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張珂玉（10）

「世事無絕對。」

「你為了救更多人，沒來得及救少數人，從大義上來說，你還是大好人。」

小金歪著腦袋，努力的安慰張珂玉。

它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安慰到，因為他的腦袋一直都是低垂的。

交握擱在膝蓋上的手倒是時不時動一下，但它卻無法從這種細微的動作里，感知到他的情緒。

這不禁讓小金急躁起來了。

微微展開翅膀，在張珂玉身邊繞著走，不知道走了幾圈，被張珂玉摁住了背定在原地。

「你也說了，我的正義僅僅是根據大義來判斷的。」

「細琢磨之下，我還是錯了。」

「我罵那些人是畜生，但是看著那個男孩被折磨不施以援手的手，和畜生又有什麼差別。」

他說完抬頭仰靠在門板上，看著屋內微弱的光線，吐出一口濁氣。

……

翌日。

張珂玉起了個大早去看那個男孩。

只見他被紗布包成了一個木乃伊，只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唯有一雙眼睛可以自由轉動。

而那雙眼睛，在張珂玉進來時，就帶著幾分好奇和畏懼的流連於他。

他第一次被看的有點不自在，在男孩身邊坐下后，掩飾性的清了清嗓子。

「我來看看你。」

「你還疼的厲害嗎？」

「我這裡有一種葯，用了可以止疼，但是可能會延緩恢復，你願意用的話，就眨一下眼睛。」

男孩定定的看著他。

大大的眼睛睜得圓滾滾的，不想用藥的意思很清楚。

張珂玉想贖罪的心落空。

「那好吧。」

「哦對了，你們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男孩的名字，扭頭看向邊上搗鼓藥材的大夫。

那個大夫因為張珂玉剛剛還想當著自己的面，給病患亂用藥的事情不高興。

語氣有點不好，但還是回答的很仔細。

「他沒舌頭沒法說話，昨天廢了老大勁才知道他沒有名字。」

「因為他是昨晚第七個送來的病患，我們給他起了個代號，叫小七。」

「小七……」

張珂玉低聲複述了一下名字，轉頭對著小七輕聲喚著。

小傢伙很給面子。

乖乖的眨了眨眼睛，大眼睛對著他笑成了月牙。

張珂玉也摸不清楚自己突然心尖一軟，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小七對自己的依賴。

對的沒錯，就是依賴。

「小七，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在你一開始被摔在地上的事情，我就為了抓捕那些壞人在那裡了。」

「對不起，為了抓住更多人，忽略了你的安全。」

「為了彌補你身心上的傷害，我想領養你，你願意嗎？」

張珂玉來之前就從路掌柜那得知了。

福祿壽班裡的孩子，要麼是買來的，要麼是從天南地北拐賣來的。

換句話說，就是即使福祿壽班被抓獲了，這些孩子回家的概率也是極低的。

所以張珂玉就起了領養小七的心思。

但他也不想讓小七一無所知的被自己領養。

那樣的話，他對自己就是感激和孺慕了，但是自己明明有愧於他啊。

說完這話后。

他緊張的看著小七，等待著他的回答。

小七的眼睛在聽明白張珂玉的話后驀的睜大了。

眼淚快速的凝聚，直到眼皮再也兜不住了，就滑落。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一剎那沒入紗布，無影無蹤。

此時的張珂玉無比慶幸，美人蛇的製作是要保留面部的。

這樣現在的他才能從小七的面上得到更多，可以證明他此時心情的小動作。

張珂玉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小七的眼淚止住了。

只見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一如剛才見到自己那般笑了。

他在用行動朝張珂玉表達自己不怪他的想法。

太乖了。

張珂玉此時此刻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從現在開始，小七就成為他的孩子了。

他對自己未婚就有一個十歲兒子一事接受良好，還興緻勃勃的在床邊翻起了書，認真給人取名。

每說一個名字，他就密切關注小孩的表情，最後發現，小孩對其中一個名字反應很大。

「張庭軒？」

回應張珂玉的，是連續的眨眼。

「很好，你現在就是張庭軒了，小名小七，等你好了，我帶你去京城。」

這一等，並沒有等多久。

因為張庭軒的燙傷面積實在是太大了。

張珂玉擔心這裡的大夫不夠好，待他稍微好轉一些，就準備護著人回京城了。

急切的連跟摟執旻去羅城，看看他家的情況的時間都沒有。

摟執旻有點遺憾，但也沒說什麼。

畢竟他們之間說好聽點是朋友，但實際上就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罷了。

托對方的福，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助力，他已經知足了。

「路上小心。」

「你也是。」

這是他們最後的對話，隨後一個南下回羅城，一個北上回京城。

七天後。

張珂玉抵達了京城，進了城門沒停留，徑直去了葯閣。

恰巧厲思甜也在，看著他風風火火的把懷中人送到診療室，然後咋咋呼呼的招呼他們去救人。

她啥也不知道，只是憑藉醫者的本能，和自家三哥一起，抄起東西就進去了。

可惜張庭軒傷的實在是太嚴重了，再加上一路奔波，情況很不好，治療過程中一度瀕死。

他們廢了老鼻子勁才把張庭軒從鬼門關拉回來。

厲思甜到死都會記得。

在自己出去后，告訴師父，張庭軒好好養著，壽命會與常人無異時，自家一向傲氣毒舌的師父，一瞬間紅了眼的樣子。

她嘴微微張著，到嘴邊的話潤色潤色再潤色才出口。

她說。

「值得嗎？」

沒有血緣關係，僅僅是因為一份愧疚，要養一個人長大。

值得嗎。

張珂玉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家徒弟的意思，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情緒壓回去。

「哪有那麼多值不值得。」

「我只知道，經過那段時間的相處，我對他的疼愛，從因為愧疚，變成由心而發了。」

「沒什麼想法，就是想讓他好好長大。」

厲思甜聞言沒再多說。

「我知道了。」

知道了他對這個小孩的疼愛，心裡也愛屋及烏起來了。

多年後的一個午後。

張珂玉看著已經變得溫潤如玉的少年郎，由衷的笑了。

「哎呀，我還真是好運氣，白撿了這麼好一個大兒子!」

語罷，把手邊的酒瓶子朝人拋去。

等他接穩了，拿起另外一瓶開過的酒，隔空與人碰了個杯。

「小子，和你爹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