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恐怖的襲擊
我大喝一聲,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跳起,成效不大,幾乎就是象徵性地身體往上聳了一下而已,但身後的人立刻一把把我拽住,頭髮如絞索般收緊,我的雙腿緊緊併攏,被收成了一隻烤鴨的模樣——身體前突,四肢向後,我的鞋跟正對著人家的下巴。
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牙關緊咬,一道甜汁從右側某個大牙中激射而出,短暫而強烈的震顫讓我大打擺子。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隨著那古怪的甜味在我口腔中蔓延,我身後那位黑髮女妖猛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全體頭髮受到牽連,頓時鬆勁。我轟隆一聲摔倒在地,隨即一個合身葫蘆滾到旁邊掙開了束縛,翻過去一看,女妖您變白髮魔女了啊,這會兒正雙手捂住眼睛,滿頭都是白灰,裸露在面具外的皮膚正被燒灼變形。她痛苦不堪之餘還保持著冷靜,知道這會兒有人趁機攻擊自己便是凶多吉少,急忙後退,貼牆而立,一手捂臉,一手從身後摸出長而鋒利的刀,橫放在身前戒備。長發飄散兩邊,看上去越發詭異。
摩根在我周身隨機埋伏下的石灰辣椒水暗器果然有用。蟲牙填補料中暗藏的則是草莓味脈衝發射的微型儀器,是約伯不知上哪兒搗鼓回來的。十號酒館雙雄聯手,又於無形中保我全身而退。
我喘了一口氣爬起來,順著另一頭的牆根悄悄往相反的方向蹭,準備蹭得離人遠一點就撒丫跑路,這時冥王在牆外某個地方大喊了一聲:「離牆遠點!」
我身子比腦子反應快,一聽就立馬彈了出去,爬到某扇窗戶的窗檯下縮了起來。幾乎就在我離開的同時,劇烈的爆炸聲接踵而起,那道牆轟然倒塌,露出巨大的缺口,濃厚的硝煙瀰漫四周。我死死抱住窗戶邊的牆才沒被強烈的氣浪沖個跟頭,但身上臉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疼。本來身上的衣服就被那位黑髮女妖扯得有點四分五裂,這麼一來就更分崩離析、慘不忍睹了。
不知過了多久,世界清靜了。我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先自己抹了一把臉,手上全是黑灰,還有一片片的血,耳朵和脖子好幾個地方都疼得叫人發瘋。再看那位拿著刀子、貨真價實在負隅頑抗的朋友運氣更差,被無數爆炸中飛出去的磚頭砸了個正著,埋得結結實實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掛了。
我把自己周身摸了一遍,還好,全須全尾。然後爬下窗檯,跑到炸開的牆壁缺口前往外張望,眼前的一幕叫我立馬就屏住了呼吸。
外面是一片極大的廣場,以我的視力,看對面都有點吃力。這兒肯定不是公共領域,四周包圍空地的都是中國古代建築式樣的房子,高高低低相連不絕。古怪之處在於,我所能看到的,都是房子的背面,都是一面面結結實實的牆。
我現在所處的也是其中的一面牆。如果跑到廣場中心去看,我背後多半就是這個四合院的背面全景。
現在的廣場上,只站著兩個人。
冥王,斯百德。
冥王在離我大概十米遠的地方。他的帽子不見了,身上只剩下非常有限的衣服殘片蓋住關鍵部位。他身上多了很多可見的巨大牙印,密密麻麻的,叫人頭皮一緊。不知道那些窸窸窣窣聲到底是什麼東西,好在都沒有咬穿皮。最大的變化是他的膚色,現在黑得令人震驚。估計剛才爆炸發生時,他直接就在爆點的中心地區,有沒有受傷不知道,至少我沒見著流血。
