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爸媽
「老實交代吧，這一卡車皮一卡車皮的東西運回來是要幹什麼？大城市不待了？」
「工作遇到問題了？」
「墨柳你要搬家了？」
「怎麼連你化妝品旋轉盒子都收拾回來了？」
一連串的問話，把墨柳問得頭昏眼花，一邊的墨楊反倒是從進門喊了人後，就低著頭一言不發。
墨柳只好硬著頭皮賠笑:「媽，您誇張了不是，就這麼點東西，哪有卡車皮那麼多！」
她看了眼墨楊，知道他有心結。
從他的角度看，兩年半前，是親眼目睹了爸爸的死狀的，現在活生生的親人坐在他眼前，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感想。
想起進門前，墨楊走進小區的街道就開始渾身緊繃，到了自家這棟房子前又全身顫抖，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家窗戶的位置，就知道他又想起了悲慘的一幕。
「放心，爸媽都好好的。」
她安慰了他很久，才把他領進家門，現在更不能將爸媽盤問的話題引到他身上，這會讓他更加難受。
「爸媽，去你們房間吧，我有件事和你們說。」
好好的去什麼房間？一家四口哪個又是外人？媽媽周秋慧莫名其妙，「什麼事啊，還要去我們房裡說，那楊楊呢？」
一旁的爸爸墨高峰也好奇地看著墨柳，又順著周秋慧的話看了眼墨楊，見墨楊在那低著頭一言不發，他奇異地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墨柳趕忙用眼神阻止媽媽周秋慧，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說。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周秋慧被女兒的眼神唬得一愣，墨高峰則是直接站了起來，率先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周秋慧不明所以，也跟著過去了。
墨柳沒有直接跟過去，而是蹲下來正視墨楊的眼睛，「去你的房間看看吧，陽台還有你養的花呢，很久沒見你，它們估計也想你了。」
墨楊微垂的睫毛一顫，張了張嘴準備交代她姐對爸媽不要強求，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點了點頭，「我會去看的……那……都交給你了。」
「放心，交給我。」
墨柳給自己倒了杯水，才慢慢走進父母卧房的門，進去后順便將門關上了。
墨楊睜睜地看著那扇關著的門，想著門裡的人，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就這一瞬間，眼淚突然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唰唰地往下落。
他一抹眼淚，站起來打量這套兩年半前就化成灰燼的房子。
熟悉的鏡子，沾了點灰塵的綠植，牆上充滿藝術氣息的掛畫，和墨柳的臉一樣大的花瓶，花瓶里又插著根雞毛撣子。
他記得這個花瓶，是墨柳十多歲上陶藝課時親手做的，她對此洋洋得意，在他們面前極盡顯擺她的心靈手巧，還拿去手工作坊里上了色烤了釉，後來還把從雲南旅遊帶回來的乾花給插上了，花瓶就擺在了客廳和飯廳隔斷用的吧台上，別人進門一眼就能看見。
若有客人問起，家裡人總會說出來給她吹噓一番。
他媽也覺得這花瓶不錯，每每趁著墨柳不注意，就把那漂亮的乾花換成了她經常要用的雞毛撣子，墨柳因為這個和她爭論過很多次，一個審美大過天的設計師，和一個實用為主的家庭主婦，她們眼中的美十分的不相同，因此這花瓶里的花和雞毛撣子經常換來換去。
就為這，墨楊和爸爸不知道多少次被她們拉著站邊，他爸還偷偷地和他說過，這個花瓶就是他們家庭和諧的禍害，趁早砸了趁早過和平日子，可墨楊不敢，他爸也只是嘴上厲害，這個花瓶落了灰，回回都是他在擦，也沒見哪回他失手砸了。
他又伸手摸了摸腿邊用了十多年的沙發，這是他們一家人一起去選的，還有眼前的茶几也是。
順著客廳走向陽台，是懸挂在陽台上的黑色的鐵藝架子，架子上擺著一個個小花盆，裡面種著各種不同顏色和品種的多肉，晶瑩剔透十分可愛。
姐姐墨柳就曾經嘲笑過墨楊，說他一個大男生居然喜歡脆弱嬌氣的多肉，就這也沒能減少半分墨楊對多肉的喜愛。
一堆多肉小盆子的旁邊是兩盆大蘆薈，這些盆栽有些是墨楊買回來的，有些是親朋友好友知道他喜歡送他的禮物，還有些則是從肖慶那裡分過來的。
最先是肖慶的媽媽喜歡種多肉，墨楊從小去他家玩，一來二去居然也喜歡上了，墨楊的第一盆多肉就是肖慶他媽媽送的，知道墨楊喜歡也種這玩意兒后，肖慶就經常偷偷拔他媽媽的多肉葉片去插扦，等發了根就偷偷給墨楊送過來，兩人就一起在這邊種多肉，兩人就會有種和好朋友一起幹壞事后快活。
