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未雨綢繆
二後生結婚典禮的日子確定后,一家人便開始忙乎了。
郭鐮刀上年歲了,也幹不了太多,就在家裡收拾院落,把那些雜草除了,重新打掃了一番。並且弄了些白土,用水泡了,拿著刷子把自己住的這間老屋刷了刷,這樣看著還白,還乾淨。而窗戶上糊的舊麻紙,也撕掉了,擦乾淨以後,又重新糊了一遍。而象徵著喜慶的紅對聯,也找村裡寫毛筆字好的「秀才」,提前寫好了,只等著鋪床(當地的風俗,典禮的前一天,也會邀請大家來提前慶祝)這一天,貼到門垛和窗戶上。
這兩天,因為自己家就一間房子,實在太小,郭鐮刀便找到大隊書記段玉寶,和他說了自己兒子二後生要典禮這事,希望段玉寶能幫著想個辦法,讓遠來的親家一家能暫住上幾天。「人家遠道而來,咱不能就讓人家在我那破房子湊合著,好歹人家還是個大領導,咱怎麼著,也不能太寒酸呀。您看看,能幫著想個辦法不?」
段玉寶,今年五十齣頭了,人高馬大,在王灣子村當了近二十年的大隊書記了,也是個識文斷字的人,很明白一些事理。老郭提的這點事,不算啥大事,而且也是村裡的一件好事。於是,他當即答應了下來,把大隊部勻出兩間來,讓老郭的親家一家住。同時,他還主動問郭鐮刀,「張羅這喜事,定好總管了嗎?」
「沒呢,沒呢!臨年無日了,誰家都在忙著準備年貨,我正發愁讓誰給主主事呢?孩子們一輩輩,就這麼一回,咱也不能太不像話呢!你說是不?」經段玉寶這麼一提醒,郭鐮刀倒是一下子想起來,「總管」還沒落實呢。
總管是幹啥的呢?那時的壩上,婚白喜事,無論大小,都得需要個總管。對於婚事,媒人固然重要,但總管也尤其不可或缺。他根據東家的計劃,結合家庭情況,需要進行系統的統籌、安排、組織,布局、協調等,事多著呢。都說人窮是非多,別看壩上人家生活條件不行,但禮數也多著呢,譬如:在安排賓客們落座時,就很有講究,誰坐正席,誰坐次席,這可是要嚴格分清楚的。否則,席間很有可能會有輩分大、掏禮錢多的人發牢騷埋怨,甚至把飯桌踢翻了呢。那樣,本來都是開心的喜事,就會惹來不和諧的聲音,影響了整體效果。
「老哥,你要不嫌棄的話,那我就毛遂自薦,讓我來當這個總管吧。二後生這孩子,我也是看著長大的,也沒幫上個啥忙,這次,也算盡我一份力吧!」段玉寶很誠懇,也很熱情。要說呀,在王灣子村,段玉寶憑著自己的為人和威信,也給人家沒少當總管,這一套程序,他熟悉。
「哦,書記,那敢情好!那敢情好!」郭鐮刀忙不迭地地點著頭。總管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這也算是婚事的樞紐部分。段書記出面,老郭放心多了。於是,他倆敲定,在第二天上午,段玉寶到老郭家,一起把具體事項碰碰。
二後生呢,讓夢蘭在家裡待著,他和栓栓、平子、六虎幾個發小,開著車到鎮上買結婚的用品,多數都是吃的。當然,也有門帘的紅絲綾布、二踢腳和鞭炮,紅秋衣秋褲、煙酒糖茶,以及給准老丈人丈母娘的聘禮等,多著呢。
這幾天,看二後生開著三菱越野車回來了,村裡的小孩子有事沒事都圍著看,摸摸這兒,摳摳那兒,然後再對著鏡子照照自己,互相搶著看自己那副臟樣兒,喜歡得不行,也不捨得離去。之前,他們很少能看到這麼好看的車,偶爾見個郵遞員騎輛摩托,或者有綠色大卡車從村裡經過,他們都會追著跑好遠,就為聞那股汽油味,覺得新鮮。這下子,自己村裡停著一輛,還比之前的那些更豪華、更闊氣,就更勾起他們的稀罕勁兒了。
「你們不能碰,這是我二爹的車!你們萬一碰壞了,可賠不起!」此時的月娥,儼然一副小主人的模樣,神氣得很。
「嘿嘿,我們摸摸還不行?又摸不壞!」和月娥同年而歲的豆豆,是個愣頭愣腦的小男孩,整天和月娥在一起玩耍。此刻,他乞求著月娥,想讓她同意自己的做法,他實在是太喜歡這輛車了,他甚至盼著自己將來長大了,也能開上這樣的「豪」車。
「你只能摸,不能碰啊!你可以,他們不行!」月娥嘴裡嚼著糖塊兒,順便給了豆豆一塊兒,但卻捨不得再給別的孩子。
