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7
所有人演講完畢,各班學生代表上台。
每班都有三個人,嚴邃不算,九班的三個人選是林嗣遠、谷娟、郭東。
上台按照班級位置排列下來,林嗣遠正好和嚴邃站在最右側,嚴邃要站在最前。
明明那誓師大會的誓詞官方得過分,但沒有人覺得不耐,此時此刻,他們就好似站在荒野,遠處是未知的迷途,他們將撥開迷霧。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我們將挑戰自我,我們會超越極限,我們終實現夢想!」
隨著最後一句話落地,宣誓完畢,外間天色已近薄暮。老田站在台上,笑著,「現在,去給你們的家長一個擁抱吧,今天不會談及學習、沒有成績,只有一個個站在你們的身邊支持你們的親友!」
台下的所有的學生都愣了愣,接著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喧雜。
老田並沒有出聲阻止他們任何人,也沒有斥責讓他們安靜,他只是點了個頭,守著禮堂大門的體育老師隨著老田的信號,緩緩洞開了大門。
學生家長們早就在禮堂外面等候著了,見大門一開,紛紛在人群裡面聯絡、找尋起自己的孩子。
林嗣遠趁著人群喧鬧,下意識攥了攥身旁嚴邃的手,拿出手機一看,微信上李毓給他發了消息。
【你們學校人太多了,我在大門口等你,出來一下。】
李毓居然來了嗎?他還以為會很忙,這種事情就發個消息的。
嚴邃很顯然是注意到了,他拍了拍林嗣遠的肩膀,給他說,「去吧。」
「可是你……」
可是嚴邃怎麼辦?按照嚴邃的情況,他的爸爸媽媽肯定是來不了啊。
嚴邃猜出林嗣遠心裏面的想法,挑眉道,「你要是想讓我現在就見家長,那我倒是不介意跟著你過去。」
林嗣遠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那你等著,我去一下就回來。」
「嗯。」
雖然林嗣遠擔心嚴邃,但是他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一出了禮堂門口,就直接往學校大門口奔了過去。
不止學校裡面人多,也還有好多家長在外面等著自己的孩子,保衛室大爺也裝作看不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便學生們進進出出的。
其實哪怕是已經注意到李毓的車了,林嗣遠也還是覺得有點不真實,他和自己的母親之間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了。不理解的時候,他心底有埋怨,有憤恨,這些情緒都是真實存在過的,他不能否認。
可是在得知真相后,林嗣遠又會覺得很恍惚,他一直以來面對母親的心緒在母親這麼多年的人生經歷裡面,竟然變得如此羸弱。他以為自己這樣叛逆抗拒的方式,能夠讓母親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從而改變,不要那麼的以自己的想法去強迫他去做那些事。
以至於,到了如今,他竟然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母親。
林嗣遠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真的是母親變了嗎?她真的是忘了父親,從而變了嗎?
有嗎?
他的母親,同自己亡故的父親一般,行走在那些善與惡的夾縫中,稍有不慎,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他的母親從未改變,一切不過只是因為他從來沒有了解過自己的母親罷了。他一直以來尋找的意義,李毓早就明白了。她沒有因為林躍的離去,就此頹喪,她一直都在往前,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林嗣遠停下,站定步子,看著那倚靠在車窗旁邊隱約可以窺見其年輕風骨的女人,眼底浮現出些許笑意,他喊道,「媽。」
李毓聞言抬頭,朝他走過去,「我聽你們班主任說,你被選取為班上的學生代表,帶頭去宣誓了。」
「是。」林嗣遠點頭,「我在班上表現還可以。」
李毓只看著他,沒有說什麼。
他們就這樣靜默了一會兒。
李毓捻了捻自己的指節,她張了張嘴,還沒有想好說什麼,只見林嗣遠看向自己,輕聲問著,「很辛苦嗎?」
李毓一怔。
「你和爸爸的工作很辛苦吧?」雖然是問句,但林嗣遠的語氣是肯定的。