墨楊看著這些被媽媽養的十分可愛的多肉，難免感嘆物是人非，他小心地摸了把多肉肉嘟嘟的臉蛋，又掏出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才盡興。
去到客廳望了眼爸媽緊閉的卧室門，他沒來由的生出一陣緊張，他離開讓自己不安的地方，抬腳走進自己的房間。
即便兩年多沒回來，熟悉的氣息依舊撲面而來，給了墨楊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他學生時代奮鬥用的書桌，桌面上還貼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貼紙，牆上的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窗外傳來小孩子的嬉鬧聲……墨楊忍不住閉上眼睛小憩。
說是最讓他忐忑的地方，卻也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這可能就是家吧。
原以為，自己對他們的感受會疏離多過親近，等真見到了人，才知道之前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可笑。
哪怕目睹了無數家庭在他眼前決裂，這一刻，他還是無比想親近父母，這幾乎成了他的一種本能。
之前想趁著末世來臨前，帶著家人一起體面地死去的想法，在看到父母的那一瞬間就生出無盡的抗拒，這是人類求生的本能嗎？還是自己的不忍心？
不管是哪種，也不管以後會遭遇什麼樣的變故，他現在都只想帶著家人好好活下去。
這個念頭種下后，墨楊突然感覺無比輕鬆，像久旱逢甘霖。
這邊卧房裡，墨高峰和周秋慧被墨柳所說的不可思議的一切，驚得一愣一愣的。
周秋慧罵她:「柳柳，你莫不是碰得鬼了。」
墨柳沒好氣地嘖她了一聲，「要碰得鬼也不是我碰得鬼，這要問你屋裡崽，回來的是他，事情說給我聽的也是他，有我什麼事？要不是我信了他，我會好心好意和你們講這麼多？」
那怎麼可能是真的？
2012世界末日國內國外喊了幾十年，不一樣的平安度過了。
末日論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墨高峰皺著眉頭在一旁不說話，急得周秋慧推他，「豬啊，你講句話塞，在一邊裝什麼死？」
「哎喲，你看看你又急躁了。」墨高峰就擔憂地問墨柳，「柳柳啊，楊楊真的和你說過，爸爸死的那麼慘嗎？」
「你信她的鬼話！」周秋慧氣了，聽他把這鬼話連篇當件事就要錘他。
「是真的咧，我編假話騙你做什麼？」墨柳站起身從周秋慧身邊，又換到墨高峰身邊，「爸爸……你還算能看到個腦殼的，我和媽媽兩個，墨楊崽子連根頭髮絲都沒看清，據說被壓著的人等挖出來后，全身都爛了。」
一旁的周秋慧聽得打了個哆嗦，上手就要揪她的皮，「個鬼妹子，說這些嚇死人的敗口話做什麼羅？好好的安生日子不過了？」
墨柳一把抓住她伸過來的手，反瞪她，「那你信還是不信羅？信你就要接受事實，不信你就當我放屁，這麼大反應做什麼？我看你是嘴巴上不信，其實心裡門清，怕是比爸爸還信得多些！」
「你又怎麼知道我心裡門清？」周秋慧激動地反駁她，「就算我心裡門清，那也是一點都不信你們說的，你們這是太平盛世里說鬼話。」
「你就莫騙我了！」墨柳冷哧了一聲，直視她，「哪個媽媽會看不出自己孩子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這麼精明的人難道還看不出來？你明明就是信了，害怕了，才有這麼激烈的反應，你要是不信，就會用一句'我懶得理你們，一群吃飽了撐的在這談鬼玄'來打發我，你就是知道我沒扯謊，才急著想打斷我。」
周秋慧憤憤地目光里眼波熠熠，望著小嘴叭叭的墨柳，一瞬間臉色變得很複雜很恐慌。
「我沒有……」
墨柳犯起倔來，十頭馬都拉不回，她溫聲安撫道:「媽，你別想著一時接受不了就讓我閉嘴，等下回頭想起來，睡不著覺了又來問我，這件事我就只說這一遍，它對楊楊的影響太大了，我不能把它掛在嘴邊，回頭傷害到他。」
墨柳又望向墨高峰，「爸，你可能難以想象楊楊在那種環境里都經歷過什麼，我們倒是死的早，一了百了，他雖然比我們多活了兩年半，就是多受了兩年半非人的折磨，他見多了別人被親朋好友背叛出賣的事，又剛回來沒兩個月，有很嚴重的……認生問題。不僅是對你們生疏了，對我也沒那麼放得開。爸你勸勸媽，心裡有什麼疑惑不信的，也別對楊楊表現出來，免得他多想，做出什麼不能挽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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