他雙手下垂,抬頭望天,表情非常嚴肅。
斯百德也在望天。他離冥王很遠,看樣子比較走運,毫髮無損。
大家都望,我豈能甘於人后,但我往天上只瞥了一眼,一顆小心臟就立馬停搏了。
我擦,就是看電視上北約空軍轟炸伊拉克,老子都沒見過這麼多武裝直升機同時出現。與此同時我意識到,自己的耳朵肯定在剛剛的爆炸中被震壞了,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多飛機鋪天蓋地,我卻還覺得靜悄悄的。何況冥王這會兒發現了我,對我揮手大喊著什麼,我卻只看到他的嘴巴張合。
我奮力爬過牆頭,向他跑去,斯百德和冥王頓時雙雙看著我,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們這麼驚慌的樣子。
冥王在前,斯百德在後,雙雙向我跑來,一邊跑一邊扭頭繼續望天。不管你練不練武功,地面奔跑的速度都快不過飛機。頃刻之間,如雨一般的炸彈自天空中傾瀉而下,我大叫一聲,扭身就想往四合院里跑。還沒邁步,就有兩枚炸彈一左一右砸到我的面前,我嚇得跳起腳來哇哇大叫。這時冥王趕到,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斯百德隨後趕上,照著我的后心就是一掌。他這掌打得好,我整個人頓時飛天而起,四蹄凌空,向四合院的方向一支箭般射過去,幾秒鐘之後就啪的一聲重新貼在我剛待著的窗戶旁邊,跟一塊狗皮膏藥似的。這個過程中最妙的地方就是,我沒有感覺到任何衝擊或疼痛,斯百德的掌力完全發揮了一架滑翔器的作用,verysmooth,veryeasy!
我都來不及爬下來就趕緊回頭去看,廣場上那真是地獄一般的景象,炮彈紛紛落下,密密麻麻。就算是世界末日,熾天使往下扔火球,估計也不會比這個場面更可怕,bytheway,熾天使是個什麼東西?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些炸彈都沒有爆炸,只是特別沉重地轟隆響著,把地面砸出一個個大坑,就不出聲了。斯百德和冥王左閃右躲,主要是避免被當頭砸成肉餅的命運。前者的金剛之力尤其不是蓋的,那麼沉的鐵砣砣,他竟然得空還可以撿起一兩個對天扔出去。你要是這麼都能砸兩個飛機下來,我就真服了啊!
什麼意思呢這是?炸彈可不便宜,用來當冷兵器用是不是太浪費了。
偌大一個廣場,很快被砸成了蜂窩煤,開始我還在心裡嘀咕著你們兩個為什麼一定要困在這裡玩炸彈小子的遊戲,然後醒悟過來,我就是這個遊戲的終極boss,斯百德和冥王所作的全部努力都是為了拚命靠近我。大概他們知道,一旦讓我落單,我就只能把「死」這個字背在背上了。
這時我的聽力似乎慢慢恢復了一點,隱隱約約聽到飛機的轟鳴,甚至還聽到斯百德在喊:「汽車場電子屏蔽……失……你……走……」——是對冥王喊的,一邊手指著我拚命戳。
我還莫名其妙,猛然間炸彈們好像睡醒了,這一輪掉下來的,爭先恐後地開始爆炸,整個廣場變成火焰地獄中心,烏雲遮天蓋地,眼前一片混沌。我狂叫起來,抱著腦袋就地往下一滾,心裡拚命念:「小鈴鐺,你老公可不能這麼死啊,屍骨無存的話我知道你死都不會相信我沒命了,守一輩子寡太操蛋了,我沒法接受你這樣啊!」
在驚天動地的轟炸聲中,耳邊奇迹般地傳來冥王焦急而清晰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以為我戴了耳機。冥王在叫我:「往東南方向三十度匍匐前進,快一點,聽我的指令行動,快快快!!」
我一激靈,辨認了一下東南在哪兒,急忙爬將過去。硝煙嗆得我不斷地咳嗽,肺都要被咳出來了。四周什麼都看不到,但天上飛機的轟鳴聲還在繼續,好像越來越多。爬了十幾分鐘,冥王的魔音又入耳來了:「站起來,沿直線拚命跑,撞到我身上再停!」
