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將相」之爭
二後生這麼想著,他心裡也慢慢地有了一個計劃,他想走出這片草原,到南方經濟發展快速的地方去看一看,領略一下,特別是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那裡是國家改革開放的前沿,那裡的同行是如何發展的?
經過這麼多年的打拚,二後生明白了一點,思想能決定行動的高度,而眼界又能開拓思想和認知,這是相互關聯的,也是相互影響的。很多事物,你連見都沒見過,那必然會限制你的想象力。連農村裡都是如此,「要想富,先修路」,為的也是讓人們能想法走出去,特別是大山裡的那些人,若沒有路,他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走出大山,都無法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麼得精彩。想象自己,二後生覺得也是如此,如果當初不從王灣子村裡走出來,那現在很可能還過著刀耕火種的日子呢,隨日出日落而天然地作息呢。
主意打定,二後生開始醞釀著自己的出行計劃。連著好多天,他也開始留意報攤上的報紙報道,還有收音機里的廣播。然而讓他生氣的是,他讀到的第一份報紙里,在醒目的位置,寫著北京那邊有一部分受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影響了的壞分子,在搞「打砸燒搶」,嚴重破壞了人們的正常生活秩序,國家從大局出發,開始組織解放軍部隊全城戒嚴。
看到這裡,二後生心裡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愛國的情懷頓生,希望國家能儘快出具政策,快到斬亂麻,將這股歪風邪氣儘早平息下去,還社會以安寧。從國家實行改革開發以來,作為一個個體,二後生明顯感覺到了國家日新月異的進步和變化,每一天都是嶄新的,每一處都像郊外的田野,小草、莊稼都在喜人地生長著,拔著節,抽著穗,處處洋溢著生髮的歡欣和力量,這是多麼來自不易的好時光。想想自己的小時候,家裡的糧食總是不夠,需要對付不少野菜和雜糧來填飽肚子,現如今,大米白面饅頭隨便吃,就連老家的糧食,也是連年豐收增產,不少人家都蓋起了新磚房,還有了存款,象徵家庭未來的學齡兒童也一個不落地入了書坊,開始了他們改變現狀、追求夢想的征途。
也就在二後生天天焦慮之時,十幾天後,身邊的報紙、廣播,還有電視都在同一時間傳來消息,四月份發生的那股濁流被平息了,首都及各地都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和繁榮,生產生活秩序也隨之恢復。聞此消息,二後生的心也終於平定了下來,全力投入到了工地的忙碌中了。有時候,二後生也會靜下來想想,每一個有良知的公民,都應該熱愛自己的祖國,這是最最起碼的家國責任。從小時候的語文課本或《思想品德》書里,以及「五講四美三熱愛」的教育當中,那些如岳飛、董存瑞、邱少雲、黃繼光、雷鋒的歷史及當代英雄人物的事迹中,二後生就早早地將愛祖國這份責任深深地植根在自己的心裡,無論歷經怎樣的風雨,都無法撼動祖國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由於換了一些新的機械,工程進度可是加快了不少,大夥的勞動強度也減小了不少,以前很多靠肩扛人背的活兒,現在都得到了解放。特別是往樓頂運送物料這一個事,有了龍門架和卷揚機,比起之前的拔桿和滑輪,可就省力省事省時多了。以前,蓋一層樓,大家拼儘力氣,也得十幾天,現在,七八天就可以完成了,而且經過攪拌機攪拌的混凝土和砂漿也更加均勻,配合比也更加精準,質量也更加牢靠,建出的房子也更加結實。當然,這也對幹活兒的工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學會操作,懂得使用和保養,特別是認真和仔細的工作態度。所謂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是這個道理。
這不,新攪拌機用了不到兩個月,工地上就出事了。一個開攪拌機的工人,在攪拌機里還有半罐混凝體沒有倒出來時,他就下班了,吃了飯,也沒再理會。結果,第二天大家一早上班時,才發現混凝土早已凝固在滾筒里了,合上電閘,無論怎麼轉動,裡邊的混凝土卻像死在肚裡的胎兒,怎麼也倒不出來。樓上的工人都在等著混凝土澆築現澆的樓板和陽台,但後台卻是怎麼也沒法正常工作。這可把大伙兒急壞了,不少人嘴裡開始習慣性地罵髒話,罵開攪拌機的是個「廢物點心」,還有罵得更難聽的。一幫人都停下來,圍著這個攪拌機看,看這個鐵疙瘩什麼時候才能正常運轉。這可把開攪拌機的工人急壞了,急得一頭汗一頭水的,把滾筒從這邊看看,那邊瞅瞅,就是想不出好辦法來。最後,實在沒法,工長李聚仙只好讓人輪起大鎚砸,才將裡邊凝固的混凝土一點一點地砸碎了,隨著滾筒的轉動倒了出來。但時間從早晨開始上班起,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小時,弄得好多工人沒法正常幹活兒,好好的時間耽誤了。
