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左相匍匐在地上,老淚縱橫,鬢髮之間斑白之色依稀可見,臉上溝壑也越發顯眼,如同從枯木上退下來的老樹皮,一夜之間竟是老了十歲不止。
目睹左相這番做態,順慶帝的神色緩了緩。
位於右邊第一位的右相見狀,皺了皺眉頭,在他身後站著的御史台一位以耿直著名的御史會意,出列,道:「左相口口聲聲喊冤,一兩句話就將所有罪過全部推到了魏侍郎身上,未免太過可笑。王瑞生本是地方刺史,三品大員,而魏侍郎卻是工部四品京官,尚在其下,王瑞生憑什麼會聽他的指使?根據白虎山土匪的口供來講,王瑞生貪污的銀兩都是通過他們那邊最後送到了左相你的管家手上,對此左相也想一乾二淨的全部推到你的長子身上嗎?」
論起地位來,盛京的官員的確比地方的官員權柄更高,地方三品大員受制於四品京官的不是沒有,但王瑞生是一州刺史,地方上的土皇帝,而且并州幅員遼闊,地大物博,不管是哪個方面都不可能受到工部一個侍郎制約。
道理上說不過去,但情理上卻說得通。
王瑞生本來就是左相的學生,這些年來,雖然表面上沒有多大聯繫,但暗地裡是怎麼樣,多數人還是心知肚明。
魏星懷不足以讓王瑞生為他效犬馬之力,但魏星懷背後的左相府卻做得到。
若只是憑著幾句喊冤的話,就想把事情推脫掉,別說左相還只是一個朝臣,哪怕是身為九五之尊的順慶帝也不可能輕而易舉的做到。
滄州洪災,刺史貪污,上下勾結,焚燒活人,樁樁件件早已是讓全國上下天怒人怨,不平民憤必生禍端。
順慶帝原本還有所好轉的面色,再一次沉了下來:「左相,對此你有何話講?」
「老臣教子不嚴,對府中下人管束不力,叫逆子夥同底下的人犯下累累罪案,老臣萬死不辭。只是老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敢隱瞞陛下一分一毫,滄州大難發生之前,老臣確實是分毫不知,管傢伙同逆子貪污的賑災銀兩,也是在今日事發之後,他二人眼看著瞞不下去,才叫老臣知道的,老臣萬萬沒想到,他二人居然敢如此大膽,是老臣肉眼無珠,目大不睹,老臣該死,作為滄州事件主謀的逆子,老臣也絕不姑息,特奉上逆子人頭。」左相老眼含淚一副情真意切的姿態,同時打開了一直被他抱著的盒子。
就在盒子打開的那一瞬間,舉朝嘩然,只見不大不小的盒子裡面裝著的竟然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而這人頭赫然就是左相長子魏星懷。
魏星懷死不瞑目,眼睛瞪得老大,一雙完全失去生氣的眼眸中還殘存著臨死那一刻的不敢置信。
盛京同齡人當中,魏星懷可謂一直拔得頭籌,而立的年紀就已經坐上了工部侍郎的位子,眼看著現任的工部尚書,體弱多病年邁體衰,魏星懷就是最好的工部尚書繼任者,工部雖然位於六部當中的最後一位,但主管著全國上下的各項工程事務,手上的權力不可謂不大,如今的六部尚書,年紀最小的也早已到了不惑之年,可想而知這魏星懷乃自於左相府將會握住多大的權力。
但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一次滄州事件,魏星懷乃至於整個左相府都被牽扯其中,端王世子榮胤帶回來的種種證據,幾乎是咬死了左相府上下,面對這種情況,左相這隻老狐狸居然還能夠穩坐如鐘,一番看上去情真意切的哭訴也便算了,如今也下得這個狠手奉上了親子的人頭,同時也不惜自斷一臂。
重臣議論紛紛,龍椅上順慶帝也為之側目,作為左相老對頭的右相一雙濃眉之間的距離近了些,臉色微沉。
見順慶帝臉色稍加緩和,左相老眼更是熱淚滾滾:「陛下,左相府上下雖是被蒙在鼓裡,但受子牽連,最不容恕,望陛下降罪。」
事到如今,王瑞生早就死了,一直以來都是和他聯繫的魏星懷也被大義滅親,人頭都擺在了這裡,憑著左相口中口口聲聲聲稱的教子不嚴,受下人蒙蔽的罪狀頂多不過是傷他一點皮毛,只是左相態度雖然擺得堅決,面對人證物證,記載了一切往來的賬本,左相府和滄州一直以來的聯繫,左相想要斷尾求生,還是不是那麼容易,不過一切都看著順慶帝怎麼做罷了。
「陛下,魏星懷雖然已死,但滄州大案事關重大,僅僅是一個魏星懷只怕還當不起這個重責,還望陛下深查,不要給陰險小人可乘之際。」御史宋清一馬當先,聲重如雷。
「宋御史這話似乎別有所指,滄州大案本是源於刺史王瑞生肆意妄為,欺上瞞下,魏星懷與之勾結,如今也以查清,左相大義滅親,該是大功一件,即使之前不明真相,有所失察,如今也是功過相抵,何來的宋御史一句陰險小人。」左相一黨當中有人憤憤不平,舉步出列。
對此,右相黨一個官員說道:「一個魏星懷死了,不代表滄州的事情就算結了,有白虎山匪徒指認在先,又有著左相府與滄州賬本往來為證,王瑞生本是左相的學生,匪徒指認的管家,又是左相的親信,這二人何以完全瞞著左相大人和魏星懷合謀?左相一二句話就將所有事情推到魏星懷身上,未免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還是把舉朝上下都當成傻子!」
「李大人你也說了魏星懷是左相長子,若是他故意以此身份加以欺瞞,加上王瑞生和管家本就心懷不端,左相大人被蒙在鼓裡,又有何不可?」
「張大人莫不是對著我說笑話,左相可是左相府之主,在朝堂上也是風風雨雨幾十載,一雙眼睛比什麼都尖,魏星懷,管家,王瑞生,乃他親子,親信和學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是這般都能瞞得過去,那左相怕是老了,老眼昏花了吧!」李大人滿臉的諷刺,說的左相黨人啞口無言。
