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憐才雙贈玉鴛鴦 恨奸獨自草奏章
詞曰:
鐵誕人妖不足雲,為編佳話待知音。
情貞始見風流種,檻折方知忠愛心。
俊傑偏鐘山水秀,姻緣總屬雪蘭吟。
當時奸相成何事,空使千秋嘆恨深。
話說玉英小姐,要會申生,又遣彩霞出來相約。一徑走到書齋,只見房門鎖閉,不知申生往哪裡去了。彩霞隨即轉身進內。剛過牡丹亭,遇著桂子,正與荀生交頭細語,便把身兒閃在樹后,看他兩個唧唧噥噥,話了一會。荀生就把桂子,雙手摟住,親了一嘴。桂子道:「我出來許久,如今我要進去,回復我家小姐,你快快放手,不要恃強姦淫,若不放手,我就叫喚起來,壞了你的行止。」荀生再三哀懇道:「姐姐不要高聲叫喚,小生旅館孤眠,慾火難禁,萬望姐姐垂憐則個。」桂子聽了,微微而笑,心內愛他標緻,巴不得與他親熱,只是半推半就,被荀生乘勢推在芳草之上,急忙卸下褲兒,露出那白鬆鬆雙股,一霎時雲雨起來。桂子把背兒靠著桃樹,任從荀生□□□□,把一株樹枝搖動,竟落了滿身花片,弄得□□□□□□□□□□□□。有頃,□□□□,方才罷戰,兩人十分爽快。桂子慌忙起身,整好鬢髮,穿好褲兒。荀生又把桂子摟住不放。桂子笑對荀生道:「我好意為你做個蜂媒蝶使,倒被你這般歪纏。只是所言的事,你須牢記在心,斷不可失約。」荀生笑嘻嘻的,連聲應諾。桂子道:「我家小姐,在內懸望已久,你今放我去回復罷。」荀生聞言,方才放手,遂作揖稱謝,桂子連忙答禮。荀生就轉過竹屏,踱出書齋去了。桂子剛欲走進后軒,彩霞方才閃在樹后,偷看明白,就從桂子背後突出,一把拖住道:「我的乖肉,瞞了老娘,做得好風流事兒。」桂子回頭,見是彩霞,羞得滿面通紅。停了半晌,就拍手笑道:「罷了,罷了,我的醜態,通被你這小賊婦在背地裡瞧破了。」兩個又恣意謔了一會。彩霞自向玉英繡房回話。玉英聽說申生不在館中,心下悶悶不悅,就提起筆來,題詩一絕道:
剪剪春風亂拂衣,無端愁壓黛眉低。
夕陽幾度憑花立,惆悵流鶯別處啼。
且按下玉英小姐悶悶不悅,卻說玉瑞小姐。自寄詩之後,曾在花下窺見荀生瀟洒,心下十分著意。那一日,因呂公寄書來求親事,恐怕父親不好推辭,將己許他。「我想呂生如此庸劣,豈可相從。」故遣桂子出來,也是暗約荀生夜深人靜,來綠筠軒相會。適值申生同他的表兄叫做元爾湛,從游會稽未返。所以荀生乘著花底無人,便把桂子抱住求合。那桂子,年已及時,曾經崔公幸過,因此略無推卻,草草成歡。既而趨步進房,把話回復。是夜,正值望后第四日,到了二更時候,月色溶溶,明朗如晝。玉瑞小姐,濃妝艷服,悄悄的潛步出房,先令桂子開了角門等候,自己煮茗焚香,坐在綠筠軒內。