撞到你身上我骨頭會寸寸斷吧,但好過被炸彈炸成渣渣啊。我大叫一聲,低頭猛衝,果然沖了一段就直端端地撞到了某個堅硬無比的東西身上,胃部一陣抽搐。冥王的手環了過來,抓住我的肩膀,剛要啟動又停下,他悶哼一聲,手改抓為推,一把把我搡了出去。
這時候我看到混沌中一道雪白閃耀的鋒芒,幾乎是擦著我和冥王兩個人的鼻子嘩地閃過,從低到高,飛到遠處。
那赫然是一個飛去來。冥王嘀咕了一聲:「加雷斯?」然後下意識地去挽袖子,看來是勁敵。
斯百德的身影從遠處出現,幾個起落,鬼魅般閃到我們兩個旁邊,廣場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轟炸停止了,硝煙之中還是能看到大批運送重裝特種部隊的飛機正往下降落。
斯百德轉向冥王:「必須走了。」
冥王灰色的瞳仁中閃過一道亮光,看著我,心有不甘:「我要帶上判官一起走。」
斯百德搖頭:「你帶不了他,他速度太慢,肉體凡胎。你帶著他,他死得更快。」
顯然他是正確的。
冥王只多想了一秒,就放開我,後退了兩步,和斯百德一起猛然加速,瞬間就消失了,下一個起落已經在遠處的建築物屋樑。追擊的炮火尾隨而去,但我估計也只能無功而返。
兩個殺千刀的,如此生離死別之際,告別的話都沒有兩句,情商太低了。我正憤憤不平,猛然間,那道熟悉的鋒芒又掠過我的眼前,我心裡冷冷地冒出兩個字:完了。
飛去來打在我的頭上,我只感覺嗡的一聲,就好像任督二脈突然都被打通了一樣,腦子裡面瞬間無比清明。
我看到小鈴鐺哭成一團的臉,看到她媽媽在病床上一針一線給我們倆做的婚床枕套和被單,看到摩根和約伯坐在十號酒館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天,看到隔壁三婆很不高興地等著我過去陪她遛彎兒,但又一直不肯付護工費。
我的前半生以一種簡報的方式從我腦子裡掠過,電光石火,最後的highlight是小鈴鐺的臉,越放越大,越放越大,最後充斥了我的整個腦海。
但這時候我並沒有照正常的程序發展成眼前一黑暈了過去,接著長眠不醒或者進入另外一個世界,我始終保持極度清醒,只是沒有了一丁點兒、極輕微的活動能力。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飛去來在空中盤旋一圈,彷彿在炫耀又打了人家一個頭的偉大勝利,然後回到一個男人的手中。
彪悍的光頭男,這形象不去街上當流氓真是可惜了。他穿著黑色上衣,表情冷酷,一伸手接下飛去來,過來看了看我,然後對另一個人說:「這是誰?」
我試圖把視線轉到那個人身上,但就連眼睫毛都拒絕大腦發出的任何指令,幸好那個人自己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個在任何地方都能見到的普通中年男人,每日過的想必都是老婆孩子上班下班的沉悶生活——換言之,也就是我和小鈴鐺曾經和現在都夢寐以求的那種生活。
他淡然地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沒有見過他的資料。」
然後他們兩個就在那兒討論起來了。
「董事會成員有這號人物嗎?」
「以前的資料顯示沒有,但這一次全球範圍的追捕中,有大量的影像資料證明他一直和奇武會的核心人員在一起。」
「剛才的突襲行動中,冥王竭盡全力要保護他,直到實在迫不得已才獨自逃逸。」
「是奇武會的人,還是奇武會需要的人?」
「奇武會的核心人員都有獨特的戰鬥力,他似乎沒有。」
「他也能打,但純是街頭混混的打法,很實用,但不出奇。」
如果我能說話,我鐵定會即刻發出嚴正抗議:街頭打法能打出風格打出特色,很不容易好嗎?知道前前後後要揍過多少人而且被多少人揍過,才能換來那點兒成效嗎?
