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你聽到了什麼?」
一道古老的聲音緩緩問道。
這是原神星北半邊的夜晚,天邊星辰寥落。
整個星球最繁華的城市裡此刻車水馬龍。燈火順著街道由南向北綿延萬里,暖光如豆漏進蜿蜒的長河,將整個半球渲染成溫柔而曖昧的顏色。
循著燈河一路往上,來到城市一隅的高樓上,隱約可見其頂端坐著一個人。
「你聽到了什麼?」
那道古老的聲音又問了一遍。
高樓頂上,那人不知是不是被這聲音打擾,微微側了下頭,露出臉來。
那張臉生得極美。
夜風呼啦啦將那人的及踝的銀白色長發高高揚起,像遺落了萬年的霜雪。
「你聽到了什麼?!」
聲音第三次響起,還帶了點氣急敗壞。
那人坐在高樓的邊沿,垂眸看著下方如織的人流,一言不發。
「……」
那聲音總算破了功,吼道:「時倦!你他媽到底聽到沒有!!」
時倦沒有抬頭,嗓音懶洋洋的:「早這樣正常點不好么?裝什麼深沉?」
聲音:「……」
它好歹也是這原神星的世界意識,古老神秘才是它的設定!
時倦:「我聽到了。」
它一頓。
時倦隨手把掉到眼前的長發撥開,淡淡道:「此時原神星大約兩千光年的距離外,十數支宇宙艦隊正開著飛船往這邊趕,飛船總基數在百艘往上。」
世界意識聽著:「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知道。」時倦連眼睫都沒抬一下,「聯邦想入侵,佔領原神星。」
說佔領其實算輕的。
人類發展至今,科技飛黃騰達的同時,生存面積拓展得也越來越多;而資源從人類誕生之初,便作為天下所有爭端戰爭的源頭而存在。
那些駕駛著配滿炮口彈藥的飛船的外來者想要的,可從來不是誠服,而是索取。
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可以源源不斷為他們提供資源的天然礦場。
世界意識聽著他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差點沒繃住:「這麼多艦隊,你能對付得了嗎?」
「對付不了啊。」時倦歪頭,「一艘船扔一顆炮彈,都能把一個小星系炸得灰都不剩。若我還是神就算了,可我現在只是一介凡胎,哪來那麼大的本事去解決它們?」
世界意識終於忍不住了:「那你難道打算就這麼看著原神星被毀滅嗎?你別忘了,那群外來者是為什麼會找到這裡來!原神星又為什麼會成為人類聯邦的開採目標!那他媽都是你惹出來的禍!!」
片刻的沉默后,它聽見對方回答:「我一直記得。」
它愣了愣。
時倦望著頭頂的靜謐無垠的夜空,像是亘古如此。
但凡看見的人,大約很難想象這樣的平靜其實脆弱得宛若紙片,碰不得。
因為會碎。
它過去安逸的那千萬年,不過是無人主動打破。
時倦說:「我記得他們為什麼會來,也一直沒有忘記,我自己是誰。」
世界意識忽然輕輕一顫。
不知為何,它竟從他這一句話里聽出那麼些莫名的意味。
它形容不好,只是忽然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說什麼都是驚擾。
……有點難過。
「我不會讓原神星消失。」
他的聲音沒什麼波瀾,與其說是宣誓,倒不如說是在敘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但也只有這一次了。」
遠方天將破曉。
**
聯邦一百八十二年,皇室繼承人率最新宇宙飛艦百餘艘,號萬人,拓荒原神星。
抵達當日,原神星原神現世,引天道規則,破萬般流火,消散於天地。
後來的後來,當原神星隱入宇宙長河,而聯邦皇室也跟著改朝換代時,人們憶起那一日驚天動地的景象時:
沒有人知道,為何原神在面對上千炮口之時,會朝著艦隊之首的方向揚唇一笑;
就如同樣沒人知道,為何聯邦的新皇,會跪在半抔染血的黃土上,原本筆直的脊背彎到塵埃里,猝然掉下淚來。
**
「這就是你綁定我的原因?」時倦問。
空氣安靜了半秒,一道機械音突兀地在他耳邊響起:
【是的,宿主。】
【您的本體已經燃燒殆盡,神格碎片散落到小位面化成人,現在所使用的身體就是您的神格碎片之一衍化而成的。】
時倦聽著,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現在待的地方。
