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現實
和龍召青這種人在一起,神經不能鬆了,得時刻繃緊!
可其實是,她晚上睡不著,老胡思亂想,想起林靖,想到家裡,腦子只剩一團亂麻,她推開窗子一看,見他們兩人走田埂上,她想找點事做。
司徒季直起腰來,拍了他的後背一下,「好了,我怎麼會那麼容易受傷?」
「小心些好。」龍召青依舊扶住了她。
「行了,行了。」司徒季笑了起來,仰頭看他,「又瘦了,不過瘦些好看。」
龍召青握住她撫向他臉的左手,「別鬧。」
「好,我聽你的。」司徒季沒有把手收回來,「阿青,其實你不管我行的。」
龍召青說:「你放心,我找到了,能治好你的。」
「是那個女孩?」司徒季問。
他點了點頭。
丁小西站在樹后,他們的對話隱隱傳了過來,她垂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指尖,指甲在月光下有淡淡光芒,她緩緩地收了手指,慢慢轉身離去。
她不懂他們的對話,但怕自己深想,有些事情,不明白最好了。
就像她小時候常做的那個噩夢,她已多年沒有想起了,只要忘記,不去深想,就能十多年都過得快快活活的。
她走進屋子躺下,寧之夏側轉身子迷迷糊糊嘟噥了一句又睡了過去。
可當她睡著,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周圍的人真高啊,她只能達到他們的小腿肚子,她面前全是人的腿,瘦的胖的,長的短的,穿白大褂的醫生彎下腰來問她,「做這種手術,有些痛哦,小朋友,你怕不怕痛?」
她看著大人的表情,有些害怕,可同時看到媽媽紅腫的眼,她知道,如果說不,媽媽會多麼失望。
她挺起了胸,搖頭,「不,不怕,只要能救妹妹。」
蘇珍用袖口擦著眼淚笑了,一把把她抱在懷裡,醫生在稱讚她,「蘇阿姨,你女兒真懂事。」
病房裡其它病床上的人用羨慕的語氣說:「蘇姨,你真幸運,你大女兒的骨髓和小女兒的能配對成功……」
為了媽媽臉上的笑,她知道怎麼痛都值得,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身份,雖然她叫蘇珍為媽媽,但她其實只是她收養來的親戚家的孩子,在沒有人要她的時候,蘇珍向她伸出了手,把她牽到了自己家裡,既使她們自己也不富裕。
可真的上了病床,在手術室里時,她才知道,那真是痛啊,就像背脊上有一萬把尖刀在裡面攪動著,痛得她全身似乎都一塊塊地散開,又聚攏了起來。
妹妹後來病好了,蘇珍待她更好了。
她就明白了,要想得到愛,就要付出代價,不管這代價是什麼。
她想得到媽媽和妹妹的愛,就要為她們做些什麼,不能讓她們操心麻煩,只有這樣,媽媽才會要她。
她沒有什麼能為林靖做的,拿不出能給林靖父母的東西,她還怎麼能配得到他的喜歡?她拿不出的時候,林靖會越來越不高興,越來越想找岔了。
所以,和林靖分開是對的。
活了這麼多年,她早就明白了,最怕不是沒有人愛你,而是,你沒有什麼值得拿出手的東西去換取,那麼,你怎麼配得到愛?
她忽然從床上坐起,滿頭滿臉的汗,手摸向了背後,夢中的痛疼消失了,她輕輕吁了一口氣。
哎,今天是怎麼了,又做了這個夢?
是不是因為白天和林靖分手的事引起的?
