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法海自幼修行,早忘卻俗家,不知年歲幾何。自得佛光普照,青春常駐,法海念切菩提,持誦益虔,降妖除魔,修行倍潔。
這日鬥法精魅,但多虛耗,陰邪入體,厥倒於一荒山之上。朦朧似有一碧衣女子,翠冠珠珥,玉佩羅裙,月淡青黛,面如秋月,色壓桃李,金蓮不動芳塵,瓊裾風颺婆娑。
連日來殷勤懇切,精心照料。醒來不見影蹤,猶疑為夢。法海識其妖類,雖異香濃射,卻有妖氣腥邪。
凡人非修道精深者不可聞。彼固無情,彌自刻厲,打坐冥思卻再不能。
此地山高壑幽,罕有人煙,有一洞天然,洞中平曠開闊,更有驚奇。壁立千仞,天生一大佛坐像,栩栩如生,可謂神奇。
法海偶涉有感,居此修行。經此一遭,立入魔障,恨道:
「妖孽可恨,亂我修行,他日必除之!」本是佛門靈秀地,不想卻被心魔污損,毋有裨益。
法海因齎恨如冥,日日自苦。這日聽聞有妖狐為患,前去誅滅。那一窟狐子,每引誘男子與之,吸人精氣,鍛煉靈通。
眾狐不敵敗下陣來,又化身女子,袒胸露乳,□□孜孜,左手捋衣,右手撫頰,極盡狐媚之能事。
法海元陽未泄,難以招架。遂閉雙目,席地而坐,手持佛寶,口誦
「多心經」。眾狐見此,即又不懼,遠立哂道:「紅塵紅塵,顛倒鬼神。色戒色戒,有色不戒,六根不凈,無禪有凡。」法海心亂如麻,內息沸騰,嘔出一口血來。
眾狐妖癲狂非常,攀附法海肉身,丁香輕吐,粉面斜偎,時而探手於懷,捋褲於地。
法海一時迷了心竅,傾散修行之德,殺戒大開。一時便都殺卻,狐屍遍野,流血漂櫓。
法海頗難自堪,乃親斂了狐屍,不食不寢,足誦了七七四十九天
「往生咒」。後去往金山寺,掛單修行。白蛇善太素脈,在人間世界,以作生理為名,因循而暗訪之。
入鄉隨俗,也是妥當無咎。荏苒半載,日久天寒,風雪飄搖,窗外茫茫,惟有煙綠。
一日有狐名鳳銘者,自外來,有憂色。鳳銘遨遊四海,閱人綦多。百年前險得妖道迷殺,得白蛇搭救,親厚之誼自不必提。
由此往來親近。鳳銘毋類白蛇,與有所談,無繁言響笑,其多肆言,輒無禁忌,故青與鳳銘亦深。
一日作閑,論及六道,鳳銘避而不言,青蛇爛漫,詰之則曰:
「歲飢,民生凋敝,飢殍遍野,人情鬼蜮,所在皆然,南北沖衢,餓鬼猖狂,其害尤烈。」青蛇問道:
「餓鬼道乃地藏菩薩所轄,如何脫得地獄為禍人間?」鳳銘解曰:
「此言差矣,六道輪迴,我等借天精地靈,得此造化之力。那餓鬼道雖屬地獄,更有有威德者,無威德者。」青蛇奇道:
「何為有威德者,無威德者?鳳銘把盞一呷,起立曰:
「有威德者,或住花林果林,種種樹上好山林中,亦有宮殿在宮中者,乃至或住凈處,受諸福樂。無威德者,或住廁溷糞壤水竇坑塹之中,乃至種種雜穢諸不凈處,薄福貧窮饑渴所苦。」青蛇大惿道:
「何得來此間?」