李聚仙脾氣急,同時他也怕兩位老闆知道了挨訓,就當著那麼多工人的面,把這位開攪拌機的工人沒頭沒臉地訓了一頓,說他是「睜眼吃乾飯的」,讓他以後必須汲取教訓,認真負起責任來。工作失誤的工人受到了批評,但他,以及現場看著的那些工人,也都跟著受到了教育,想法在以後的工作中,要盡量負起責任來,不能再出現類似的問題。
浪費些水泥、石子和沙子倒沒啥,但耽誤了幹活兒的進度,可是大問題。人們隨著走出來,也都發現現在的時間越來越寶貴,用那時流行的一句話說,那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效率。這可不比在老家地里熬陽坡,干多干少、趕早趕晚都沒多大區別,這裡有甲方催,有老闆和工長催,也有臨近的建築工地比著,慢了、晚了,都是要挨訓的。
還有的工人,也不知是從哪裡聽說的,說人家別的工地,在質監站驗完柱子、大梁和樓板的鋼筋后,澆築混凝土前,工長會讓工人偷偷地抽出少量鋼筋,用在接下來的樓層和部位,這樣就可以省下不少錢。畢竟,那時還是計劃經濟時代,大宗鋼材的購買還需要國營單位出面,來統籌購買,不光貴,手續還繁雜。要是省下了,那可是實實在在的錢呀。
李聚仙聽工人們幹活時在嚷嚷,事實上,驗收完后偷著抽鋼筋,他也聽說了,他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於是,這一天的傍晚,甲方和質監站的驗收完三層的鋼筋,提出整改意見,從工地離開后,他就指揮鋼筋工從陽台、樓板和大梁里,隔幾根鋼筋就抽掉一根,他覺得這樣沒事,就算是老闆知道了,也會鼓勵自己的做法。但他這個做法,被技術員王思凱發現了,堅決制止他這麼做,並站在樓頂上,訓罵工人。
但幹活的工人,可不理王思凱這一套。記工是李聚仙,他是工長,而王思凱只管技術和質量,這就好比行軍打仗一樣,一個軍長,一個政委,對應的,李聚仙就是軍長,而王思凱只能算個政委,發號施令、指揮出擊,該聽誰的?不用說,幹活兒一定是要聽「軍長」李聚仙的,因為什麼呀?他手裡有權力決定給誰記工還是不記工,或一天記幾分工,而這工分,到了月底,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出勤數,到了下個月初,或者夏收秋收時,會計計算每個人的工資是要靠這出勤天數和所記的工分的。也就是說,工長李聚仙手裡可是掌握著幹活兒工人的「生殺大權」的,這可是工人們養家糊口、乃至偷著生二胎的本錢。這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實惠,也是大家眼巴巴指望著的收入,就和莊稼地里撒了種子,就指望著秋天的收成一樣,這是「硬通貨」。
所以,當王思凱制止鋼筋工偷抽鋼筋時,有兩個鋼筋工根本不以為然,「這是李工長讓抽的,你要不同意,可以去問他去!喊叫我們幹嘛?」
「工人偷抽鋼筋,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錯誤,可能產生的後果多麼嚴重,他們除了不及時改正,居然還這麼強詞奪理?」王思凱是個技校畢業生,對工作很是認真負責,但有些年輕,經驗不是很足,聽了工人們的回懟,心裡憤憤不平,決心去找李聚仙對質,並理論一番,讓他趕緊制止工人們這麼蠻幹。
「李工長,是你讓鋼筋工抽鋼筋的?」找到李聚仙,王思凱想也沒多想,就直接質問他。
「王技術員,怎麼啦?人家甲方和質監站都驗完了,你扯什麼後腿?你不會是要故意給老闆浪費材料吧?」李聚仙仗著自己在工地工作多年,有些經驗,對王思凱這個小技術員,根本沒看在眼裡,對他來勢洶洶的質問,也根本沒當回事,所以,不僅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質問,反而質問起王思凱來了。
「你?你知道你這樣做,後果有多嚴重嗎?」搞技術的人,和安排生產的人,思維出發點就是不一樣,一個在乎的是圖紙以及技術和質量,一個在乎的是工地的進度快慢,聽著好像風馬牛不相及,好像就是天生的一對冤家,尤其是遇到爭執的時候。
「你別拿這套來嚇唬我!我在工地上幹了多少年了,你才幹了幾天?我吃的鹽塊子都比你多多了,啥不懂?」李聚仙知道自己沒有王思凱的文化高,也沒有他看圖紙看得明白,但他自覺得自己的經驗足,這就是王思凱無法比擬的長處,所以,他對這個毛頭小伙兒的意見根本沒放在眼裡,繼續擺著老資格,「農村蓋房子,那門窗頂上,只搭根過木,連鋼筋都沒有,也沒見誰家的房子因為這個塌了!現在,又是鋼筋,又是混凝土的,抽幾根鋼筋,能咋地?你還和我提後果,能有啥嚴重後果?」
「這不是農村的房子,這是辦公大樓,每個構件承受的荷載,都是經過嚴格計算才得出來的,配筋也是通過力學計算的。」王思凱也是堅決不讓步,句句都是專業術語,句句都是理論知識,聽得出,他的身上還是帶著滿滿的書生氣,還有不少的稜角。上學出來的人都知道,這應該是絕大多數從學校里畢業出來的學生的氣質。
「辦公大樓怎麼啦?不也是由基礎、牆、柱,門窗和樓板組成的?和農村裡的房子不也是大同小異嗎?」李聚仙見王思凱搬出了書本知識,像什麼「荷載呀,力學呀」等等的,自己聽著都頭大,也是自己的弱項,於是,他用自己的長項,以己之矛,攻其之盾,用自己多年來的經驗之談,試圖駁倒王思凱。再說,他覺得自己這個年歲了,也不願意和一個毛頭小夥子在這裡「華山論劍」,贏了怎麼也好說,輸了呢?當著這麼多工人,臉往哪裡擱?以後,誰還會聽自己發號施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