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江燼回把鑰匙收好,也不管身旁那道晃眼的視線,繼續做題。
……就是效率實在不怎麼樣。
「誒。」
江燼回手一頓:「嗯?」
時倦指了指草稿紙上的方程:「不等式你忘記去絕對值了。」
「……哦。」
把錯誤改過來后,江燼回寫了兩行,總算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要寫檢討?」
「寫完了啊。」時倦坐在辦公桌的一側,看都沒看,一反手,準確地將身後那滿滿當當三張紙的檢討書拎了過來,「江學霸要給我檢查一下么?」
江燼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那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老師還沒看。」
「你放在這裡,等老師回來,我會跟他說。」
時倦聽著這話,「哦」了一聲,站起身,離開了辦公桌。
聽到身後漸行漸遠最後消失的腳步聲,江燼回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一抬頭,就撞進一雙狹長的眼,眼尾自然上挑。
他倏地一僵:「你還沒走?」
時倦說:「你想我走?」
江燼回不自覺皺眉,剛想開口,便聽見對方繼續道:「可我想和你一起,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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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倦站在辦公桌前,看著面前臉色漲紅的胖老師。
胖老師說:「我叫你寫檢討,你居然給我寫到桌子對面去了?是我的紙會跑還是你的筆長了腳需要你跑到這邊來?!」
胖老師一拍桌子:「自己犯事就算了,現在還來影響別人學習?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
胖老師嗓門震天響,整個氣成了一隻陸地上的河豚:「你的檢討寫完了嗎?啊?!」
時倦:「寫完了。」
胖老師:「……」
胖老師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發脾氣發得早了,只得繼續道:「那還不拿過來?」
寫檢討本身就是走個形式。
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胖老師的訓話被一打斷,就怎麼也不可能回復到方才的狀態了,尤其是在被這封檢討書那滿紙「之乎者也」的句子糊了滿臉之後。
他一個教化學的,身為老師的面子實在沒法讓他承認自己居然看不懂,努力半天只好作罷,照例撂了幾句狠話后,心累地把人轟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彼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彎上弦月透過枝葉,漏下斑駁陸離的光。
時倦出了辦公室,直接往幾步開外的樓梯間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幾分鐘后,江燼回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他看了看空蕩蕩的走廊,正想轉身回班級,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一抬頭,就看見那人站在身後,似笑非笑道:「江學霸,找我么?」
江燼回:「……」
他剛剛的姿態怕是早就被對方看了去,現在否認也是徒勞,只能沉默以對。
這就相當於默認了。
時倦很淺地彎了下眸子:「我餓了。」
「嗯?」
「陪我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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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食堂,江燼回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什麼會因為對方一句話就乖乖跟著過來的。
兩人剛進來沒多久,與正門相對的側門處,便響起一陣呼啦啦的人聲。
接著,一群穿著紅色長袍水袖的年輕女生著涌了進來。
女生分散著站到各個窗口前,嬉笑著,打鬧著,嘰嘰喳喳,瞬間便將原本已經冷清下來的食堂充斥得熱鬧起來。
時倦領著江燼回站到離他們最近的那條隊伍後頭。
不知是不是突然有異性加入,女生們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壓低了些,目光紛紛往這邊看。
竊竊私語間,一道女聲忽然響了起來:「時倦哥哥?」
時倦聽到自己的名字,抬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黛眉橫翠。
女孩看到他,一雙水盈盈的杏眸亮了亮:「真的是你啊,我今天中午去你班上找你,結果沒找到,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時倦聽著,回想了一下。
中午食堂那一出之後,他趁著午休時間去把校園逛了一圈,本來是想熟悉自己接下來生活的環境,結果不知中午的廣播出來什麼故障,沒能播報上課鈴。
那時的時倦對每天的上課時間還沒有概念,最後是系統提醒才打道回府,等回到教室后卻已經上課了,還撞上了胖老師,最後寫了兩千字的檢討。
和這女孩的說法對得上。
於是,時倦「嗯」了一聲。
女孩笑起來,頰邊露出兩個梨渦,聲音甜甜的:「時倦哥哥你現在是來吃晚飯嗎?我請你啊。」
時倦剛要開口,另一道聲音便從他身後傳來:「不用了。」
女孩愣了愣,遲疑道:「江學長?」
女孩並不是高二的學生,而是比他們要低一年級,但對於江燼回這張臉,先不提開學典禮時他上台發言時曾在低年級引起多大的風浪,單單每天經過校園光榮榜瞥兩眼,這麼久也早就在腦子裡烙印下來了。