「那餓鬼道,月亮亦熾冬日寒。月炙如夏日,風觸如火焰,雨渧如洋湯,履地如熱灰。有餓鬼名猛焰鬘。隨所飲啖皆被燒然,饑渴大苦未嘗暫息。有餓鬼名食糞穢,或有食糞飲溺。或有唯能飲啖極可厭惡生熟臭穢。縱得香美而不能食。或有自割身肉而啖食之,縱得餘食竟不能啖。惡鬼中,有胎生者,化生者。化生者全因前世業力,得投餓鬼道。胎生者,為惡鬼所生,無善惡之想,無消業之心,啖食兄弟姊妹,只為果腹。中有有威德者,法力通天,攜親帶子,來這人間,飽其口腹之慾。」青聞之,悒悒而悲,待鳳銘歸,猶不展顏。
聽漏三聲,迨人聲既寂,青蛇輾轉難眠,便要尋事。遂作一俊俏書生樣,秘往城南坊市,游於曲巷。
日交五更,遙有二八姣童,錦衣朱履。更兼曼聲度曲,紛紛者往來頗伙。
有朱門洞敞,內一婦人降階出,環佩鏘然,狀若貴嬪,急急先拜:「敬屈公子,理須先拜」。
問青姓氏,青偽告之。健仆出,代客捉驢。拜而引客入,入則廊舍華好,自門達堂,悉以罽毯貼地。
見青資巨,老婦孜孜展笑,即令美婢設筵招賓。即坐,雅室輝煌,燦列如錦,茶酒香烈,滿室喧繁。
有妖婢三五,進酒烹茗,有客擲骰叫呼,聒耳沸心。庭下少年,往來甚眾。
斟月既上,倍益無聊。顧左右,立喚鴇子。一婢子自內而出,烏雲一籠,眉似黛化,口若朱丹,盈盈下拜,依青蛇肘下曰:「姊妹不周,妾瓔珞願侍近前」,溫言相慰:「醉不成歡,無甚意趣,若有晉鄭同儕小酌,大善。」
「有縣令的公子,王公親侄,特殊不玷於姻婭,我能為若致之」瓔珞道。
青意闌珊,旁邊又一女婢酬酢議論:「公子納言,我有一人選。」。
「你且道來。」那女婢大會作意,道:「有一個與公子紀數相仿,名喚雲柳,字勝。絲竹詞曲之屬皆精之,府院愛慕,一刻不離,昨日介才家來。」那瓔珞聞女言,面色青白,神情婉妙。
青覺趣味,因令速請。俄而有少年擁芳雲出,曰:「雲生至。」趨入室內,鶴勢螂形,風神迥異。
以長袖拂榻,衣耎無聲,亭亭似玉,意度謙婉,兀相對坐。那雲柳出詞吐氣,備極風雅,青心知其妖,飲酒交談,促坐歡欣,意氣頗洽,遂令眾默而退,只留瓔珞侍側。
宴酣,青私語曰:
「公子可與那姑娘有舊?」雲柳笑道:
「阿青大謬。」俄聞門外喧嘩,群驚奔匿,鳳銘,
「阿青好快活,怎不兄喚兄同坐?」青蛇始知鳳銘事業。甫坐,行酒下食,酒饌芳美,備極豐渥。
俄傾,酒饌紛綸。日落,命燭。青蛇蹴然辭曰:「適有小故,意猶未盡,改日當相謁。」
「卿何草草。」雲柳道,
「霜寒露重,可要仔細。」遂令取一素麵斗篷,躬親加服,捉袂使不得行,青力解不脫道:
「雲兄厚愛,這斗篷明日我便派人送回。」不料那雲柳鼻口醺醺,目灼灼視青,傾頭耳語:
「阿青俊俏,壓倒男子」。青蛇知其看破,顏不知所對,草草徑去。既出,又恐鳳銘與之纏鬥,再生事端,遂候。
少傾,鳳銘出,青蛇急於遁走,鳳銘喝道:
「阿青往何處去?」青蛇自知有虧,不作一語。鳳銘戲之曰:
「君非抱本頭者,何作措大氣?作男裝戲餓鬼.......」青大惑:
「餓鬼何來?」鳳銘一笑而去曰:
「餓鬼者,雲生也。」青甚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