「不辛苦。」李毓笑了笑,「如果你明白自己在走怎麼樣的一條路,你明白這條路上有什麼,那就不辛苦。因為,這是你自己選的。」
林嗣遠掀了掀眼帘,這是他的父輩在走著的一條路。
「我知道了。」他勾了勾唇角,「我會走下去的。」
——我會踏上這條路的,因為這是我的父母在走的一條路,我身上流著你們的骨血,我會往前去的。
與其說是在向李毓承諾,不如說林嗣遠是在告訴自己。
李毓呼吸一窒,這和之前答應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他認真了。到底李毓還是心軟,偏過頭,眼眶禁不住一紅,「也許,會很艱難。」
「但是你和爸爸不是一直都在堅持嗎?我覺得我也行。」林嗣遠小聲嘟囔,「實在走不下去,我還不能逃了嗎?」
「什麼?」其實李毓聽清了,但她還是佯裝不察。
林嗣遠立刻搖頭,「沒什麼。」
但是李毓怎麼可能會不了解他呢,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李毓笑著,「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恭喜你成功踏出了你人生的第一步。」
「嗯。」
李毓回到車上,從副駕駛拿了本書出來,「禮物。」
還是新的,都沒有拆過,包書的外殼是黑封的,因此看不見是什麼樣的一本書。林嗣遠當場腦海裡面,各大名著走了一遭。
李毓說著,「你放心吧,不是什麼名著,就是一個熟人寫的,我幫忙宣傳宣傳。」
林嗣遠,「……」
母子倆對視一眼,同時笑了笑。
是啊,林嗣遠恍惚想起,自己的母親可是很有冷幽默細胞的。
李毓呼了口氣,「他也來了,說說話嗎?」
林嗣遠當然明白李毓說的他是誰,他斂了斂情緒,應了一聲,「嗯。」
李毓去車上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自己坐上駕駛座,過了一會兒,車門打開,楊諶釗下車了。
他身上穿著標準籠絡的黑西,幸好現在已經下晚了,不然估計得熱死。
楊諶釗詢問,「可以在學校裡面走一走嗎?」
「當然可以。」
林嗣遠帶著楊諶釗往學校裡面走,楊諶釗氣質卓絕,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林嗣遠倒也不是很在乎,只是見楊諶釗似乎沒有什麼開口的意思,林嗣遠還是選擇自己先打破僵局,他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楊諶釗愕然,「謝什麼?」
「你和老媽都是,那麼忙還特意過來一趟。」
楊諶釗不以為意,「這有什麼的,這點時間還是抽得出來的。」
「嗯。」
眼見走到操場位置,由於現在高一高二的上晚自習,因此操場這邊倒是沒有幾個人,就是偶爾能聽到不遠處部分家長和自己孩子的對話聲。
那些歡呼的、喜悅的,混合在下晚的涼風中,習習吹拂過來。
「有件事,我得給你說說清楚。」楊諶釗頓了頓,「你老媽可能沒給你說,當然,這些事確實不是那麼好解釋的。怎麼說呢,我家裡面,家大業大,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雖然從法律意義上來看,你確實是我的兒子,但是家裡面長輩不認這個。他們太死板了,認死理,你不改一個口,就沒有辦法得到承認。」
林嗣遠點頭,這個李毓確實從來沒有給林嗣遠解釋過,但其實也用不著解釋,林嗣遠每次跟著他們回去的時候,看到楊家人那副嘴臉,猜都猜得出來。但當時,他不清楚李毓在做怎麼樣的一件事,也不明白她這麼些年承受著怎麼樣的壓力,所以,他並不在意,也沒有放在心上。
楊諶釗見他沉思,朗聲道,「你不用有什麼負擔,我告訴你這個,不是想讓你改口。其實說實話,我長大了,我也很少叫我老爸。」
林嗣遠,「……」
「怎麼說呢,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不管怎麼樣,你只管放心地往前走就行,我和你老媽一直都在你身後的。」
林嗣遠垂著的手,下意識緊了緊,只覺得心臟好似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但說認真的,有時候,那些已經改變的真實的想法,他其實不太好說出口。
聞言,他只得低聲,「嗯,我明白。」
「好。」楊諶釗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去找你的朋友他們。」
林嗣遠笑了笑,接著轉身,大步往前跑去。