看向旁邊床,被子翻到了一邊,床上卻空無一人,她嚇了一跳,「寧之夏,之夏?」
堂屋裡似乎傳出來椅子撞倒之聲,她忙披上衣服走了出去,來到二樓,卻看見寧之夏打開門走了出去,她趕緊跟著。
寧之夏走得極快,在田坎上急走,她幾乎追不上,忙叫了一聲,「寧之夏?」
寧之夏停住了腳,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咧開嘴笑了一下,又轉頭往前走。
丁小西擔心起來,小跑步跟上去,想要拉住她,可跑得太快了,腳歪了一下,差點掉進田裡,等她搖晃著身子站定,寧之夏已經走上了小山坡正往山上爬。
山坡之上,半截的屋子在黑暗中聳立,襯著遠處的炮台,暗影幢幢。
丁小西忽然只覺遍體生涼,顧不得腳疼,使出全身的力氣跟著她奔跑,可她走得那麼快,在那幢半截房子邊一閃,消失不見了。
木製的大門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剛好夠一個人走進去,由外往裡向,門縫裡黑洞洞的,裡面透出一股冷風直吹了出來,腐朽霉變的氣味沖鼻而來。
丁小西哆嗦著手推了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在門邊等了半晌才慢慢走了進去,她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往裡照,哆哆嗦嗦地喊,「寧之夏?之夏?」
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迴響,似乎撞擊著石壁,又返回了,居然像在山谷之中一樣。
忽然間,面前有黑影一閃,急速地飛掠,有什麼毛絨絨的東西擦過她的鼻間飛了過去,她一聲尖叫,手機掉在了地上,微弱的光線照出了周圍的情形,赫然木製的欄杆圍了一圈,沿著牆形成一個巨大的環形走廊,從走廊往下看,下面黑忽忽的,深不見底,她一不小心碰到了欄杆,叮噹一聲,有迴音在屋裡回蕩。
她哆哆嗦嗦喚了兩聲,「寧之夏?寧之夏?」
「我在這兒。」寧之夏的聲音從下面傳了上來。
她忙跟著聲音往前尋了去,看見了圍欄的缺口,有個長長的樓梯往下沿伸,樓梯在嘎吱嘎吱作響,似乎有人踩在上面,正往下走了去。
「寧之夏,是你嗎?你下去了?」
「對,我在下面。」寧之夏的語調沒有什麼起伏。
丁小西站在樓梯口猶豫,下面黑乎乎的,她實在不想再往下走。
「啊!」下面傳來一聲尖叫,緊跟著,一大群的東西呼拉拉地飛了上來,在微弱的手機電筒光線下,丁小西總算看清那些是蝙蝠。
她忙沿樓梯往下走,黑暗中的樓梯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可寧之夏的腳步聲就在前面,她只好繼續往前,邊往下走,邊用手機電筒照四周查看,她這才發現,這屋子往下極深,整個是圓柱體,就好像一口極大極深的井擴大建成屋子的模樣。
下面沒有窗戶,沒有門,月光透過屋頂的明瓦照了進來,光線微弱得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腳終於踩上了實地,是真正的黃土泥地,前面有道人影站著,她認出是寧之夏,「之夏?」
寧之夏沒有回頭,手臂前伸,指著前面,「丁小西,你看見了嗎?」
丁小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前看,黑忽忽地一片,哪裡看得到什麼?
她心底充滿了疑惑,寧之夏是怎麼下面的?
她跟上她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前面有光亮,這證明她手上根本沒有電筒,可這黑乎乎的一片,她怎麼能看得清楚?
她自己開了手機電筒的光,有好幾次還是差點踩空了。
她小心地走到寧之夏身後,問她,「之夏,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她舉高了手機,藍瑩瑩的光線之下,寧之夏的臉發藍,眼珠子卻定住了,看著前面。
「我也不知道啊!」寧之夏扯著嘴角古怪地笑,「有人叫我,我就來了。」
「你怎麼下來的?」丁小西終於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就這麼走下來的啊。」寧之夏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什麼,點著頭說,「原來是這樣啊!」
丁小西寒毛都豎了起來了,「寧之夏,你在看什麼?」
「你看不見嗎?很清楚的啊!」寧之夏指前面,「你瞧,原來這屋子是這麼建成的啊!」
丁小西看前面一團漆黑,遍體生涼,「沒有,我什麼都看不見。」
寧之夏卻沒理她,似乎有人叫她一般,她跑進了黑暗裡面,「喂,你別走啊,說清楚點,她最後去了哪裡?」
濃墨一般的黑轉眼將她吞沒,丁小西咽著口水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忽然間,前面有電光一閃,像是電開關漏電,嗤嗤地響,照得四周洞壁亮了一下。
濃黑之中,有個身穿旗袍的女子一閃而過,又似乎看到了雕工精美的木製傢具,有一張搖椅在緩緩地搖動,等她再看去,卻又是一片濃黑,如潑墨一般。
丁小西腳一軟,差點跌倒,又擔心寧之夏,叫著:「之夏,寧之夏!」
「小西,你快過來啊!」寧之夏在前面回應。
剛才她產生幻覺了吧?
