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死者的身份很快確認,是艘遠洋貨輪上的輪機長,名叫張斗金,按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算,歿年四十二歲。船長報的失蹤,通過辨認警方提供的衣服鞋子照片認出了死者。
船是發現屍體前兩天凌晨卸的貨,和韓定江預估的死亡時間差不多。由於無論是從起重機操作台還是地面都無法看到集裝箱頂部,所以一開始沒人注意那上面有具屍體實屬正常。
開案情討論會的時候,趙平生率先提出意見,他把自己畫在記錄本上的圖展示給同事們——一艘船,一堆箱子,箱子上躺著個火柴人——
「發現屍體的箱子是壓在最下面的,那麼依照起重機的工作原理,從船上往下卸集裝箱的時候,肯定是從最上面的那個開始,也就是說,屍體原本是在最上面的箱子上,等卸到碼頭上就變成壓在最下面的箱子了,自然而然會被後面壓上來的集裝箱擠成肉餅。」
說著,他把貨輪的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起身走過去,分別在船中間的控制台和起重吊臂處點了兩下:「船上只有這兩處高於碼在甲板上的集裝箱,通常來說,輪機長不會往起重吊臂上爬,所以我認為死者大概率是從控制台摔落到集裝箱上的。」
「那現在就得看死者到底是失足摔落還是被人推下來的……」陳飛贊同點頭,隨後往旁邊踅摸了一眼,「誒?老韓呢?他怎麼沒來開會?」
羅明哲說:「老韓去醫院做傷情鑒定了,讓咱們先看屍檢初檢報告。」
「我看了,沒蛋用啊。」陳飛一攤手,「都擠成那奏行了,死前傷死後傷根本分不出來,到底怎麼死的老韓也沒給個定論。」
不怪韓定江給不出準確的死因,屍體跟被磨盤擠過一樣,最大塊的骨頭不超過半個巴掌,意外兇殺不定,現在等著看毒藥理有沒有發現。
沉思片刻,羅明哲問:「立新,對船上工作人員的詢問何時開始?」
被點到名的付立新打開記錄本:「船上一共有二十七名工作人員,有七人告假上岸,剩下的二十個,除了船長和大副接受過詢問,其他都安排在今天下午開始。」
「請假上岸那七個讓船長聯繫一下,儘快叫回來,一個都不能落。」羅明哲敲敲桌子,將視線投向陳飛,「陳飛,死者家屬通知了沒?」
「通知了,不過死者跟老婆離婚了,老爹老媽都奔八十了,就一上高中的兒子,哦,還有個哥哥,他哥哥說這兩天買到火車票就趕過來。」
「嗯,來了讓老韓給取個樣,現在不說省廳司法鑒定中心能驗DNA了么,送過去對比一下,把死者身份鑿實了,別出差錯。」
「知道了。」
陳飛點頭應下。自1987年首次將DNA鑒定技術應用於刑事案件的偵破,經過十多年的學習和探討,現如今大部分地方警務系統都有了自己的DNA鑒定技術員和儀器,再不用像早些年那樣,驗個DNA還得把樣本寄到北京去。一來一去一個多月,耽誤功夫不說,還有可能造成DNA污染,鑒定結果不一定準確。有些嫌犯的辯護律師光申請DNA重新鑒定就能把案子拖上個一年半載的,完全是浪費時間和金錢。
像這起案子,由於屍體面目全非,死者身份全賴衣物辨認,所以羅明哲要求做親緣鑒定是有一定必要性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穩妥著點沒錯。單從細緻謹慎這一點上來說,陳飛對師父那是相當佩服。羅明哲從警三十餘年,破過的大案奇案寫成小說估計五百萬字打不住,迄今為止沒有一起冤假錯案。
可師父說話就六十五了,返聘了五年該徹底退了,上頭有意提拔他做重案大隊的隊長,然而他總覺著自己不是當一把手的那塊料。脾氣暴,一言不合當場就炸,得罪起人來一點不含糊。當副隊還行,主抓案子,反正應付領導什麼的有師父在。
羅明哲就說他,知錯不改,實力踐踏領導底線,被督察請去「喝茶」還嫌人家茶不好,可著全局都找不出第二個這麼虎的。
