滿面紅光,身體健康。幾年前她回關外老家探親祭祖,今天剛回宮。打從進了門,她就一直不錯眼兒地盯著我看。這會兒笑著說:「有什麼要緊的呢?就是好些年沒見皇上,心裡想得慌。托老佛爺和皇上的福,家下這幾年日子都好。皇上長大了,身子骨也硬朗?這位娘娘好生秀雅,老奴才給主子請安了。」說著,她就朝我跪了下去,我趕忙攙住,柔聲說:「嬤嬤,我年輕不曉事,當不得你的大禮,實在不敢。」
「當得的!」曹子清在旁笑道:「娘,這是咱大清國的皇後娘娘。她的爺爺是索尼老中堂,叔叔是當朝大學士索額圖!」
「哎唷唷,佛爺保佑,竟給皇上降下這麼一位天仙似的娘娘來,叫我這老婆子可開了眼啦!」
「嬤嬤,」康熙耷拉著腦袋,裝作不高興的樣子:「你不是來給我請安的嗎?進屋來也沒看我幾眼,盡盯著她瞧了!」
「哎呀,該死該死!」孫阿姆輕輕拍著自己的臉,好象在掌嘴:「一進屋,我這心就全在娘娘身上了,誰叫娘娘生得這麼受看呢?瞧瞧,你們兩個並肩站在那裡,年輕美貌、風度翩翩,可不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哪兒去找這一對金童玉女呀!……」她樂不可支,說話就少了忌諱。
曹子清賠著笑臉,連忙打斷:「娘,你喝酒怕喝多了,高興成這樣!……」說著,正了色,雙手捧上隨身帶來的錦緞包袱,說:「這是阿姆親手做的兩襲貂皮褂子,希望萬歲爺和娘娘笑納!」
我和玄燁相視一眼,笑著上前,連忙接了孫嬤嬤的贈品。
曹子清又說:「方才去了一趟慈寧宮,老佛爺讓奴才轉告皇上,娘娘大病初癒,要經意保重,不可勞累了。傷了身體,唯皇上是問。」
康熙聽了這話,鬱悶地吐出一口氣,似乎是有些不高興了。半響,他瞟了我一眼,醋意濃烈地嘀咕道:「朕才是皇阿奶的親子,反不如她得皇阿奶寵愛,真羞煞人!」誰都聽得出這是他心中得意的反話,都湊趣地笑了。
孫阿姆讚不絕口地道:「常聽宮中人誇起,娘娘琴棋書畫樣樣都會,心眼兒又好又靈,品性兒和善,會體貼人。本來就招人愛,又識大體、明大義,老祖宗哪能不疼她!」
我盈盈淺笑,雙手絞著帕子,滿臉嬌態。
「是是是!」康熙得意洋洋,手臂一伸,肆無忌憚地摟過我的肩膀。孫阿姆和曹子清還在場,我腳下一顛晃,不好意思地掙扎了幾下,他卻臂膀一收,摟得更緊了,大有炫耀的意圖。
送走了孫阿姆以後,我好奇地問玄燁:「這嬤嬤是你最早的一位嬤嬤?」
「是啊!我從小兒吃她的奶,八歲以前都是她陪著我睡,管著我的衣食住行。我還記得登基那一天,就是她抱我出宮的。」康熙一手端著茶杯,隨意坐在一張軟墊椅上;我走過去坐下,他一把攬過我的腰,把頭和我並在一起,愉快地回憶著:「那天天氣特冷,內侍跪進貂裘,我看了看,便推開了……」
「為什麼呢?」
「別著急,聽我說嘛。御輦來了,我想拉著嬤嬤一同入座,嬤嬤卻說:『這是萬歲爺坐的。奴才可坐不得!』說著,她歡歡喜喜地把我抱上了御輦,然後在道邊跪送。你瞧,她不是很懂事么?進太和殿登了寶座,看殿內外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我倒沒有發慌,可是瞧見許多伯叔兄王都在殿前立候,叫我心裡有些疑惑,我悄悄問身邊的內大臣:『一會兒諸位伯叔兄王來朝賀,我應當答禮,還是應當坐受?』內大臣說:『不宜答禮。』後來鐘鼓齊鳴,王公百官分班朝賀,我果真一動不動,端坐受禮……」
