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蘭陽主約詠美人詩 桂蟾月鬥趣骰角令 (2)
美人謔[]紫菱盈盈十五慣嬌痴,正是偷閑謔浪時。方勝疊香移月姊,綉裙圍樹笑風姨。申嚴仲子三章法,絀數諸姑百兩期。何事悄將巾帶里,教人錯認是男兒。美人病[]碧藕軒狄娘悄裹常州透額羅,畫床綺枕皺凌波。原因憶夢成消瘦,錯認傷春受折磨。剪綵情懷今寂寞,踏青意況久蹉跎。兒家夫婿誰知道,減卻腰圍剩幾多。美人浴[]稻香秋炎扶夢倚闌干,小婢傳言待浴蘭。條脫漸松衫半掩,步搖徐解髻重盤。春含豆蔻香生暖,雨暈芙蓉膩未乾。怪底小姑垂劣甚,悄拈窗紙背奴看。美人歌[]碧藕雍門三日有餘聲,不為驪朐唱渭城。子夜言情能宛轉,羅敷訴怨最分明。朱唇乍啟千人靜,皓齒才分百媚生。譜盡香山長恨句,聽來真與燕鶯爭。眾人看一首,贊一首,彼此稱揚不絕。
英陽道:「妹妹到底是紅旗報捷,支頤靜聽,抱膝遙看,畫出坐像,當冠於諸作呢。」蘭陽道:「姐姐之『琵琶空占影』、『環不聞聲』,正是出類神語,賈娘之『花陰』、『月影』等句,俱是妹妹不敢仰望之語。倒來以不免俚語之句,讓為一頭么。」
正如此評來,丞相忽然入來,見了大家都會花箋滿前,筆墨淋漓,笑道:「公主如是高興,有此詩會,不使學生聞知,可乎?」眾人一齊起身相迎。英陽道:「今日蘭陽自為東都主人,妾等不過應命而已。」因以賈孺人之立為社長,白、沈兩娘監場、謄錄一事,一一說道。
丞相稱賞,坐下,次第看過,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評美人坐第一,美人醉、美人立為第二、第三。其次,便是步、憶俱佳。總是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新,不落前人之套。前者我與周京諸具,為詠物中各出名目,今為寫景中又別出名目,豈不倍勝他么?」大家聽說,俱各謙讓。
丞相道:「如此勝筵,何不暢飲?社長、監場,當有罰的。」賈孺人、白娘子一時俱道:「有的是酒,餚膳齊備,如何罰了?」隨命老媽、丫頭們端上午膳,丞相一同暢飲,用過,撤過傢伙,獻茶漱口畢,又各各散坐。
二門子報道:「謝吏部、鄭太常兩老爺臨門。」丞相起身,出外迎接。大家站起相送,又各自歇息。
蘭陽向桂娘道:「詩已完社。桂娘又把那個好酒令說出來,另不俗套罷。」桂娘答應道:「業已準備了。」因於自己荷包里取出骰角,置於席上。
眾人看時,只是四顆骨角骰子,上面鐫的並非紅綠點數,乃是一面鐫著兩個字。每骰六面,共十二字。第一顆骰子上,鐫的是「公子、老僧、老婦、屠沽、妓女、乞兒」十二個字。第二顆骰子,鐫的是「章台、方丈、閨閣、市井、花街、古墓」十二個字。第三顆骰子,鐫的是「走馬、參禪、刺繡、揮拳、賣俏、酣眠」十二個字。擲下去,合成六字成語,乃是:公子章台走馬,老僧方丈參禪,少婦閨閣刺繡,屠沽市井揮拳,妓女花街賣俏,乞兒古墓酣眠。
行此令時,若擲出本色成語者,合席各飲一杯公賀。若擲出參差綜錯名目時,即酌量其人、其地、其事之輕重,以定罰酒杯數之多寡。
第四顆骰,乃是令底,也是六面。一面也是兩個字,鐫的是「拇戰、覓句、飛觴、雅謎、笑語、泥塑」十二個字,與三顆色骰一齊擲下。如色樣參差,受罰酒若干杯,再看令底是何名色。如遇拇戰,受罰者將罰酒,與同席一人拇戰猜拳,負者飲酒。如遇覓句,受罰者將罰酒放在面前,自己席上生風,或詩詞、或文、或成語說一句,恰當的免罰,通順的減半,不通的加倍罰。如遇飛觴,受罰者將罰酒隨意飛與同席之人代飲。如遇雅謎,受罰者將所罰之酒放在面前,自己說一雅謎,著同席人猜,猜不著代飲,如皆猜著,或不能謎者,本人加倍罰。如遇笑語,受罰者將罰酒放在面前,自己說一笑話,同席人皆笑免罰,皆不笑加倍受罰。如遇泥塑,受罰者將罰酒慢慢自飲,隨意指同席人令其泥塑,其人即就當下的情形,凡眼、耳、口、鼻、手、足,一如泥塑之狀,不許稍動,俟酒飲完才罷,如笑而動者代罰。設此六樣,不過為受罰之人酒多易醉,取其活潑、變通、熱鬧的意思。