江燼回看著女孩,面不改色道:「他幫了我的忙,已經同意我請他作為感謝了。」
時倦在一旁聽著,覺得這位氣運之子張口就扯的本事也不小。
女孩又看向時倦,問道:「時倦哥哥……」
時倦餘光看了看那人,點點頭表示贊同。
一旁始終注意著三人談話的女生聽到這裡,伸手拉了拉女孩長長的戲服袖子:「好了,妍妍,人家跟同學一起,你湊什麼熱鬧。馬上排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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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什麼呆?」江燼回問。
回去的路上,兩人迎著夜風,被路燈拉出長長的影子。
時倦聽到了,回道:「想剛剛那女孩。」
畢竟剛剛對方表現得好像認識自己,且關係還不淺。
他本意只是想找找看那女孩的信息,比如名字之類的,免得下回遇到了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前後變化太大給自己徒增麻煩。
卻沒想到,這一找,信息是找出不少,但其他很多本來被人刻意埋進地里,不願見人的事情。
也拔出蘿蔔帶出泥地攤開在他眼前,重新窺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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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叫林妍,市一中高一年級藝術生,曾在開學不久的軍訓晚會上,以一曲《劉夫砍樵》轟動整個禮堂,獲得掌聲如潮。
而剛剛她的戲服,就是表演時的角色服裝;之所以在學校這麼穿,是在為半個月後的元旦文藝匯演進行排練;而突然出現在這裡,只是和同伴在休息時間忙裡偷閒。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當初她在軍訓晚會上表演的視頻不知被誰錄下放上了校園表白牆,並因此在全校出了名,甚至收貨了一水兒的傾慕者。
一個長得漂亮,有才,脾氣又溫柔的女孩子,一群十七八歲正處在青春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年紀的少年,會被她吸引,其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
可問題是,有些人心率先萌動了,思想卻跟不上身體的發育成成熟的模樣。
若是林妍對所有人都一樣也就罷了,可偏偏不是。
否則,她也不會毫不在意對方在學校里那漫天飛的傳言,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他叫出「時倦哥哥」。
看到自己的女神滿心滿眼都是另一個整天沉默又孤僻,除了一張臉還能看,其他哪哪都拿不出手的同齡人,心裡自然會不平衡。
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
有人冷嘲熱諷,有人沉默不言,還有的人則選擇用行動表達自己的不滿。
比如,那個帶頭對時倦進行校園暴力,並且今天被時倦揪著衣領砸得頭破血流的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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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燼回不知道他翻看自己記憶的心路歷程,只以為他這一路都因為林妍走神,只覺得一顆心被人輕輕攥了一下。
力度不大,所以不算疼,就是又酸又澀。
「你不開心?」
江燼回怔了一下,下意識道:「沒有。」
時倦:「你的眉毛都能打結了。」
江燼回抿著唇,又不說話了。
時倦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道:「江學霸,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你么?」
江燼回被他那一句毫不遮掩的「不喜歡」刺了一下,匆匆低下頭:「關我什麼事?」
時倦直接伸手,拉住那人的手腕:「真的不想聽?」
江燼回掙扎了一下,卻沒用多少力氣,就認命似的放棄了,站在原地。
時倦仍舊握著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則甩了兩下,甩下一大截過長的衣袖,手指隔著布料捏住了眼前那人的下巴:「抬頭。」
江燼回一動不動。
時倦:「聽話。」
「……」
兩秒鐘后,江燼回仰起了腦袋。
他生得白,但不是時倦那種一看就讓人覺得不健康和脆弱的蒼白,而是非常健康的顏色,只會叫人覺得精緻漂亮。
黑眸,高鼻樑,唇色卻是嫣紅的。
那些童話故事裡所有對王子的想象,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影子。
這樣的男孩子,真的不愧成為這校園裡女孩們心中的幻想。
而此刻,那人卻死死咬著唇,纖長的眼睫不停地顫動著,因為周圍昏暗看不清顏色,只是那雙眼睛被路燈一照,裡面的光都是搖晃的。
時倦注視著那人的眼睛,語調卻仍舊毫無波瀾:「因為你太虛偽了。」
江燼回眸光狠狠一顫。
「因為你說什麼,和你做什麼,永遠是兩回事,永遠不能一致。」
時倦鬆開握住對方手腕的手,掌心輕輕覆上了他的眼睛:「如果你只是不願意承認,大可以選擇永遠沉默;如果你不在意問話人的想法,同樣可以隨口胡謅。」
「可你明明不是。」
「你既然在意我,為什麼在我面前,連句真話也不肯說?」
掌心下的眼睫扇了扇,有水漬緩緩洇濕上來。
「現在,我問,你答。」
時倦垂眸看著眼前的人:「剛剛我說你不開心,是還是不是?」
片刻的沉默。
江燼回鬆開被咬得發白的唇,開口道:「是。」
那人的喉結隨著話語滾動了幾下,出口的嗓音卻很低,還帶著點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