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案(6)

酷吏案(6)

「殷帥,我總覺得這裡怪怪的。」

「嗯?」

「死氣沉沉。」

殷莫愁:「這些人都是丁家從崮州帶來的老僕,丁立山一走,丁立水就成了丁家的話事人。」

黎原一點就通:「難怪,我們前腳剛進府,丁立水就消息靈通地知道——這裡都是他的人。」

「我曾去過崮州,逛集市看見到處破破爛爛,還以為崮州多蕭條,後來才知道是各商家都把好貨深藏,只擺些便宜破爛在外面,不求生意興隆,但求被太守府搶劫的時候少點損失。也聽過丁立山有個厲害的弟弟,聚斂橫財、製造冤獄很有一套,是崮州有實無名的二老爺,今日所見,印證傳聞不假。」

丁家簡直就是個蛇蠍洞啊,黎原內心一寒,擔心地道,「這些老僕被丁立山丁立水控制多年,對外人防備心強。那什麼,殷帥,這次可不是去畫舫查案,且不說裡頭全是曾經酷吏的眼線,外面又沒有接應,您一個人……」

他其實很想說您老人家就是再閑著沒事幹,也犯不著來攪和這種家族內鬥吧?!

殷莫愁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說:「兇手可以是府里的任何人,但卻不會是丁立水。」

「……啊?」黎原詫異,「何以見得」

黎原腦中不由浮現陰鷙的丁立水,明明是張惡人臉嘛。

殷莫愁回頭看一眼已經超出竊聽範圍的看門人老黃,沉吟片刻道:「卧室里有套紫檀桌椅,床頭也一張,皆帶扶手,扶手偏高、格外寬厚。」

黎原:「是特製的!」

他也注意到。

「丁立山常年卧床,身體虛弱,起身比較費勁,需要借力。」

「紫檀椅好保養,上一層油,沒有十幾二十年不會掉色。」

「但扶手有掉色的痕迹,左右各一條,十分均勻對稱,應該是橫向磨蹭造成——你想到了什麼?」

黎原十分聰明,立刻便明白過來:「丁立山死前被人捆在椅子!雙手被繩子束縛在扶手上,掙扎之下,椅子扶手就出現了兩條掉色的痕迹。」

「為什麼捆綁他?」殷莫愁又問。

「丁立山是本朝第一大酷吏,害死的冤魂不計其數,如果有家屬復仇……折磨……?」

自從和昭陽在一起,黎原覺得自己的腦洞越來越大。

不過這也的確是最大可能性。

殷莫愁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復仇者帶著極大的心理憤恨,所以復仇行為往往具有儀式感,譬如留下血債血償等字眼,不會讓丁立山死得這麼無聲無息。」

如果不是復仇,又是什麼?

「拷問!逼供?!」黎原眼神一亮。

「不錯,兇手要從丁立山嘴裡問出什麼秘密。」

雖然丁偉說屋裡貴重物品都沒有丟失,但也僅限於掛在牆上的字畫一類。眾所皆知,丁氏兄弟早年斂財無數,說不定丁立山床底下還藏著什麼稀世珍寶,沒有告訴敗家兒子。

「據丁偉的說法,丁立山晚年受病痛折磨,脾氣古怪暴躁,不愛見人,伺候的下人只定期給他送飯送水,如果沒有主人召喚或特殊情況,下人其餘時間不會靠近他。送早飯時間為辰時,遺體被發現時間為午時。」

也就是說,案發時間為辰時和午時之間,巳時的可能性最大。巳時是大白天,一般竊賊不會選擇大白天偷東西。

所以這個竊賊不普通。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兇手不會是丁立水。」殷莫愁說。

黎原接話:「不錯,他曾給他哥當副手,兩人沆瀣一氣壞事做盡,也曾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他要拿他哥的東西,早可以動手。更何況府里到處是丁立水的耳目,沒有什麼腌臢秘密是他不知道的。而且退一步說,他若是要謀圖什麼寶貝,殺也就殺了,家產都全是他的,捆他哥幹嘛。但既然如此……」

「怎麼?」

「丁立水為什麼對調查兇手這事有抗拒?按理說,如果可以洗去他的嫌疑,不是再好不過嗎?」

「也許對他而言,還有比洗刷嫌疑更為重要的事。」

「譬如想保住某個秘密?!天哪,這丁府里的秘密可真多!」

難怪殷帥這麼感興趣,黎原竊想。

殷莫愁微笑著點頭,對黎原被快問快答的反應頗為滿意:「昭陽沒騙我,你確實聰明。」

「昭陽真的這麼說啊……」黎原撓撓頭,直不好意思地嘿笑。

*

送走黎原,殷莫愁回到丁府,丁偉自是好生招待,又領她去住處,本來還說給安排丫頭伺候,殷莫愁直接拒絕。丁偉想,殷羽是世外高人,修道之人說不定還要打個坐、靈魂出個竅什麼的,於是就沒再打擾。

丁偉又順著黎原的話假戲真做,到處交代殷羽是請來作法通靈的,要在府里小住,尤其吩咐府里的護院,說殷半仙要到處看看風水,不許攔著……

護院們都是丁立水的人,這邊大少爺剛吩咐,那邊連忙蹭蹭蹭稟報了二老爺,丁立水聽過,連連冷笑,說這廢物點心請個神棍來查案,神棍能查出個屁來,由他去好了。

*

時近半夜,隱約可聞牆外深巷貓叫。

丁偉只說丁府對下人的管教極其嚴格,沒說怎麼個嚴法,殷莫愁轉了一圈才懂。

所有人晚餐都有固定時間,集中在大灶台,分批輪流吃飯,半刻內吃完,酉時全部人回房,到了戌時就宵禁,只有護院和幾個伺候主子的僕人可以在外走動。

丁立水養了一批武人當護院,說是看家護院,其實更多的是監督府內下人,如果發現違反府里的規矩,輕則扣工錢,重則挨護院的棍子。除了杖刑,還有藤刑、剝落衣裝鞭撻、削名、重菙等,處死的辦法除了逼人自盡,還有更為殘忍的活埋、沉潭等多種。

下人都是有賣身契,除非主人家太過分,一般情況大寧例律是不管的。而下人們也無從反抗。丁家可謂是把崮州的嚴刑峻法那一套搬到自家府里來,像自立小王國。

高壓下生活,只有習慣了的老僕才能受得了。

因為有丁偉交代、丁立水默許,殷莫愁在「宵禁」時間也自有行動,等經過後院走廊,忽然聽見有人尖叫——

「啊!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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