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阿霜的回憶

第27章:阿霜的回憶

女子苦澀地提了提嘴角,似乎是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聲,雙眸里流露出一絲自嘲。

「姐姐?」被稱為喬兒的姑娘輕喚一聲。

女子深吸一口氣,似乎很艱難地開了口:

「喬兒,你是否會覺著我很可笑?」

「姐姐何出此言?」

「我還未曾與你講過我的經歷吧?」女子抬眸,她本並無傾城之姿,卻也是個清秀之人,那張臉向來素凈,此時卻早已沾染上了泥土,掩蓋住了原本的膚色。

她明是在與面前的喬兒說話的,雙眸卻並不望向喬兒,只怔怔地盯著前方,有些無神,卻透著幾分懷念,彷彿她的人還被捆在這高塔之中,心卻早已回到遙遠的曾經。

並不待喬兒回答,她便如此一副失神又入神的模樣,將過往徐徐道來:

「我與他三百年前相識,那時我不過是個街邊乞兒,蓬頭垢面,衣衫襤褸。

每日趁商販不注意,從街邊的小攤上偷拿幾個包子,湊活湊活便也能撐個一日。有時被那小販發覺了,他便喚了人追著我滿條街地打,我一邊逃著,一邊狼吞虎咽剛偷來的包子。若被這群人追到了,他們便圍成一個圈,將我困於其中,對我拳打腳踢、棍棒相向,我一手護著腦袋,一手也拿著包子吞。

他們打夠罵夠了,也總不能再讓我把那包子吐出來,只能再朝我吐口唾沫,啐了句『晦氣』,便也離去了。

夜間,我便躲藏於一個破廟中,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便也睡了。有時夜裡冷,我只好緊緊蜷縮成一團,牙齒打著冷顫,渾身哆嗦個不停,卻也一無它法,忍著忍著便也過去了。

原本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一輩子,最終要麼病死餓死凍死,要麼便是被打死,總歸不過一閉眼,這世間種種再也與我無關。

然而三百年前的那日,我又如往常一般去那小攤偷了幾個包子,許是被我偷的多了,那小販也是狠了心,叫那些人直接將我往死里打。我只好拼了命地逃,比往常任何一次俱是逃得快多了,只覺著自己的兩條腿都要斷了卻也不敢停,那時是黃昏,街邊人雖不多,卻也是有不少的,我扒開人群,艱難地逃著,直至不慎掉落一口枯井,怎麼也爬不上去。

我能察覺,那些追著我的人,逐漸靠近了這口枯井。我能聽到他們的罵聲、棍棒摩擦地面的呲呲聲,還有周邊百姓的唏噓聲。

他們從井口探出頭,看了一眼我,其中一人拿出一把長刀,高高舉起,像是要往我身上捅過來。我驚恐萬分,卻只能蹲在井裡,雙手環膝,將頭顱深深地埋進臂彎中,身軀止不住地激烈顫抖著。

我想此次定是在劫難逃了,萬念俱灰,也曾想就這麼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便不用再遭受眾人白眼,不用再為幾口包子遭人毒打。於是我不再反抗,索性閉上眼,靜靜等那刀子捅進我的身軀,靜靜等死亡的到來,這大概是我那一生中最為寧靜的時刻。

然而,那一刻始終沒有降臨,『哐當』的一聲傳來,像是那把長刀落地發出的聲音,緊接著,便從井口傳來了打鬥聲,還有百姓的驚呼聲與四處逃竄的腳步聲,一時非常的混亂,聽著像是有人與那些要殺我之人纏鬥在了一起。

卻只片刻,外面便安靜了下來。我疑惑地抬起頭,正巧看到從井口伸進來一隻寬厚又乾淨的手,像是要把我從這枯井中拉出來。」

女子言至此,頓了頓,嘴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眸中也溫柔許多。

半晌,她接著道:

「我得救了。」

「是寒魄長老救了我。」

「彼時他還不像如今這麼聲名在外,宇玄宗也不過是個才建立起來的小門派,修仙界知之者不過寥寥。然而,是他救了我,將我從那口枯井中拉出,將我從那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救出。我雖只能以一個侍女的身份隨侍他左右,卻覺著此生再也沒有能讓我如此欣喜又留念的日子。

他給我起名,他說見我那日是霜降,於是喚我阿霜。

此後我跟隨著他,在宇玄宗住了下來。說是宇玄宗,彼時其實不過幾方院落,比之我流落在外,卻也宛如仙境了不是嗎?