「聖天子自幼便有人君之度呢!」我笑著讚美,低下頭把面頰貼在玄燁的胸膛里。
「不過,看伯叔王們偌大年紀,向我這八歲的人兒跪拜,心裡又著實不忍。所以朝賀完畢,朕便起立,一定要讓幾位皇叔先行,朕方肯升輦。記得岳樂皇叔,見我禮讓,竟然落淚了……朕得承繼大統,幾位皇叔當居首功。」
「以芳兒度想,首功當歸老祖宗。」我和悅地說。
「那是自然。我是僅指宮外而言。」康熙捏住我的一隻小手,輕輕摩挲著。
「貂裘的事呢?皇上還沒有說完。」
「哦,貂裘,」玄燁笑笑:「朝賀完畢,朕回宮后才對那進貂裘的內侍說『貂裘若是明黃里,朕自然願意穿;那裡子皮是紅的,朕豈能穿它?內侍連連叩頭請罪,朕倒也不曾罪他。」我聽了笑道:「皇上八歲時便如此敏慧,曉得上下尊卑貴賤,自是世間少見。那方才硬邀芳兒同坐在御榻上,又作何解釋?」
康熙的眼睛亮閃閃,哈哈地笑了:「此一時彼一時也。順我心者,叫作順天行道;逆我心者,我豈不另尋出路?不然,做皇帝也太少樂趣了!……」我正想回駁幾句,養心殿首領太監梁九功領了幾名內侍前來送奏章,這些奏章都是奏事房和內院今天送到的。康熙隨手翻了翻,便把奏章堆在御案上,置之不顧。
我不安地望著那一摞奏章,說:「這不都是朝廷機務嗎?皇上怎麼擱置不顧呢?」
「沒關係。都是些循例舊事,讓議政王去辦吧!今晚,我們可以清清凈凈地共度良宵……」
我想了想,笑道:「皇上,就算那些都是奉行成法的事情,安知其中沒有需要因時更變,或因他故必須洞察內情的呢?皇上常說敬天法祖、勤政愛民,一身承擔祖宗大業,就是疲倦困頓之時,也當勉力支持,何況今日如此悠閑。」
康熙輕撫我的背,笑著感慨地說:「你呀,真成了我宮中諫臣了!…我只不過想暫時撂開政務,好好陪陪你……你卻……來來來…陪朕一同閱本。」說著,拽住我不放。
我連忙站正了,躬身答道:「後宮豈敢幹預國政。皇上還是專心批本,芳兒在旁邊陪伴就是。」
「就依你。」康熙笑著答應,雙臂一甩,坐在御案后的寶座上。
我走過去,吩咐佩玉翠環端上兩盞白紗籠的琺琅桌燈放在御案上,點亮兩側的四盞紫檀框梅花式立燈,加上屋頂吊著的九盞宮燈,暖閣里明亮得如同白晝。隨後又吩咐良辰美景把我的繡花綳架放在御案一側。宮女和內監們悄悄侍立,康熙借著燈光,拿著硃筆,專心批本,我坐在綉凳上,靜靜地在綳架上刺繡。
寢宮裡一片寧靜,只能聽到蠟燭芯畢剝的炸響和鏤空蓮花薰爐內木炭清脆的燃燒聲。
——
康熙十一年,十二月初四日,准裕親王福全辭議政大臣職。十一日,又准庄親王博果鐸、惠郡王博翁果諾、溫郡王孟峩等辭議政。十八日,康親王傑書、安親王岳樂、順承郡王勒爾錦、貝勒察尼、董額、尚善等亦請辭議政,不準。
康熙十一年,十二月十六日,康熙帝口諭內外大臣:「彼時開創,甚重騎射,今方天下太平,四方寧謐,然居安思危,閑暇時,仍宜訓練武備、不得怠惰。」
康熙十二年,二月初四日,康熙帝遣侍衛吳丹、古德等以御用貂帽、團龍貂裘等分別往雲南、廣東賜平西王吳三桂、平南王尚可喜。
康熙十二年、三月初七日,康熙帝因時雨不足,深切憂慮,出西直門看視麥田。
康熙十二年、三月十二日,平南王尚可喜上奏,請歸老遼東。
——