他們招手讓人過來推我走,結果一推我就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像一個木乃伊似的。大家都被嚇了一跳,趕緊蹲下來查看。瞳孔,脈搏,心跳,然後光頭男厲聲吼起來:「叫救護車,他中毒了!」
中毒?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不是被飛去來砸中了神經中樞才這樣子的嗎?怎麼會跟中毒扯上關係?何況從今天下車進了奇武會的聚點開始,我水米未進,到哪兒去中的毒呢?
我就這麼很有派頭地直勾勾地望著前方某個點。救護車很快到來,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把我抬上去,光頭男也上了車,一番亂七八糟的插管檢查程序之後,他問醫生:「什麼情況?」
醫生說:「神經性毒藥,呼吸吸入,幸好攝入量還不夠多,現在處於表層肌肉麻痹狀態。再拖延一會兒,內臟開始麻痹,那就沒救了。」
光頭男俯身過來注視著我,他那雙綠色的眼睛冷酷至極,讓我麻痹了一半的肌肉都慢吞吞地打了個寒噤。
我們這麼直勾勾地對視彼此,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你到底是誰?」
語音傳入我的耳朵,沿著神經傳達到腦,腦子裡面有個什麼地方咔嗒咔嗒、咕嚕咕嚕響了幾下,然後我忽然明白了意思。這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天知道是哪個國家的語言,但我偏偏就懂了。
那個醫生和光頭男多半是老鄉,在旁邊嬉皮笑臉地搭話:「用蟄合療法治療,過幾天他就沒事了。你有什麼到時候直接問他就行,他不說的話,你的刑訊逼供之法也算是天下無敵吧。」
什麼?刑訊逼供?這不是法治社會嗎?再說了,以我的那點兒出息,要什麼刑訊逼供,我擔保,給我一碗蛋炒飯我就什麼都招了,這會兒正餓著呢。
但人家聽不到我內心深處發出的吶喊。光頭男深表贊同地點點頭,說不定腦子裡已經閃過了一兩百種能令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妙法。他摸出手機對著我的臉咔嚓亂拍,然後打了個電話:「我傳兩幅圖片給你,幫我查這個人的來歷。」
完了,小鈴鐺肯定會被連累了,不知道她把那些撫恤金藏到安全的地方沒有。
救護車一路嗚嗚前行,好一會兒才到醫院,我直挺挺地被抬下去折騰了一大圈兒,深切體會了身為殭屍之苦。這頗似在芝加哥被咪咪和摩根聯手整治之時的感覺,但相比之下,我不得不佩服咪咪的技術,就算是扎個吊針那麼簡單的動作,他都做得行雲流水,出神入化,針進針出不酸不脹不痛,痒痒的還挺舒服,哪像眼下這位護士,已經在老子手臂上亂扎了二十幾下還一臉茫然,我想說:「您當年上學的時候老師有教你血管這種東西在哪兒不?」
正在腹誹中,護士猛然間全盤放棄了,對著門外喊:「來個力氣大的幫我給他扎針,他的皮膚跟石頭一樣硬,扎不下去。」
我一下子眼如銅鈴,心如鹿撞,有沒有搞錯啊?
那位護士可能覺得我瞪她,低下頭來看了看,再次對著門外喊:「塗根警探,塗根警探,這人醒了。」她話音方落,就有人應聲而來,看樣子一直在外面候著。他和光頭男一樣把腦袋伸到我的正前方,怪好奇地瞄著我,那模樣和某些失業了沒事幹、在街上走著走著就唱黃梅戲的中年男子毫無二致。
但我和他打了個照面,就知道這位絕不是好糊弄之輩。
他問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