他此刻正站在某個廁所的隔間里,一側的木門緊閉,明明沒有上鎖,卻也推拉不得,估計是在外側被什麼東西抵住了。
門內的瓷磚斷了半截,牆壁上被不知被筆還是泥巴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劃得黑一道黃一道,顏色深深淺淺,筆畫亂七八糟。
而門外還吵吵嚷嚷的。
喧嘩聲,議論聲,笑聲,叫聲揉雜在一起,鬧得人頭疼。
一片嘈雜間,忽然有一道粗獷的男聲穿破木門,帶著惡意的譏諷:「你倒是喊啊,喊破喉嚨都沒人來救你!」
時倦:「……」
這是什麼年代的校園暴力台詞?
系統小心翼翼地補充:【當然,因為靈魂殘缺不全,所以您在小位面的化身過得可能都不太好。】
系統繼續補充:【不僅如此,您原本的記憶也因此消散了,所以我剛剛說的那些事,您現在應當都想不起來了。】
【但是!宿主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要幫助您的!】
時倦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但有一點,這個自稱系統的說對了:他是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如今的他腦海里所能找到的全部信息,除去原本屬於這個身體的記憶,剩下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再無其他。
**
外面的聲音仍在繼續。
「奇怪,怎麼沒聲了?」
「管他呢,這賤人就一個悶葫蘆,用棍子打也放不出一個屁來,你還指望他有多少力氣反抗不成?」
「來了來了!水來了!快讓開!!」
一隻劣質的塑料桶被兩個男生一起提了進來,「啪」地放在地上,潑出一大片冰冷污黃的髒水。
「艹!你小心一點!都潑老子褲子上了!」
「對、對不起唐哥!」
「臟死了!」為首的男生狠狠往水桶里啐了一口唾沫,命令道,「現在把這玩意兒給我從上面倒進去!我倒要看看那賤人還能在我面前犟多久!!」
時倦站在隔間里,看著腳下門縫裡一點點蔓延進來的帶著異味的水漬,緩緩抿起了唇。
系統一直注意著他的表情,見到那張聽到自己堪稱神話故事一般的過往卻仍舊毫無表情的臉,如今突然有了變化,不由得出聲:【宿主,您……】
「安靜。」
系統莫名顫了一顫,消聲了。
時倦望著地上的水漬,伸手在口袋裡掏了掏,摸出一部裂了屏的手機。
手機估計是接觸不良,他費了點功夫解了鎖,接著抬起長腿,踩上了牆壁上的水管。
**
水桶被人高高舉起,重重地撞上了木門,桶口開始向門內傾斜。
而後,一隻腳從門內伸出來,對準塑料桶狠狠一踹。
「嘩啦——」
整桶的污水瞬間傾倒下來,將門外的幾人潑了滿頭滿臉,濃烈的異味瞬間蔓延開來,嗆得人嗓子發癢。
如今正是十二月,城市裡剛剛降下一場大雨,將原本尚且溫涼的氣溫瞬間拉進了寒冬,枝葉上的水滴在凝結成霜和融化成水間反覆橫跳。
幾個男生被人水潑得渾身濕透,齊刷刷退到了身後的牆壁上,不住地打著哆嗦。
其中一人伸手一抹,摸到滿手黏膩的液體,沖著頭頂的木門上看去:「你敢潑我?!」
時倦半蹲著身子踩在隔間與隔間交界的木板上,一條腿隨意地垂下來,直接鎖定了開口的男生。
那人染了頭不知哪個年代的黃毛,一臉的桀驁和暴躁,一腳踢上被拖把卡住的木門:「你他媽的!給老子滾下來!我艹你……」
時倦腳下的門被踢得不住震動,身形一晃,直接朝地面落去。
黃毛看見他,一雙眼睛幾乎要噴火,抬起拳頭砸了過來。
時倦後退了半步,伸手拎起男生的衣領,直接往身後一掄。
卡在隔間的拖把不知何時被他拿開了,脆弱的門板被黃毛撞在牆壁上,又狠狠回彈。
黃毛被拖得錯不及防,膝蓋狠狠砸在瓷磚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時倦沒有鬆手,拎著黃毛的衣領,一提一放。
「砰——」
黃毛的腦袋被重重地撞在凹凸不平的牆面,有那麼片刻,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滿耳都是嗡嗡的聲響。
「砰——」
第二下。
「砰——」
第三下。