桂娘將酒令講明,大傢俱各歡喜,叫奇稱善,願行。惟有狄娘攢眉道:「我固不飲多杯。如擲的不好,何以克當多杯?」春娘笑道:「妹妹放心,只管擲下好罷。」
於是桂娘命丫頭取出骰盆,放在桌上。又將桌上八人的筷子各取一隻,比齊了,在桌上一摜,以筷子出進之長短,定擲骰先後之次序。乃是秦淑人第一,蘭陽第二,桂蟾月第三,英陽第四,賈孺人第五,白凌波第六,沈裊煙第七,狄驚鴻第八。於是丫頭、老媽們換上熱酒來。
只見秦淑人抓起骰子來,笑道:「我這也不知道擲出什麼笑聲兒來呢?」說畢,便擲了下去。大家看時,「屠沽方丈走馬」,一齊都笑起來。桂娘道:「屠沽非走馬之人,方丈亦非走馬之地,該罰三大杯。」又看令底,是拇戰,又笑道:「姐姐和誰猜拳才好?」
秦淑人環顧四面,無與猜拳的,慌忙問道:「桂娘,凡受罰人既隨意指同席一人代罰,雖是席上八人外,並許么?」桂娘道:「既雲願意,但在面前俱可,何分席中、席外?只不計招致不在前、不面見者。姐姐有何疑問呢?」淑人又慌見馮奶娘坐在一邊,乃道:「我就馮奶娘猜拳罷。」遂出指頭。馮奶娘並不知猜的什麼,只說道:「我這手指頭都巴巴的,不聽使了,淑人姐姐可要讓著我些兒才好,」說著,二人一齊伸出指頭來。
眾人看見,馮奶娘出的是無名指,秦淑人出的是中指。眾人都笑道:「奶娘輸了。」淑人便將跟前的應罰的三大杯酒,送到馮奶娘面前。奶娘便笑道:「我只估量著淑人姐姐一定要出小指,所以我才出了個無名指。誰知道反倒上了當。」說著,端起酒來,一飲而盡。
底下就該第二次,蘭陽道:「可該著我了」抓起骰子來,笑道:「我擲的不好了,再莫要笑唰唰的。」扔了下去,眾人一齊看時,乃是「公子花街參禪」。桂娘笑道:「果然擲的好。雖然不是本色,這卻免的罰的。公子到了花街,還想去參禪,這樣好公子如何還罰呢?」再看令底,仍是拇戰,又道:「不罰酒,也就不必和人猜拳了。倒底是我娘娘,真擲的好極了。」蘭陽也歡喜道:「幸而免去十大觥了。」
底下就該桂娘擲了。桂娘道:「我可莫要學了商鞅為法自斃,可就了不得了。」說著,便擲了下去,連忙一看,先自笑的動不得了。眾人看時,乃是「老僧閨閣賣俏」。大家笑起來,桂娘道:「我這個手真該打了,怎麼擲出這個大罰來了!」再一看令底,又笑道:「阿彌陀佛,有這個救命星。」眾人一看,卻是泥塑。那合座一樣人,都捏著一把汗兒,不知他要塑誰。
只聽桂娘呼的小丫頭斟十杯酒來,放在面前。桂娘挽了袖子,端起一杯來,慢慢的放在唇邊,留神把眾人一瞟,只笑指那斟酒的小丫頭道:「你塑住罷。」那丫頭忙的把眼前九杯酒蹴倒三杯了,噯喲一聲:「錯了。」桂娘笑道:「塑不住了,快把這六杯酒都給他罷。」丫頭慌不攸措道:「我怕不知怎麼塑住的。」仍戰抖抖不住,合座都哈哈大笑。無奈,丫頭之老媽張二家的替他把六杯酒吃盡一口兒了。
英陽看他次序,笑道:「又輪著我了。可又不知擲出什麼來了?」桂娘將骰盆推在英陽面前,笑道:「娘娘但擲的好好罷。」英陽笑抓起骰子擲下去,自己先歡喜道:「這個剛剛兒擲出本色來了。快拿酒來,先敬我一杯。」眾人圍的看時,正是「少婦閨閣刺繡」,大家齊聲喝采道:「真擲的上上好。我們這還酒是要領的。」就先斟一杯,敬了英陽,又每人各飲一杯。桂娘道:「也就不再看令底怎麼了。」
第五便輪到賈孺人。孺人抓起骰子,先笑道:「我這是憑天賜罷了。」擲了下去,看時,卻是「妓女古墓揮拳」。春娘笑道:「好個浪蹄子,想是受了老鴇子的氣,跑到墳院里打鬼去了。這杯罰酒不罰了呢?」桂娘道:「怎第不罰?擲出妓女來,還要多多的罰酒呢。」因命小丫頭斟了五杯酒,前置賈孺人面前。
春娘笑道:「令底這笑語可免否?」桂娘道:「孺人姐姐,可不聞笑話兒同席人皆笑,可准免罰;皆不笑,加倍受罰的法兒么?該姐姐務令同席人俱笑的話來罷。」