「你……」
左相黨和右相黨爭論不休,原本落針可聞的金鑾殿一下子堪比鬧市。
「夠了。」底下爭吵個不休,順慶帝滿臉不愉,龍目含威。
見狀,不管是哪一邊的人都跟著安靜了下來。
順慶帝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掃視底下站著的眾位朝臣,最終定格在與滿朝大半數的老爺子赫然不同,顯然更為年輕清俊,風采不凡的端王世子榮胤身上。
「君華,滄州的案子是由你一手督辦,如今主謀王瑞生和魏星懷已死,左相這邊你說該怎麼處理?」
事情落到了榮胤的頭上,一直閉口不言清俊溫雅的臉龐上不見波瀾的端王世子躬手道:「回稟陛下,微臣以為無論何事,都當以有功當賞,有過當法為準則。左相大義滅親此為大功一件,該賞。但滄州一案當中,致使九十萬賑災銀兩被貪污,五千活人慘遭焚燒,數萬災民流離失散,飢不飽腹,如此大過雖非左相直接緣故,卻也與左相有莫大聯繫。魏星懷和管家打著左相名義與王瑞生勾結,此來左相失察之故,此為過。左相身為百官之首,掌丞天子,助理萬機,於一家而言失察之過尚且如此,於國而言,只怕是……」榮胤話到此處,戛然停止,餘音在場的官員早已明白。
左相一口一個不知道,一句接一句的失察,榮胤別也懶得同他理會其他,就將他按在失察的這個罪名上,失察之罪可大可小,放在百官之首的相爺身上,便是再小的罪都可以無限的放大,更別說滄州一案當中還有血淋淋的五千活人的性命。
「陛下,端王世子所言有理,即使左相在這之前並不知曉魏星懷同王瑞生之間的聯繫,但在這之中魏星懷必然是打著左相的名義才能夠讓一州刺史事事聽從於他,事發之後,左相雖然已經大義滅親,但滄州大案已經造成,左相失察之罪板上釘釘,望陛下安滄州災民之心,從嚴處理。」右相從身份上來說還是順慶帝的姐夫,早在先皇時期就是股肱大臣,其人雖與左相政見不同,但素來有公正無私的清名,此番話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都沒有刻意的針對左相,畢竟滄州的事鬧得太大,總是需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僅僅是一個魏星懷的人頭還不夠。
聞言,順慶帝沉思良久,面目深沉難測,半響后冷聲道:「左相,你教子不嚴在先,對下失察在後,念在你事先並不知情,事發后大義滅親,也曾有功於社稷,朕且罰摘去頂上花翎,回府閉門思過,以贖罪過。」
「老臣知罪,謝陛下開恩。」左相老淚縱橫,匍匐在地,鬢邊皺紋橫深,一夕之間儼然老了十幾歲。
除卻左相之外,凡是牽扯滄州一案的大小官員,全部從嚴論罪處理,盛京菜市口的鮮血染紅了一遍又一遍,街頭巷尾開心的交談都是大快人心。
貪官污吏被除,被貪污的賑災銀兩追繳回來,滄州上下災民總算得到了最好的安置,在此事件當中,端王世子榮胤名聲鵲起,聽聞滄州那邊甚至有人為他修建廟宇,當做菩薩供奉,民間甚至有言稱其為活菩薩。
此番事情足足過了個月才算平靜下來,其中自然是大多數人歡快,也免不了個別的痛恨交加。
左相府
左相蹣跚的從皇宮裡回來后,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之後沒多久裡面砰砰砰砰響個不停。
「榮胤,俞鴻,老夫與你二人勢不兩立。」左相暴跳如雷,額頭青筋如同猙獰的蜈蚣,一雙老眼犀利地泛著毒刺。
「相爺,阿大求見。」書房外面,一個聲音響起。
左相聞言收斂了臉上的怒意,「進來。」
一個身材普通並不起眼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跪在地上,拜道:「阿大見相爺。」
「何事?」
「回稟相爺,平陽侯府那邊,死士沒有完成任務。」
左相瞬間怒目圓瞪:「你是說顧昕瑜她沒有死?」
「是,靜怡院里裡外外護衛重重,暗地裡的高手不在少數,屬下手底下的人死了好幾坡,也無法成功地闖進去。」
「廢物,一個顧昕瑜都解決不了。」左相接二連三失利,此刻更是怒火衝天。
「屬下無人,請相爺治罪。」
左相冷冷地看著地上跪著的人,腦中靈光一閃,突覺不對:「刺殺先放到一邊,你立馬給我去查一查三個月前在菩提寺平陽侯府的一行人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顧昕瑜的身上。」
「是!」
阿大退下后,靜坐在位置上的左相神色難言。
笑煙羅本是天下巨毒,顧昕瑜當日被送回去的時候,已經斷了命息,如今又怎麼可能活生生的出現?
現在這個顧昕瑜,不僅性情大變,而且身邊高手重重,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過他的追殺,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實在不像是以前那個懦弱無能膽小怯微的顧昕瑜。
左相心中的懷疑漸漸增多。
殊不知,言殊在選擇頂替顧昕瑜身份的時候,沒有隱藏自個兒的性情,為的就是要這些人產生疑惑。
打草驚蛇固然是下策,克拉草叢裡的毒蛇隱藏的太深,不叫他有所動作,倒是難以將其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