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咸寧縣性真投胎 眾鄰舍潘瞽說命 (2)
無訛復口中暗念,指頭輪推,沉吟了半晌,忽立起來,大聲嚷道:「這個八字,容易算不出的。當日關老爺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午時達生,做了千古之大忠大賢、大豪傑。今令郎是甲午年、甲午月、甲午日、甲午時誕生,分明是做得關老爺之事業,到有大勝了關老爺的。關爺之命,一派是火逢會上土。五行之氣,要不句相濟些。土氣主重,火氣主烈。火鍛煉而太盛,土重厚而濁,遇空則發。故關爺之事業,大是流芳世。火烈士壓,故最欠了壽限,不能遐長。而今令郎之八字,算是火烈,而事業同關爺。甲為長卷之方,而金甲午之金,金空則鳴,故一生而多功多業,名於一世,傳於萬代。金體又堅又強,無毀無變,鏘鏘有聲,故福祿兼全,壽命復長,遠愈之乎關老爺之八字幾層了。大是奇了,待我回家細細的推詳來罷。」
眾中有嘲笑他的,笑說道:「無訛先生算不出命,原請坐下,立客難打發呢。」
潘強嘴焦燥,復再四輪推進,摸著嘴,揮著鼻,左顧了咳嗽一聲,道:「列位有所不知,譬如個尋常一品宰相的命,瞎了看算了多少人命的,那樣格局,容易算不過了。今這個八字:十歲內,已成了大器。十五六歲時,名滿天下,榮宗耀親。功業配鄧禹,福祿似汾陽,財過陶朱,壽躋頤期,封妻蔭子,公侯將相皆出其門下。這等貴顯,難道一席盡說了罷。」眾人一齊讚揚。
無訛復道:「又有說不得、解不得的。功成業遂之後,有白日勝天的格也。非升仙,便是成佛。曷不稀異么?」仁舉道:「這等說起來,莫不是寒門過福了么?」
說話間,酒席擺上來,大家暢飲盡醉了。臨起,無訛又向孝廉道:「可惜哉!瞎子年紀多了,到令郎大顯時候,不知能看得見不得見了呢?」一人道:「你是無訛,為何連自己的壽數也不知么?」一人道:「潘先生嘴強了,很所以過去一半的年紀知道,未來的一半年紀就不知道。」說的大家都大笑而別。
過了幾天,即是初七朝,眾親戚來會,是孝廉之嬸母與同曾祖的哥哥、弟弟、並三個侄兒;再有庾夫人之弟與弟婦,並小姨夫、甥兒。一共十來人,俱送喜蛋一盒來了,庾夫人因有叔婆是長親,勉力起迎。各相見畢,又抱游兒與眾親觀看。人人撫弄一番,不笑不啼,絕無聲息,都疑是個啞巴。
仁舉瞧科,便向眾親戚道:「前日潘強嘴在酒席上,說有可駭的話,如此這般。這是傳不得的,又信不得的。我如今要為眾親戚說啞巴,解解人的疑惑了。」眾親戚齊應道:「總是潘老瞎的,便是無訛。自然是應驗的日子。」是晚宴罷各散,不在話下。
且說庾夫人產的只七日,即強起身迎接親戚,氣脈不完,感了風寒,便頭疼發熱起來。飲食不進,醫藥無效,日重一日。仁舉不勝憂悶,一面煩人雇覓奶娘,一面發帖請醫,俱說娩后氣虛傷寒,邪熱搏結,瘀血凝滯,汗下難施,只用兩鮮調和的劑,看是何如。
時楊公子還有三四天缺乳了,並不啼哭。老媽們看的焦悶,把來米飲喂些,也咽下去。原來咸寧是個縣分,那裡尋得請好醫、好奶子,孝廉只自叫苦。
庾夫人呻吟不已,便對孝廉說道:「我聞往日大姨夫謝少傅說,興國州有一安太醫,年老業明,到有起死回生之術,不徒青囊明理,又有神法,善養孩兒之方雲。相公就是備禮發帖,一為邀請,一來看看問劑葯,二則導兒聲息。豈不兩全的么?」仁舉許諾,即遣侄兒楊少璉齎幣向興國州請安太醫去。
且說這安太醫,名學古,號一洲。這是聖嘆撰《水滸傳》,梁山泊主、及時雨宋江患了背瘡,浪里白條張順邀致神醫安道全療得瘡腫,仍以入伙梁山泊。後來招安,奉使乘舟往朝鮮國。舟過暹羅國。為國王李俊所劫,復落草於暹羅國。這學古便是道全之後。安道全素居揚子江邊建康府。其子懼禍及家,仍潛逃到武昌興國州隱居,世傳的以青囊術名於一世。公門巨族,無不延請。到底是醫道神明,人又謹慎,重義輕利,投劑一帖,但得差蘇,人都呼他安一帖先生。
當日,楊少璉到門進帖,學古見了楊孝廉請帖,忙下堂迎接。少璉敘禮茶畢,學古道:「兄長特地枉屈,有何見教?」少璉躬身答道:「在下是咸寧楊孝廉侄子,楊少璉的便是。嬸嬸產下孩兒后七日,感冒風寒,呻吟在床。咸寧乃是小都會,醫道沒稱。尋常平劑,都不中用,也難責效。重以孩兒缺乳呱呱。在下承叔父之命,敢冒唐突,遠來請教。懇望先生,特垂慈念,一舉玉趾,賁然枉屈,以濟兩個殘命。即個,仍進禮幣。」