黃毛忘了反應,門外所有人都忘了反應。
他們望著面前的黃毛,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
只有時倦沒有忘了反應。
他微微抿著唇,長睫被頭頂慘白的燈光投下淺灰的陰影;破舊的校服被扯得凌亂不堪,袖口下露出的一雙手蒼白而修長,骨相生得格外漂亮。
莫名地攝人心魄。
**
「你們在幹什麼?!」忽然,廁所外有人厲聲道。
時倦懶懶地朝聲源處看了一眼。
門口處多了兩個人,從左到右一黑一白。
左邊的男生正是剛剛喊完話的那位,他看著眼前跪在地板上的黃毛,站成一排渾身濕透的三個男生,當即出離憤怒了:「時倦?他們哪裡得罪你了你至於這麼動手?!你還有沒有……」
右邊那位忽然打斷他:「曲闊。」
曲闊被叫到名字,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右邊的人:「怎麼了?」
右邊的男生不僅生得白,容貌亦沒辜負那句「一白遮百丑」的至理名言,一身挫得不行的校服都能被他穿得清俊出塵,哪怕處在這樣狹□□仄的空間,卻仍自成一方天地。
被同伴這麼問了,他也只是沉默地看著隔間里的少年,彷彿突然的出聲僅僅是為了制止同伴接下來的質問。
時倦關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當他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時,耳邊陡然叫囂起來的機械音:
【檢測到本位面氣運之子——江燼回】
……哦。
時倦收回目光,動了動指尖,隨手將黃毛往地上一扔,鬆了松被扯亂的校服衣領,直接朝門外走去。
曲闊被他這幅毫無反省之意的態度激怒了,瞪大眼:「喂!你就這麼走了?」
時倦腳步一頓,偏了下頭。
他是典型的桃花眼,眼尾生得狹長,瞳色極黑,深得一眼望不到頭,似要將這周圍的一切都吸進去。
曲闊被他這麼一看,原本的話驟然卡了殼,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時倦的視線卻略過他,落到了他身邊那名男生身上,忽然開口道:「看夠了?」
從走進這片空間起,這位氣運之子的目光便一刻都不曾離開他,他想不注意都難。
江燼回心裡跳了跳,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蜷縮了起來。
時倦歪頭看著他,嗓音緩緩道:「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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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倦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曲闊總算回了神,當場炸毛:「我艹!時倦這傢伙怎麼回事?還要你挖眼睛!不過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精神病,他以為他是誰啊這麼這麼能呢?!」
江燼回聽了這話,不自覺皺了下眉:「行了。」
曲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江燼回你哪邊的?那姓時的平時就不太正常,剛剛看人的眼神也怪滲人的,你不會被他嚇到了吧?!」
江燼回看了眼那人離開的方向,有點發怔。
不是嚇到。
他心想。
只是驚心。
那雙漂亮的眼睛,是光看著,就能讓人整個胸膛都忍不住戰慄起來的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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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改文,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