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聚
「哥哥。」
「阿叔阿叔。」
「進來瞧一瞧呀——」
「怡紅樓包您喜歡，管您順意！」
「哎，這位阿叔裡面請——」
從辰時到現在，伏嵯峨在這裡吆喝了半個時辰了。
嗓子痛死了。
妙人剛給她燒的耳洞，也在太陽光的照耀下隱隱作痛。
呸！妙人這個死婆娘！
她只能在心裡暗罵。
「阿叔來瞧一瞧吧——」
「準保兒有您喜歡的姑娘——」
伏嵯峨繼續賣力地大喊。
現下時風，女子拋頭露面並不是什麼太光彩的事，尤其是在青樓里。
這一點，伏嵯峨很明白。
但她必須拋頭露面，把自己放到最有可能接觸到外界的位置。
哥哥才有可能看到她。
吆喝了一上午，沒攬到幾個客。畢竟花柳之事，還是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更有情志。
伏嵯峨憑記憶跑回自己房間，躺在床上，連飯也沒有吃。
過量的工作讓她感到頭痛。
「紅玉妹妹——」
正迷迷糊糊要睡著的小嵯峨嚇得一個哆嗦。
隨機伏嵯峨聞見一股飯香味兒，確切的說，是肉味。
妙人果然沒有食言。
伏嵯峨強撐著疲憊坐起來。
「妙姐姐來了，您自個兒坐。」
妙人把吃食擺上餐桌。又過來把小嵯峨抱到餐桌邊坐下，摸了摸小嵯峨乾癟的肚子和竹竿子似的胳膊。
「昨個兒忘了問你了。」
「你多大了，好孩子。」
伏嵯峨半晌不答，妙人以為她也不知，便低下頭去看她的臉。
正準備說：你也不知便罷了。
誰知道，妙人卻瞧見伏嵯峨直勾勾地盯著紅燒肉，像紅燒肉成精，把她的魂兒勾了去似的。
「咕嚕。」
伏嵯峨咽了口口水。
徐就姑姑曾經教過她禮節，大人不讓吃的時候，小孩子是不可以動筷。
想起徐就，伏嵯峨便想起蘭娘。
半個月前，她也是在一個青樓。
那個時候，她還有娘，有徐就姑姑。
淚花兒打卷，捲成串水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紅玉不哭。」
妙人邊說，一筷子紅燒肉夾到小嵯峨嘴邊。
伏嵯峨也回過神來，張開嘴，安然享受了她的伺候。
不吃白不吃，伏嵯峨心裡想到。她還不能太熟練地使用筷子，往往都是半插半夾地捯起來吃掉。
「妙姐姐，紅玉四歲了。」
伏嵯峨一口紅燒肉下肚，狀態好了大半。
妙人見她愛吃，便去找了個大薄餅，專門卷了半盤紅燒肉給她吃。
妙人也一直沒有說什麼，安安靜靜地看她吃。
伏嵯峨吃完飯，侍人來撤了餐盤。她便去睡覺了。
養好精神，一定可以讓哥哥看到我的！
伴著這種念頭，伏嵯峨進入夢鄉。
伏嵯峨是被硌醒的，她翻了個身，發覺粟米枕底下有什麼東西放著，硌的人不舒服。
她掀開枕頭一瞧，是一本小冊子，赫然寫著春宮圖三個大字。
伏嵯峨只認得字，卻不知是什麼。掀開一看。
「唔！」
「啪！」
她又使勁兒把書合上了，大概是妙人放的，伏嵯峨如此猜想。
伏嵯峨今日才知道，能在勾欄裡頭賺錢的事兒叫春宮。
還挺文雅。她在心裡暗暗吐槽一句。
要是真有那麼文雅，我怎麼會從小到大都被人罵是婊子養的賤種。
哼！
伏嵯峨把枕頭放下，春宮圖也塞到原處，跳下床，仔細穿好鞋子。
她腳上連日趕路的磨傷依然會痛。
伏嵯峨打開窗子往外看，今天的天很晴，只有一個黃昏的大太陽，是火燒起來的烈焰色。
該到了幹活的時候了！
伏嵯峨從疊放在床尾的新衣服里找了一身看著順心的換上，衣服也是妙人給她準備的。
伏嵯峨自己挽了個雙丫髻。
這兒可真不錯，妙人姐姐也是個好人。但是呢，我必須要和哥哥在一起。
伏嵯峨邊下樓邊想著。
到了大堂，她隨手拿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小口潤潤喉嚨，又快速放回去。
轉身去門口吆喝攬客去了。
「您裡面瞧一瞧——」
「各位裡面看一看！」
「包您順心管您順意！」
伏嵯峨盡量把話說清楚，可還是有些嘟噥不清的地方，聽起來帶著稚子的可愛。
「怎的要你一個小伢兒來，怡紅樓這是沒人啦？」
一個大肚子男子晃著扇子問，男子身後還跟著倆隨從，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財主。