學古欠身道:「久仰,久仰。咸寧真孝廉楊老先生,孰不景仰。學生僻居固陋,不能躬造門屏,以薰德望,中心懷恨。今也聞命,曷不效力。但恐學術空疏,不敢克當。一概不受禮物。」即起,收拾行李,提了葯囊,背上包裹,一同登道。
不消兩日,到咸寧。少璉先到室堂,拜見孝廉請安。繼問嬸嬸誣忠無損,然後俱言安大夫之偕來。孝廉大喜,倒屐出門,候了大夫到門,迎揖延至書房,敘禮寒喧。
獻茶,飲畢,安學古先開言道:「閣候是產後添症。大凡產後生患,易治而難劑。為日且多,宜先診候便是呢。」孝廉道:「拙荊今也四十上年紀,始胞孕下,就是老娩,血虛發疾。請先生仔細瞧著。」學古道:「業已聞命,底個自然。」
於是少璉北入內堂,說了大夫過來。老蓮答應了,連忙奉庾夫人蓋好被窩,放下帳子,丫鬟們趕著收拾房裡的東西。一時少璉同著安大夫進來,孝廉復隨後入來了。老媽們一同打起帘子。
少璉道:「老蓮,你先把夫人證勢,向安大夫說說仔細罷。」安大夫道:「且慢說了。等我診了脈,聽我說了,看是對不對。若有不合的地方,再訴告我罷。」老蓮答了幾個「是」,便向帳中扶出夫人一隻手,擱在迎手上。
安大夫移近,回著頭,伸了三個指頭,輕輕的診了好一會兒。又換那隻左手來,一向的診了。又一面便頻頻顧眄了床上之孩兒。看診訖,便道:「也無他證。只是汗迸身重,眼暈氣喘呢。」老蓮答應道:「是,是。」大夫又道:「發口語遲似乎訥澀,心常懼怕,可不是如鬼祟在傍么?」老蓮介面道:「曷不如是。閉目常若壓鬼的,又發聲了不得呢。」大夫道:「是是。」又不起身,便伸手摩挲了孩兒之頭頂一回了,看看道:「好公子。」
只見少游瞧著了大夫,嘻嘻的笑,又口中啞啞的,卻像要說些語兒光景。孝廉大為詫異。夫人病雖昏瞀,心卻明白,開眼一看,便暗暗點點頭,只自歡喜,但妨大夫在傍,不能開說。
安大夫復再去雙手抱來時,少游到也不認生,又不啼哭,惟笑嘻嘻不已。孝廉道:「這孩兒生下今至重七,打盆卧席,總不一聲啼,定是一個啞巴。今見先生,便啞啞喃喃,到像有話兒。又嘻嘻笑將起來,好不靈異么?」大夫復輕輕穩穩的還置卧褥上,暗暗口內有像說呢話兒幾句。少游就大聲發一口啼,聲音洪亮,有似乎三四歲兒的嚎啕。大夫道:「今公子一定是十六個月生下的,大貴大顯,福祿無疆了。」便起身出到外間。
少璉引至書房坐下,大夫說道:「大凡產後傷風滯汗,雖隨元氣懶陷,幸喜脈有元神,沉而復靜,只勢入血室,氣不流精,凝而擁痰。宜以條芩為君,五靈脂、玄胡索、鱉甲、醋煮、陳皮、當歸、芍藥這七味為佐史,可以平好了。」隨取筆寫了方子,遞與孝廉。
孝廉道:「這果很是的。但痰凝為祟,條芩使得么?」安大夫笑道:「相公有所不知。熱血和痰,非醋鱉甲、細條芩不足宣和真陽,各歸本經。內經說的『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是也。先用兩劑,再加減,或再換方子罷。」孝廉點頭道:「原來是這麼著,這就是了。」
孝廉一面叫人遣他抓藥,一面進大夫酒果。飯湯用過,撤了傢伙,孝廉道:「敢請先生,那知小孩子之十六個月的產下呢?襁褓重七,胡無啼哭聲息,分明認是啞巴,俄才的嘻嘻笑,喃喃復又出聲,大大的啼,便是何理?」
大夫道:「這非難解。原來至貴之人,必充滿十個月而不足完軀。或一期,或十三四個月。而最上,十六個月的為大吉,不笑不啼,過再七先笑,復喃喃者,孩子倒記念了前生之事,總不能成言出語的。這俱出於文書中。而今胤玉,大是格外的貴了。所以符合了斯呢。」孝廉復謙讓不已。
且說庾夫人,吃了兩劑葯來,氣息漸次平和,食飯乍進。安大夫道:「血道歸經,胃氣就蘇。今也沒大他要緊,復為疏散疏散,便好了。再改了方子,更吃兩劑。」
過了數天,夫人果然復了常。孩子又善聲息,又笑又啼,又奶又睡。孝廉大喜,謝喜了安大夫,益加敬信,多奉厚幣。
大夫固讓不受,道:「下生恭先生大德高風,多多承望餘蔭久矣。今幸得拜床下,微忱勝似珍寶一般,隨後常常請候門屏。況又公子麟鳳姿表,久久奉承,豈敢俗套呢。容日後再來請安。」仍起拜辭。孝廉知不可強,只自感謝不盡。
安大夫提了葯囊,背上包裹,飄然出門,回興國州去了。是后未知有何事,且看下回衍說。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