日光照耀下的乾清宮彷彿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大殿門口侍衛林立、威嚴而肅靜。
大殿內氣氛緊張而激烈。
康熙看了尚可喜的奏摺后,神情振奮,心底猶如點燃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他早有撤藩的打算,如今這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終於到來了。康熙兩眼放光,拿著那奏摺,來來回回,不停走動,一會兒若有所思,一會兒慧黠地笑笑,像一個患了多動症的孩子。
辰時三刻,下朝後,康熙專門把熊賜履,索額圖和明珠召進宮來,想聽聽他們的看法,商討出一個撤藩的對策來。不料,剛開了一個頭,他們三人就鬧翻了臉。
原在大清開國之初,平定南方的戰爭中,因為戰功煊赫,被封了異姓王爺的本來是四個人,就是平西王吳三桂、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還有定南王孔有德。因為孔有德在與明軍的最後一戰中死去,他又沒有兒子繼承王位,部下將領交由孫延齡節制。而孔有德的女兒孔四貞,便被當時的孝庄太后收養在宮中,待為親女,恩寵倍加。
現存的三藩蠢蠢欲動、密謀叛亂。廣西的孔有德舊部軍心不穩,將校不和。兩個重要的將領中,馬雄在暗地勾結吳三桂。王永年呢,忠於朝廷卻又與孫廷齡不和。為了保留廣西這支重要的軍事力量不被三藩拉過去,康熙才下旨封孫廷齡為上柱國將軍。並在康熙九年,由太皇太后出面,指他為四格格和碩公主孔四貞的額駙,意在寵絡孫延齡並替他樹威。
不料近日來,廣西都統王永年和御史馬大士先後上疏參劾,控告將軍孫延齡違國家之成例,用本旗之私人,擅殺封疆大臣,諸多不法事。
乾清宮內,兩位朝廷重臣冷眼正對,唇槍舌劍。
索額圖率先發難:「萬歲,記得康熙九年,明珠奉旨去廣西,回來后曾誇耀孫延齡如何忠貞,如今他競擅自殺戮朝廷大臣,舉兵叛變,這件事明珠應該向皇上說清楚。」
明珠頭上冒出汗珠,但他很快便定住了神,淡淡一笑道:「不用我說,這件事皇上從頭到尾都是知道的。」
熊賜履卻冷冷說道:「未必吧!有你這等臣子,萬歲還有個知道的事呢。」
「啊!熊大人此言,是要置明珠於死地了,你是有名的理學大臣,如此說話,恐怕算不得正人君子吧。既然康熙九年我便有罪,何以今日才參劾?既是參劾,在萬歲面前,你就該明白直陳,又為何這樣藏頭露尾呢?也不知你和索大人私下是怎樣商定的——是來欺我呢,還是欺君?要是欺我,請到我私邸,明珠甘願受欺,要是欺君,那又該當何罪?」
康熙杵在一旁,見一開頭便跑了題,心中焦燥,怒目而視:「你們三人都住口,朕召你們來,是議論大事的,不想聽你們互相攻訐!要吵,出去吵去,朕聽了心煩!」說著,拿起御案上的宣紙「啪」地一拍,手臂向外一揮。
三個大臣驚得渾身一顫,相顧失色。連守護在殿外的曹子清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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