當然陳飛有虎的資本。九六年「五三零」儲蓄所劫案,劫匪端著衝鋒/槍突突,子彈橫飛給支援的武警都壓得抬不起頭。武器老舊是一方面,更要命的是,劫匪手裡還有人質,這邊一旦反擊很有可能造成無辜傷亡。沒人注意陳飛是什麼時候爬到劫匪藏身那棟兩層小樓的上去的,根據在場的人回憶,一波衝鋒/槍的掃射過後,就聽玻璃破碎的「嘩啦」一聲響,眨眼間打從二樓一窗戶里飛出來個劫匪。那間屋子正好是人質們待的地方,一看控制人質的劫匪被撂倒了,武警迅速擊斃了其他劫匪,最終人質無一傷亡。
儘管因違反了紀律沒能獲得應有的嘉獎,不過陳飛勇對持槍悍匪的事迹倒是傳得人盡皆知。大家都敬他是條漢子,也都知道這哥們不好惹,好傢夥,連件防彈衣都沒有還敢往衝鋒/槍的槍口上沖,這得是多大的勇氣和多好的身手才能辦到的事情?也有人說他魯莽,不過羅明哲不這麼認為,根據現場的情況判斷,先制服控制人質的劫匪是唯一的選擇,只不過當時在場的領導沒人願意送手底下人去送死。
那個時候趙平生在北京學習,等回來聽說陳飛玩了一出虎口奪食,當場憋的臉都紫了。轉臉跟陳飛好一頓嚷嚷,那架勢,比局長還凶。隊上人從來沒見趙平生髮過那麼大的火,都以為他沒脾氣呢。慢慢的大傢伙發現,只要陳飛一玩命,趙平生就得急眼,好像這輩子的脾氣都攢陳飛身上使了。
其實呢,趙平生一點也不想和陳飛發火,可這人就跟長在他神經中樞上似的,有點風吹草動頭疼腦熱他都得跟著鬧心。他就是學心理學的,可翻遍了專業書籍,也找不出個專業術語來準確的形容自己的心態。只道那人開心了,他就開心,那人煩惱憂愁了,他也跟著失落。明明下定決心不去捅破窗戶紙,可還是忍不住幻想有一天能用同事、哥們、朋友以外的身份和對方相處。
「哎呦老趙,我真得說,你比我媽還絮叨。」
去碼頭的路上,陳飛聽趙平生念叨自己喝大酒的事兒聽得一腦門子的官司。不就跟羅衛東出去喝了頓酒么,至於逮著他就念叨?
趙平生正欲反駁,就聽曹翰群跟後座上默默幽幽的調侃道:「陳飛,這你可就會錯意了,平生從來沒拿你當過兒子啊,我看他是拿你當媳婦管了。」
「別說,我要是女的還真保不齊嫁老趙。」陳飛這神經粗的簡直能跑火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話對趙平生來說有多大的殺傷力,「要文憑有文憑,要能力有能力,業務沒的說,知冷暖會疼人,做飯還好吃,哦對,最重要的是,父母雙亡,嫁過去不用受公婆的氣。」
坐曹翰群旁邊的付立新一個沒憋住,「噗嗤」笑出了聲:「你可真逗,人家平生條件這麼好,娶一你這樣活閻王回家幹嘛啊?當門神吶?」
陳飛一聳肩,挑眼看向目光始終直視前方看似專心開車、實則內心翻江倒海的趙平生:「老趙,表忠心的時候到了啊,跟這倆二百五說說,我到底有多好。」
趙平生這才錯了下眼珠,遲疑著說:「反正我覺著吧,你要是女的,給照片貼床頭指定能避孕。」
後座上那倆直接笑炸了,嘎嘎的,氣得陳飛一拳鑿趙平生肩上:「會不會說人話?」
趙平生本來想接「跟你待久了沒幾個會說人話的」,轉念一想別那麼耿直了,回頭玩笑開大發了真招陳飛和自己急眼。他正琢磨著怎麼往回替對方找補,就聽車裡響起了手機鈴聲。
「誰電話響?」曹翰群拿出來一看,不是自己的。
「我的,」陳飛接起手機,「誒,我陳飛……呦,嫂子啊……嗯,你說……哦……這樣啊……那什麼時候……啊?現在?……呃,我現在?沒事兒不忙,育才是吧,我這就過去……嗯,行,你放心,回頭我給孩子送家去……嗨!別客氣,這不都應該的……我先掛了,誒,嫂子回見。」
掛上電話,陳飛一偏頭:「老趙,你先往育才中學那拐一趟,我去辦點事。」
「什麼事啊?」曹翰群問。
陳飛眉頭微皺:「老曾的閨女,在學校也不惹什麼事了,老師說讓請家長,嫂子馬上要出庭,去不了,拜託我過去給看一眼。」
曹翰群和付立新對視一眼,都不說話了。趙平生來局裡十五年了,並不認識姓曾的,看車裡陷入沉默,問:「這老曾是誰啊?」
「陳飛的師兄。」付立新替他解惑,「你進局裡之前剛殉職沒多久,媳婦是法院的,忙,經常顧不上管孩子,之前我們都輪著去給開家長會。」
「哦,沒聽你提過。」趙平生看了眼陳飛。
陳飛壓根沒心思搭理趙平生。就他所知,曾小青這丫頭極為早熟,成績也好,打上小學就是班長,初高中都是保送生,這麼乖巧的姑娘怎麼可能在學校惹是生非呢?