不多時,荀生巾履翩翩,丰神旖旎,隨著桂子飄然而至。玉瑞小姐,一見含羞,忙以紈扇遮面。荀生含笑向前,深深地施禮道:「小生風塵下士,流寓名園,雖有竊玉之心,實無棲巢之貌,何幸小姐不以見鄙。前此瑤章,已經剖腹珍藏,今夜得挹花容,尤為萬幸。」玉瑞小姐聞言,逡巡答道:「賤妾生長深閨,言不及外。自值郎君下榻敝園,門多長者之車,因知名下定無虛士,所以趁此良宵,邀君一敘,實欲評章風月,幸勿疑妾有他心也。」荀生道:「小生年登二十,尚屬孤鸞。比聞小姐,亦未許配,竊不自量,意欲倩媒作伐,登門納聘,未知小姐果肯屬意於鄙人乎?」玉瑞道:「郎君之言,妾所願也。妾自幼時,嚴君有紫玉鴛鴦二枚,一與家姊,一與妾佩。今夜即以此玉鴛鴦贈君,佩帶在身,如與妾伴。自今夜,妾與君許盟之後,弱體便為君有。君必須勉力圖之,毋負妾意可也。」言訖,便把玉鴛鴦解下,著桂子遞與荀生。荀生接來,把玉鴛鴦細細觀玩,不勝歡喜道:「感承小姐厚愛,使鄙人沒齒難忘。只恐崔公老伯,或以小生寒陋,不肯許諾,如之奈何?」玉瑞道:「君乃丈夫,豈不能謀一姻事。況聞女子之道,衣不見里,出必遮面,未有幕夜私行,無故與人相會。今妾重君才貌,輒敢逾禮行權。妾思一言既定,生死不移。若使既見君子而不能定情,則妾乃淫奔之女耳,君亦何所取焉。」荀生道:「如此議論,只見小姐厚愛小生,出自肺腑。只是盟言雖訂,納彩難期。當此孤館凄涼,小姐將無見憐小生否?」玉瑞變色道:「君既讀書,必知鑽穴之羞。妾雖愚昧,曾歌多露之詠。伏望郎君,以禮自持,無及於亂。」就叫桂子,吩咐道:「夜已深矣,汝可為我送荀相公出去。」言訖,遂轉身徐步,玉佩珊珊,自進內房去了。荀生魂斷意失,只得悶悶回館就寢。過了數日,呂家來使,幾次促發寫書。崔公已與夫人計議定了,便把長女玉英許諾一事,就寫書交與來使,回復呂公。
那一日,申生才自會稽回來。剛進園中書房,彩霞慌忙趨至,就在袖中取出絕句一首,交與申生。申生展開吟詠數次,茫然不解其意。因問彩霞道:「你家小姐,寄此詩來,是為何而作?方才遣你拿這詩來,還有什麼話說否?」鴛鴦道:「詩中之語,賤妾何由得知。惟是前日晚間,小姐欲出來與郎君一會,遣妾來相約,不料郎君已遠出在外,致小姐至今怏怏耳。」申生聽罷,方知錯過機會,追悔不及,惟有浩嘆而已。又過了兩日,已是黃昏時候,彩霞驀地走進,以寸柬遞與申生道:「賤妾有事,不得暫停。小姐之意,都在這柬上。」遂疾趨而去。申生接來,展開視之。只見那柬上寫道:前日捧覽瑤章,倍深企羨。雖君子有董賈之才,鄙人無崔鶯之貌。然而,不待冰言,寸已心屬。奈何嚴君昧昧,許配豚夫。終身失所,惆悵何言。翌日,老母欲往天竺酬香,妾以卧病弱留在室。君可潛出書帷,密圖一晤,幸無愆約,是荷是祈。
申生看畢,又恨又喜。是夜,輾轉躊躇,至曉不寐。到了次日,早飯後,打聽老夫人果然乘著肩輿,合家眾婢婦隨著,由孤山,一路直往天竺去了。俄而日已當午,不見彩霞出來。申生心下狐疑,遠遠步至花蔭探望。忽聞東首有人,低低喚道:「申相公,我家小姐在此,速急過來相會。」申生抬眼一看,原來就是彩霞,立在竹屏之內。只因老夫人慮著小姐出來閑耍,已把角門封鎖。