這個地方,怎麼會有那些東西?
丁小西拖著發軟的腿往前走去,前面依舊一片黑暗,打橫里伸出一隻手來,拉住了她,「丁小西,我就在你面前呢,你往哪兒走?」
寧之夏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發光,像某種動物的眼睛,看得丁小西心底有點發忤。
月亮正照在屋頂的明瓦之上,把黑暗驅褪了一些,她再往四周轉上看去,卻只見暗灰色的牆壁,殘舊的農具,牆角還堆了一些陳年的谷種。
一張布滿灰塵的太師椅放在屋子中央。
「寧之夏,咱們回去吧。」丁小西聲音都在顫抖。
「嘻嘻……」有人輕笑了兩聲。
「你笑什麼?」丁小西和寧之夏同時問。
「我沒有!」兩人又同時回答,兩人一聲尖叫,手拉拉往樓梯口跑。
「嘻嘻……」那笑聲又響了起來。
咔咔聲起,樓梯在黑暗中往上升了去,似乎有人在樓梯的上面拉住,極力地往上扯了去,兩人眼睜睜地看著樓梯離地越來越遠。
「我們出不去了?」寧之夏喃喃地問。
丁小西掌心冒汗,「不會的,不會的,我打電話,讓他們來接。」
她打開手機,上面卻什麼信號都沒有,手機上電池卻也沒剩下多少了,她心底發毛,咽著口水說:「天快亮了,我們等著,他們總會來找的。」
寧之夏臉上露出絲古怪微笑來,「丁小西,你為什麼跟來?」
「我看見你出來了,我怕你出事,就跟來了啊!」丁小西說。
「是么?」她垂下頭去,良久又抬起頭來,「小西,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丁小西莫名其妙,「我們是好朋友啊!」
「是啊,好朋友。」寧之夏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古怪微笑,面頰似乎僵硬之極,像腦後移了去。
「嘻嘻……」笑聲又起,卻不同前兩次,那聲音彷彿就在兩人的耳邊。
噼里啪拉,一連串的火光閃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點亮了,霧氣朦朧,屋子情形卻隱約可見,全不是剛才看見的,乾淨整潔許多,兩人近旁就有一個雕花的木製傢具,像羅漢床,紅褐色的條紋,紋理清晰可見,那布滿灰塵的搖椅卻似被人撫去了歲月的痕迹,沒有半點殘破。
一排紅木漆染的衣櫃立著,衣櫃前邊,架了一張繡花綳架,上面有綉到一半的莊園景象:小小的水井,蔓延的葡萄架,有個婦人正提著水桶打水。
「你看見了嗎?」丁小西問。
「看見什麼?」寧之夏說
「這屋子變得不一樣了!」丁小西有些遲疑。
「原來就是這樣的啊!」寧之夏說。
「可,可,這裡怎麼會有這些東西?」丁小西指著那羅漢床。
忽地,彷彿應和著她的問話,剛才那穿旗袍的女子從黑暗裡閃了出來,款款走到綳架前,拿起插在綳架上的繡花針,綉了起來,她手勢極快,上下翻飛,讓人幾乎看不清楚,那幅園林圖慢慢地呈現出來,提著水桶打水的婦人臉上的表情綉出來了,卻是半張著嘴,驚恐莫名,水桶里,有半截手。
那樣的栩栩如生,像是用倍數極高的照相機照下來的,又像是高倍清晰的電影定格在那一秒。
女子似乎繡得有些累了,長吁一口氣,停了下來,把針重新插上了綳架,仰起頭來,看著上邊微笑。
丁小西忽然意識到她在看什麼,她在看屋頂,屋頂明瓦上有人。
可她為什麼看不見她們兩人?
明瓦除了透出一輪明月怎麼有其它人?
女子似乎看著上面,喃喃說了幾句什麼,又垂下頭來,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似乎在證實周圍有沒有人,又隔了半晌,才坐回到羅漢床上,彎下腰去,臉上表情柔和,「小季,出來吧,沒人了。」
這句話,丁小西卻聽得極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