遇事就得分析,嗨,職業病。
十分鐘的功夫,車就開到了育才中學門口。陳飛的意思是他們先走,自己辦完事再過去。趙平生琢磨了一下,讓曹翰群把車開走,他和陳飛一起去見老師。眼下不知道什麼情況,萬一要真攤上個大事兒,多個人好拿主意。
進了教學樓,陳飛攔著個老師模樣的人打聽教導處的位置,被告知在三樓。敲門進屋,陳飛看曾小青和一個痞里痞氣的男孩都跟屋裡站著,旁邊桌子後面坐著一四十多歲的女老師。出來走訪,他們一般都穿便裝,也沒出示工作證。老師見家長,上來就跟人說自己是警察,沒那個必要。
曾小青見著陳飛,眼圈一紅,委屈的叫了聲「陳叔叔」。
陳飛抬抬手,示意她先別哭,轉頭沖那女教導主任點了下頭:「主任,我是小青媽媽的朋友,她媽忙,讓我過來幫著處理一下問題,您看,這是……」
就看那主任眼皮一翻,倍顯不屑:「呦,忙的都沒功夫管孩子啦,那生她幹嘛啊?」
——嘿我這暴脾氣!
陳飛一聽對方這口氣當場要竄,什麼毛病?有這麼說話的么?也配為人師表?要不是怕惹孩子傷心,他必須得告訴這女的曾小青是烈士子女,高考還能加分呢!
還好趙平生抬手扒楞了他一下,讓他硬生生憋住口氣。
「孩子大了,不好管了。」主任繼續陰陽怪氣的,「你們看看,她一女孩子,能給男生腦袋上打一包出來,我教了二十多年書,從來沒見過這麼野的小姑娘!」
陳飛和趙平生同時轉頭,注意到男孩的額角亮晶晶的,看著像是鈍器打擊所致的皮下血腫。曾小青似是要為自己爭辯,可未待她開口,主任又說話了:「看看吧,怎麼處理,是你們帶去醫院檢查檢查啊,還是等她媽來了再說。」
「不是,主任,孩子打架,總得有個緣由吧?」陳飛是真憋不住了,乾脆直接問曾小青:「小青,跟叔叔說,到底因為什麼。」
曾小青委屈的抽下了鼻子,看看吊著眼斜楞天花板的男同學,又看看皺著眉頭的教導主任,輕聲說:「他非要親我,我就拿墩布敲了他頭一下。」
陳飛差點就接一句「打的好!」,這特么誰家的小兔崽子,跟學校里就敢明目張胆的占女同學便宜!
男孩脖子一梗:「姑,你別聽她瞎說,我沒親她!」
——哦,原來是教導主任的侄子啊。
現在陳飛和趙平生都明白為什麼屋裡只有他們這一撥家長在了,原來人家的家長坐在審判長的位置上。也難怪,有教導主任撐腰,這兔崽子渾成什麼德行都不意外了。
「孩子,沒親,只能說明你沒有達成犯罪事實,但通過小青的描述,你是有犯罪意圖的,她後續所產生的舉動屬於正當防衛。」趙平生語調平和的陳述完自己的觀點,轉向表情錯愕的教導主任:「主任,我覺著這件事,小青從根本上來說沒有錯誤,所以無需為這位男同學的傷負責,反倒是我覺著,您應該追究他的不當行為。」
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家長,教導主任一時沒能接下話茬,反應了一會站起身,抬手指向曾小青,趾高氣昂的:「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看看,大夏天的,她穿個又薄又透的襯衫來上學,幹嘛啊?還讓不讓男同學上課了?」
陳飛一聽這話臉立馬黑了,就特么膩味這套「受害者有罪論」的觀點,尤其又是從一個當老師的人嘴裡說出來,搓火搓的太陽穴突突直蹦。盯著那個頭和自己一般高的男生看了幾秒,他眼神「唰」的一沉,繼而跨步上前——
啪!
結結實實一大嘴巴子照臉就招呼上去了,那動靜,脆的空曠的房間里盪響迴音。男孩當場就被打楞了,同時愣住的還有曾小青、教導主任和趙平生。
「老——」
「陳」字還沒出口,趙平生就看陳飛橫眉立目地質問教導主任——
「你說!一個巴掌拍的響不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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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念高中的時候就遇見個特別操蛋的教導主任,她兒子留級留到20了還沒高中畢業,見天跟操場上調戲其他年級的女生,借老陳的手抽丫一大嘴巴
感謝支持,求收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