當下申生飛步近前,窺見玉英小姐,不長不短,裊裊婷婷,閃在彩霞背後,便深深一揖道:「小生自蒙小姐賜和佳章,朝夕在心,無由得近妝次。固知鎖尾之質,原難作配仙姿,然心小姐華情,或可僥倖萬一。豈料驟許呂家,使小生心斷意絕,只在早晚,便要辭謝而去矣。昨日蒙小姐賜下一柬,約小生今日潛出來會,小姐必欲面言,未審有何見諭?」玉英聞言,嬌羞滿面,低聲答道:「妾自郎君下帷以來,希慕才情,輒以詩章見和,將圖仰托終身,豈知事變忽起。然使呂家姻聘果諧,賤妾惟有死而已,決不事奉羔兒,以貽君子愧哂。記得妾在襁褓,便嗜一個紫玉鴛鴦,迄今十有六載,未嘗頃刻不佩。今特解以相贈,聊托鄙私。設或天從人願,此玉鴛鴦便為媒約。即至分離各處,使郎君見這玉鴛鴦,如見妾容,更有俚語數章,少敘悵怏之況。自茲以後,郎君宜珍重,無以賤妾為深念。」言訖,雙眉鎖綠容色慘然。申生接過玉鴛鴦並詩稿,再欲啟口,忽見荀生同著呂肇章,打從他邊遠遠步至。遂不得意談,悶悶而退。當夜更闌,獨坐燈下悄然,就取出詩稿,展開吟詠,乃是七言三絕,其首章云:
其一
花如紅雨點蒼苔,無限幽思撲夢來。
豈為春歸慵刺繡,可知妾意是憐才。
其二
一見新詩增悵慕,為郎憔悴為郎吟。
玉鴛須向胸前佩,休把相思別用心。
其三
默默無言倚綉床,斷腸不是為春狂。
兩行新淚夫人識,譜入花箋訴與郎。
申生挑燈郎詠,每讀一過,則撫掌稱妙,又復嘆息數聲。自此以後,踏草無心,看花有淚,而晝夜功課,全然荒廢矣。
忽一日傍晚,崔公自朝回園中,忽喚二生商議道:「如今元將史天澤,同著伯顏領兵數萬,入寇襄陽。知府呂文煥,告急文書雪片相似,耐賈似道欺君逆上,不以奏聞。那些文武官員,俱是貪祿畏禍,並無一人出奏。我想襄陽一失,則荊州諸路,急切難保。那時江山搖動,只怕天下事不可料矣。念老夫世受國恩,豈忍與誤國之賊並立朝端。故今日老夫欲相煩二位賢侄,為我起一疏稿,明日早朝,拼得碎首金階,劾奏賈似道。只是賈賊罪惡多端,賢侄須要為我一筆寫盡。」二生因各有心事,精神恍惚,躊躇半晌,方才答道:「老伯忠君愛國之心,足貫天日。只是賈似道勢焰方隆,朝野側目,老伯還宜徐徐觀望,不可直言取禍。」
崔公聞言,艴然變色道:「汝輩枉了讀書,全不知事君之義。待我今晚自草奏章,也不敢重煩二位大筆。」即拂袖而起。踱進裡邊,即去草疏稿了。二生滿面惶恐,各歸書館不題。且說那一年,正值理宗宴駕,度宗即位,改元咸淳。因為群臣稱頌賈似道功德,加祿千石,賜他十日一朝。因此賈似道就在湖畔,靠著蘇堤,建造一所絕大園房,又令人遍選民間美麗處子,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者,以為姬妾。似道每日只在園中,擁著群姬,鬥草尋花,飲酒取樂,不以國事為念。
一日飯後,正在半閑堂與門客謝廷用、沈子良投壺閑耍,忽見心腹賈平慌忙趨進道:「老太師還在這裡取樂,今早有一件天大的事兒,可曾聞否?」似道聞說,大驚失色。未知賈平所說是甚麼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