九班教室裡面,魏建翼老爸和魏建翼在後門進行交流,魏建翼的老爸特別豪氣,「好,不錯,不愧是我的兒子,相當的不錯。」
不錯什麼了不錯?魏建翼就指了指窗戶外面貼的橫幅,說是他的功勞,他老爸就在這兒逮著他一頓狂吹。九班的人也算是明白了魏建翼那副不要臉的架勢是繼承誰的衣缽了。
絮絮叨叨地送走了家長,劉旭梁拿著班上的用班費訂的蛋糕走進來,清點人數,「還有誰沒有到啊?趕緊聯繫一下!」
粗略一數,班上還有十幾個人都還沒有來呢。
別看尹飛飛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剛剛被自己的老媽鼓勵一通,現在趴在位置上,鼻子紅紅的。
小女生的情緒確實比較容易引出來,一次平心和氣的交流,就惹得眼眶通紅。
而且好多都是在大人走了之後才哭的。
劉旭梁看見她們這樣,抿了抿唇,站在講台上說著,「難道你們都忘了嗎?校長才說過,今天是讓我們打起精神往前的。所以,我們應該保存精力,留著迎接未來的考驗。」
羅友噓他,「劉旭梁,你這個上哪兒現搜的啊?」
「我搜你大爺!」
然後一幫人又鬧起來,果然,正經不了幾分鐘,但班上不少女生還是被這種氛圍感染了,紛紛破涕為笑。
鬧也鬧了,今天的晚自習就是給他們自由活動的,可以放電影,可以放歌,可以盡情地玩笑。因此姚青也沒有選擇這個時候出現,先讓他們把情緒釋放一下再說。
本來是劉旭梁追著羅友打的,結果魏建翼加入陣營,就變成劉旭梁被反殺了。胡慧站在講台上,都要被他們給繞暈了,她喊道,「別鬧了,看看誰還沒有過來,班群裡面通知一下啊!」
「哦哦哦,對對對,正事要緊。」劉旭梁抬手擋住他們,「別鬧了,趕緊看看誰沒有來,發消息看看。」
「還有好幾個呢。」
「好像是被家長叫走了吧?」
「再等等,等人齊了再分蛋糕。」
「去把姚老師他們也叫過來啊,還有給老田也分一塊。」
「買的小盤子夠嗎?」
「他媽的!」劉旭梁拍胸脯,「我辦事你放心!」
班上人嘰嘰喳喳鬧成一團,群裡面消息刷來刷去的。
嚴邃看了看班群@全體成員的消息,息屏,說著,「我們班上還有事,我得過去了。」
「你這小子,真的是。」讓遲有些無奈,「我才剛找上你,話都沒有說上一句,你就要走?」
「平時不是也可以說話的嘛。」嚴邃說完,眼神一掃,隨意就瞥見了不遠處正在和爸爸媽媽說話的學生,那學生不知道是說了什麼,逗得自己的老爸老媽一起仰頭笑起來。
嚴邃突然只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艱澀的東西堵住了,連張一下嘴都牽連著五臟六腑驟縮起來,有點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該回去了。」
讓遲無聲嘆了口氣,「你太要強了。」
說實話,讓遲即使知道嚴邃的父母常年奔波在外,不著家是因為工作的事情,雖然情有可原,但就嚴邃本身的情況而言,他並沒有可以勸慰嚴邃的立場。
畢竟這個孩子從很早以前,就在獨立生活了,逢年過節,父母不在身邊,也不會過多表現出什麼,也不會給父母撒嬌,懂事得有點讓人心疼。
嚴邃不是白痴,一看讓遲那個樣子,就知道這傢伙肯定在心裏面給他加一些莫須有的戲。他正色道,「我真沒事,我得回去了,我家林同學還在等我。」
讓遲,「……」浪費感情!
嚴邃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讓遲,「不過,不管怎麼說,今天還是很感謝你以我家長的身份過來。」他慢慢往後退著,那笑意即使在夜裡看起來也依舊明亮晃人,「哥,你說得對,我是挺要強的。所以,你放心好了,我心理承受能力比你想的要好多了。」
讓遲嗤笑一聲,「我看你就是臉皮厚,不要臉!」
「被你看出來我還真的是不好意思。」嚴邃並著食指和中指從太陽穴往上瀟洒地一揮,「我走了。」
讓遲沒說話,只是看著嚴邃往遠方奔去。
然後,他看見那個孩子回頭,朗聲,「學校禁止抽煙!」
讓遲,「…………」
他捻在煙盒上的手指一頓,隨即又從口袋裡面抽出了自己的手,哈……真的是。
不管怎麼說,即使是獨自一人,這個孩子也成長得很好,作為兄長,他應該慶幸,這些都是嚴邃自己獲得的。
·
林嗣遠回到班上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嚴邃的身影,劉旭梁站在講台上清點人數,看到林嗣遠進來就說著,「快快快,就差你了!」
「……」那嚴邃呢?
嚴邃給劉旭梁私聊說的是自己有事情,不過來了。劉旭梁覺得以嚴邃和林嗣遠的關係,林嗣遠應該是知道的,因此也懶得提了。
難道是被接回家了?林嗣遠心裏面有個大膽的猜測,該不會是嚴邃的老爸老媽來找他了吧?