每日晨起,我去他那院中打掃,而他總是在庭中練劍,一起一落,俱是瀟洒,我暗中瞧著他,心中亦是歡喜。他寫字時,我便從旁替他磨墨,為他倒茶。他喜下棋,門主卻不許他下棋,說是這些無用的玩意兒會影響他修鍊,他便總是趁門主不在時,偷偷地獨自下棋,我便站在窗邊替他把風,時日一久,耳濡目染的,我也學了些皮毛,能與他手談一二。

哪日他若興起,還會為我送來幾盤糕點,早些年他送來的糕點俱是甜的,過了些年後,他應是察覺了我喜甜,次次送來的俱是甜食。

那段時日,當真是再令我歡喜不過了。其實仔細一想,不過是不久前的日子,如今這麼一說,卻恍如隔日……」

名喚阿霜的女子閉上了雙眸,將眸中沉痛掩去,良久不再出聲,似乎在仔細思索,究竟是從何起,他們竟走到了這一步。

喬兒看見這一幕,卻彷彿很疑惑:

「姐姐,你累嗎?想睡了嗎?」

不然作何閉上眸子?

阿霜苦笑,也不睜眼,又道:

「我這人向來記憶不好,有時一覺醒來,便感覺自己忘卻了許多。甚至將我是如何與寒魄相識,如何來到宇玄宗,在此之前過得又是什麼生活都忘卻過。

很不可思議是吧?連我自己也不敢置信。

寒魄與我說,是我早些年受的苦太多,身上大傷小傷無數,甚至還有內傷,又不曾妥善處理過,日子久了,便成了這樣的體質。他讓我莫慌,替我尋了無數珍材良藥養著身子,又在我每次忘卻后,溫柔地伴在我身邊,將我們相遇相識的往事細細道來,將我所忘記的一切故事,悉心講給我聽。

他這樣一個偉岸的男子,若不是親耳所聞,怕是我也難以想象,那些輕柔的話語竟是出自他口。

也多虧他這般,我在失去記憶時才不至於迷茫或是彷徨。於他的口中,我真切體會到自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有人會一聲聲喚我『阿霜』,有人會記住我的來歷、我的經歷。他當真是我一生的救贖,他對我的恩情,我大抵是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阿霜倏地睜開雙眸,定定望向喬兒,語氣霎時也凌厲又堅定了許多:

「這樣的他,我即便是殺了我自己,又怎捨得傷他哪怕一分一毫?」

喬兒卻只看著她,並不言語。

分明看不清喬兒的臉龐,鍾錦初心下卻很清楚地知曉,此時這姑娘的臉上是毫無波瀾的。

這是怎樣一個人?

鍾錦初不明白。

「喬兒,你能理解我嗎?」

喬兒思索片刻,輕搖了搖頭。

「我便知曉會是如此。你是門主失落在外的妹妹,卻與我不同,你比我幸運太多,得善人收養,后又被門主尋回,一來這宇玄宗便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得眾人頂禮膜拜。有時我瞧著你便當真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為何同樣是女子,同樣從小無父無母,同樣不知自己究竟是何人,你我境遇卻大不相同?

你能站在寒魄長老的身邊,我與你們卻是宛如雲泥。」

沉默……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悄無聲息的,一盞燈籠里的蠟燭燃盡了,本便微弱的火苗,未引起塔中兩人的注意,暗自熄滅了,帶走一片微薄的亮光。

「姐姐,你的臉上沾了泥。」

又是許久,喬兒湊近幾步,蹲下身,視線與阿霜平齊,伸出手,扯著袖子,細細擦著阿霜臉上的污泥。

「擦不凈的……」

阿霜淡漠出聲。

「擦得凈。」

喬兒也不知自己在執拗些什麼,只不斷用袖子輕擦阿霜的臉,卻正如阿霜所說,那泥越擦越臟,越擦越多,臉上不僅不顯乾淨,反而更髒了些。

喬兒只緊緊盯著那些泥,輕擦擦不去,那便重重地擦,於是不知不覺間,她下手也越來越重,阿霜的肌膚被她蹭得狠了,泛著紅色。

喬兒索性將衣袖收了,素手接著替阿霜清理。

「喬兒……」

阿霜輕聲呼喚。

「不必了……」

阿霜垂下眸,只須臾,又閉上了雙眸。

喬兒手中動作停下,瞧了阿霜許久,唇瓣緩緩靠近她的耳畔,又輕聲問:

「姐姐,被冤枉,受委屈,被困在這裡,你累了嗎?」

阿霜的雙眸微微翕動一下,卻沒有睜開,亦不曾言語。

「姐姐,若你累了,我幫你吧。」

喬兒緩緩抬起一隻手,慢慢地,摸索到了阿霜修長的脖頸,五根手指微彎,輕輕地,將那截脖頸握於手中。

「喬兒?」

阿霜察覺到異樣,倏地睜開雙眸。

同一瞬間,喬兒手指猛地用力收緊,狠狠掐住阿霜的脖頸。

阿霜的耳畔,傳來了溫柔卻又決絕的聲音:

「姐姐,既然累了,我幫你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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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向妖孽仙尊求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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