春娘暫且想一想道:「有一老蛆,在茅坑缺食甚飢,忽然瞌睡,因命小蛆道:『如有送食來的,即來喚我。』不多時,有人登東出恭。爭奈那人因腸火結燥,蹲之許久,糞雖出,下半尚未墜落。小蛆遠遠看見,即將老蛆叫醒。老蛆仰頭一望,果見空中懸著一塊黃食,無奈終不墜下。老蛆猴急,因命小蛆沿坑而上,看是何故。小蛆去不多時,回來告訴老蛆道:『我看那食在那裡頑哩。』老蛆道:『做什麼頑?』小蛆道:『他搖搖擺擺,懸在空中,想是鞦韆呢。』」大家聽的一齊大笑。桂娘彎腰道:「幸而沒有痔瘡。若有血痔,那可變成紫食了。」眾人又哄堂大笑。秦淑人道:「臭轟轟的,也沒再說罷,只將五杯罰酒免了。惟白娘子按次擲下罷。」
白凌波向賈孺人道:「姐姐可替我看著些兒。」唰的扔了下去,笑道:「是個什麼?」眾人看,是「乞兒章台刺繡」,乃笑道:「娘子,照我擲的這也沒有什麼可罰之處。章台雖是游賞之地,豈無一二乞兒?他穿的那鶉衣百結,難道不許自己用針線縫補么?」桂娘道:「白娘又快勿強詞奪理了。章台刺繡,獨有妓女方可。別人都是要罰的。若依妹妹說,乞兒可以使得。推而至於老僧、屠沽,誰又使不得呢?」白娘笑道:「依桂娘說,罰多少呢?」桂娘道:「不過三杯罷了。」
白娘道:「就這樣罷。我且看令底是什麼?」一看,仍是笑話,遂又笑道:「斟酒來罷,我說笑話。望眾人聽聽,僥倖笑一笑罷。」桂娘道:「水府自然多了好笑話。」白娘道:「水府素無笑話。便有旱地上,有個和尚,道行極深,講的禪機遠近馳名。這日,有個狂士因慕和尚之名,特來拜訪。來至庵中,走到和尚面前,不意和尚穩坐禪床,並不讓坐。狂士不覺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該明禮,為何見客仍舊端坐,並不立起,是何緣故?』和尚道:『我不立起,內中有個禪機。』狂士道:『是何禪機?』和尚道:『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聽罷,即在和尚禿頭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驚痛不耐道:『相公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個禪機。』和尚道:『是何禪機』狂士道:『我打你,就是不打你。』」
說的眾人又大笑起來。又將骰盆推在沈裊煙面前道:「煙娘,該你擲了。」煙娘只得抓起骰子來,笑著擲了下去,道:「擲個好的罷。」大家一齊看時,正是「公子章台走馬」。眾人一時喝采道:「那裡擲得本色,首一句真!沈娘今日狀元及第了。合席先敬一杯公賀,復各斟一杯飲了,也就不宜再看令底了。」
第八才到狄驚鴻。驚鴻笑道:「我擲不過了。賞的已再過,罰的又三五。我擲什麼!」桂娘拍手冷笑道:「酒令大如軍令。好的、歹的,雖百次過了,各人有各人之當次。鴻娘那裡不擲去,擲的上好罷。如擲的歹,寧可酒乏的無罰兒。」狄娘笑了一笑,只抓起骰子,用手合著,輪輪磨磨半日,擲了下去,道:「可又不知擲出個什麼好的來呢?招眾人看來罷。」大家都笑的看時,卻是「少婦方丈賣俏」。都大笑道:「該罰十大杯了。」又看他令底,又是笑話。桂娘笑道:「鴻妹妹每以不夠飲兩杯酒為度。今日快濡首酒泉了。慢慢的飲過,又善說笑話兒罷。」狄娘道:「不但要吃酒,還要說笑話。奉告諸位娘娘、姐姐,往日妹子原喜飲酒、說笑話,今日只好告罰了。」桂娘道:「今日為何不飲不說?況是罰的酒,了不得恕的,妹妹不須亂話。」
狄娘道:「並非不飲不說,其中有個緣故。」桂娘道:「是何緣故,倒要明說。」狄娘道:「既是姐姐諄諄下問,我也不得不說了。實告訴罷。」眾人倒不詫異,要聽狄娘。狄娘不慌不忙,說出甚麼實話來?且聽下回分解。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