這樣,那很好啊。
林嗣遠回到自己的位置,趕忙拿出手機,給嚴邃發消息。
見班上人都齊了,劉旭梁開始準備分蛋糕,好幾個女同學在上面圍著,等著待會兒方便分發。劉旭梁那叫一個驕傲,「我給你們說啊,這個可是我特別訂……」
他話還沒有說完,只見谷娟打開了蛋糕盒,一股子濃郁的榴槤味就滲透了出來。
眾人,「……」
胡慧真的不吃榴槤,隔得近了,頓時只覺得腦殼子嗡嗡嗡的疼,當場嚎了一大句,「卧槽!誰訂的榴槤!」說完,她好像是覺得不對勁,又補充,「不對,誰訂的榴槤味的蛋糕?!」
榴槤這種東西,真的是,愛的人就很愛,不愛的就……反正,和螺螄粉有異曲同工之處,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吃榴槤的和不吃榴槤的。
胡慧逮著劉旭梁猛捶,「這就是你特別訂製?!我讓你訂!」
劉旭梁叫屈,「我靠,真不是啊,我給那蛋糕店說的是,訂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蛋糕,難道還是我的普通話不標準嗎?!」
林嗣遠失笑,嚴邃的消息正好過來。
徐烽看了看時間,「還早啊,趁現在趕緊再就近訂一個送過來啊,這個班上能吃榴槤的同學分了不就行了。」話是這麼說,那榴槤味是真的很重,害得徐烽說話都是捂著鼻子的。
然後,班上開始分自覺地分派別了。
林嗣遠對於榴槤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但也不是很想吃,他偷偷從後門溜了。
他往沒什麼人的樓梯口那邊走,給嚴邃打電話,問著,「你現在在哪兒?」
「你猜啊。」
「……」
嚴邃不逗他了,喊著,「林嗣遠!」
林嗣遠一怔,這聲音竟然不像是來自電話的另一端,而像是身後,果然,下一刻——
「回頭。」
林嗣遠循聲回頭,只見嚴邃站在光影交錯的地界,手裡拿著一捧金黃的向日葵——像光一樣的。
「林同學,今天宣誓的時候很帥嘛。」嚴邃朝他走近,遞上自己手裡面的向日葵。
林嗣遠抬手接過,「你也不賴啊。」
他垂眼看著那捧向日葵,再次抬頭,注視著嚴邃,「也不對,什麼不賴啊。」
嚴邃挑眉。
「你才不是還不賴,你是我男朋友,是超級牛逼!超級棒!謝謝!」
嚴邃無言,眼梢滲著細碎的光點。
他們都穿著校服,相視而立的時候,看起來般配至極。
「跟我走嗎?」
嚴邃問他,「你想去哪兒?」
「不知道。」林嗣遠思索,「也許是很遠的地方,也許很累,也許很危險,也許我不一定走得下去……」
「這樣啊,那和我一樣啊,我也不確定我能不能走得下去。」
林嗣遠看他,「那我帶你逃走吧。」
當然不是真的逃,只是這條不明朗的前路,只要我拉著你,那就永遠不會是迷津。
嚴邃正想說話,不遠處爆出了一聲炸雷,「魏建翼!」
是老田的聲音。
魏建翼抖抖索索地從九班跑出來,邊跑邊嚎,「不是啊,老田,我真不知道是你,我還以為是劉旭梁呢!」
這傢伙躲在門后伏擊,正好把受邀過來的老田撲了個正著,榴槤味熏得老田當場翻白眼。
走廊不少學生嘻嘻哈哈地笑鬧起來。
嚴邃看著林嗣遠的眼睛,腦海回蕩著林嗣遠的——那我帶你逃走吧。
下一瞬,林嗣遠扣住嚴邃的手腕骨,看著他,「跑啊!」
嚴邃那脖頸間的戒指閃著光點。
他們往遠方狂奔,越過那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同學,身後教學樓的燈光漸漸遠去,那些喧囂人聲如潮水褪去,就好像是跑贏了光一樣。
嚴邃緊緊扣住他的手。
他們穿過城市燈火,穿過那些凌亂的聲音,穿過由地平線吹襲而來的呼嘯風聲,在夜空下仰起頭,星星明亮又閃爍,那些過往時光變得短促直至消遠。
——他們在十八歲來臨之際,奔赴一場盛大的逃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