伏嵯峨大腦飛速地想，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哥哥教過的詞——拋磚引玉。
伏嵯峨也曉得她名字的意思——高山。
「客官難道沒有聽過拋磚引玉之意嗎，紅玉這等大山裡來的粗俗人只能是磚，怡紅樓裡面的姐姐才是玉哩！您不進去瞧瞧？」
伏嵯峨把「大山裡」三個字咬了個重音。
而且她忽然想到，哥哥給她講過拋磚引玉的典故，似乎不是這麼用的！
管他呢！能把那土財主忽悠進去就成！
等找到哥哥，一定要讓他再把拋磚引玉的典故講一遍。
伏嵯峨走神的工夫。
一個和哥哥身量差不多的男子走進來。
伏嵯峨急忙上前，心跳地飛快，一瞬間額頭上汗都冒出來了。
「小少爺，您可不能……」
「媽的！本少爺有的是錢！」
「城東邊施粥的就是老子家的！」
伏嵯峨大駭，差點認錯人了。
粥棚在城東，伏嵯峨默默記下。
她繼續回門口吆喝著。
突然，一個乞丐走過來。
又有一群小乞丐走過來，都雙手合十，不停地乞求。
「行行好吧。」
一群乞丐就這樣叫嚷嚷的圍在了伏嵯峨身邊。
伏嵯峨很害怕。
為首的乞丐似乎窺探出了伏嵯峨的懼意，趁她拔腿要回的空當，使勁抓手伏嵯峨的手。
「啊！」
伏嵯峨駭得大叫一聲。
「臭乞丐，滾滾滾。」
伏嵯峨雖然也過過和乞丐差不多的落魄生活，可面對這樣無禮的乞丐，她還是罵出了聲。
那群乞丐應聲就散了。
伏嵯峨這才發現手裡多了一張字條。
「子時，粥棚，出漢中」
是哥哥！
伏嵯峨若無其事地繼續吆喝。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伏嵯峨急急地沖向廁所。
又是一盞茶的工夫，她已經從從茅房裡打了三趟來回了。
與伏嵯峨一同攬客地叫翠雲，這小伢子拉肚子可把翠雲嚇壞了。
翠雲叫了妙人來。
妙人來的工夫，伏嵯峨又去了趟茅房。
她回來的時候，妙人守在大堂，順路就把她帶回了一樓小嵯峨屋裡。
「妙姐姐，興許是紅燒肉吃多了。」
「我從前，可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
妙人一聽先是笑了，大概是笑她沒見過世面的樣兒。
「今晚上就先別幹活了，在屋裡好好歇歇。」
「我叫人抓藥去。」
「晚上給你弄些清淡的吃食。」
伏嵯峨大眼亮晶晶的，滿是感激地點點頭。
約摸大半個時辰后，翠雲給她端了葯來。
伏嵯峨抿了一口。
「呸！」
又縮回頭去。
「又燙又苦。」
「翠雲姐姐，先把葯放在床頭晾著吧，我喝著太燙了。」
翠雲依著她的意思，葯放在了一邊。臨走還不忘打趣她一句。
「到底是小，皮嬌肉嫩的。」
「翠雲姐姐，我好累，與妙人姐姐說一聲，我想清凈清凈，養一天。」
伏嵯峨話外之意很清楚——今晚，莫有人來挨老子。
又兩柱香的空，已經臨近亥時。飯菜也上來了。都是一些清淡的口味。
伏嵯峨無心吃飯。只是扒拉了兩下，裝作是吃過了。
拿來的葯一應倒進了花里。
花擺在窗戶旁邊，伏嵯峨趁著到葯的空，看了看一樓下面。
窗戶下面是一簇一簇的芍藥花，跳下去大概不會摔得太厲害。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亥時過半，正是怡紅樓最熱鬧的時候。
伏嵯峨打開窗戶，翻身跌進花叢里，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
小小的嵯峨伏在花叢里，努力辨認東的方向。
她長舒一氣，幸好去城東不需要經過怡紅樓門口。
伏嵯峨去半蜷著身子在花叢里越走越遠。
小嵯峨緊張極了，
她覺得現在腳步一踩重都會發出大樓傾倒的聲音。
怡紅樓周圍的花叢小嵯峨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終於，她走到了空地上。
伏嵯峨貼著路邊，開始拚命地跑。
不知過了多久，小嵯峨覺得自己胸膛里都是血，擠得生疼。
呼吸起來胸膛像火在燒。
她蹲在地上，抬起頭。
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身影。
那肯定是哥哥——
肯定是哥哥——
伏嵯峨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