當二後生拉著人,發動著車時,月娥、豆豆這一幫小孩子,就站在車後邊的不遠處,等著追汽車,聞那股汽油味兒,看誰跑得快,看誰能追得上。但是,他們哪裡能追得上呀?車一溜煙兒跑遠了,他們這幫孩子便悻悻地,互相打鬧著,一起扭頭回來,在院子里開始玩「跳方」了。
而蓮子,從那天和二兄弟說開以後,心裡一下子豁亮多了,原來的小紅臉蛋更顯得紅了,就像是她自己要結婚似的。她去村裡的供銷社又買了些新棉花回來,叫上了和自己要好的秀蘭,也就是平子媳婦,兩人把炕上收拾乾淨后,把褥子面和被子面鋪展開來,邊聊著天,邊在上邊絮著棉花。這兩人做針線活兒,都很拿手。只見他倆把那褥子和被子的棉花絮得厚薄均勻,像一層層潔白的雲彩,然後蓋上面子,指頭上戴著頂針,大針眼兒認上了白線、雙股,但最後為了讓針線頭小些,這樣看著好看,在被面上只留下單股線印兒。
穿針引線開始了。那一行行的針線,時而鑽入被面,時而又躍了出來,像海豚在大洋里嬉戲一樣純熟。蓮子和秀蘭一邊呱啦著,一邊也不耽誤手裡的活兒。在堂屋裡弄豬食的大後生,只聽得秀蘭說:「蓮子嫂,這下你有福了!招奉了這個一個有錢的小叔子,以後你可有好日子過了!月娥將來上學的學費,也有了著落了!」
「哎!他們好了就好,能幫架一下她爺爺,我們的負擔就輕了!至於說月娥,現在還小著呢,等大些了,再說吧!」說老實話,蓮子儘管對老公公不好,但她心裡也惦記著呢。以前日子窮,自己只能吃上半碗稀飯,有心孝敬也沒力呀!
…………
兩人的聊天,在堂屋裡忙乎的大後生,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幾天夜裡,他總是失眠,回想自己這些年,對父親那樣,他心裡也很是慚愧。每次飯熟時,想端碗飯給隔壁院里的父親,但瞧著媳婦那厲害的眼神,他又猶豫了。為了少些爭吵,為了自己小家的安寧,他就偷偷地教給女兒月娥,讓她端著給爺爺送去。這樣,媳婦蓮子也說不出啥來。另外,他也發自內心地為二弟高興,事業幹得好,找的對象一家也很通情達理,是個正經人家。這讓他很是開心。那天二弟和父親去給母親上墳,他沒去,他覺得對不起死去的母親,這些年沒有幫襯上二兄弟。
但這一次,他決定做一回主,他也不打算和蓮子商量了。他決定把家裡這頭養了一年的豬殺了,給二弟辦事月(土話,辦婚禮的意思)用,這樣就省得買肉了,也算盡份兒當哥哥的心。要說,眼前的這頭豬,從過年抓回的十來斤豬娃子,到現在也養了將近十個月了,平常喂些野菜,膘不是很好,但用手丈著,從尾巴開始到脖子,也有七八匝了,怎麼也得有將近二百斤了。臨要殺了,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就喂幾頓純糧飯給豬,讓它做了一回豬生,臨死時,也吃上幾頓好飯。
蓮子和秀蘭,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就把四鋪四蓋做好了。不到典禮的日子,她怕弄髒了,就又放到了櫃里。要知道,這四鋪四蓋,在那時的農村,可頂得上半年的收入了。
不過,要說呀,這些新鋪蓋,二後生和夢蘭,也就是用幾天的事。等他們過了年走了,還不得都留給蓮子他們?但好歹用個新,新婚新人新鋪蓋,這對於那年月的娶媳婦,也很關鍵。
這兩天,二後生在忙碌著買菜買吃的的同時,還專門拿著村裡開的結婚介紹信,以及夢蘭單位所在地開的那一份,買了幾包喜糖和喜煙,騎著自行車,後邊馱著夢蘭,到公社裡的民政所發了發。坐在板凳上,互相依偎著,照了張二寸的合影,黑白的,作結婚照,算是把結婚證辦了。這下,他們可就是合法夫妻了,權益受到了法律的保護。
五里地的路程,二後生刻意騎得很慢,而坐在後座上的夢蘭,緊緊地用雙手摟著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後背上,「親愛的,你想啥呢?」
「我在想,想我們以後的日子!我願意用一生去愛你,呵護你!絕不讓你受半點兒委屈!」二後生舉手對著天,算是他對夢蘭的誓言吧。
想當年,上初中時,他也曾用這樣的口吻,給自己暗戀的女生寫過情書,但因為自卑,一封也沒有發出去過。
「你將來發達了,不會變心吧?」夢蘭在考驗他。
「放心!就算海枯石爛,我也不會!」二後生長嘆了一口氣,很認真地回答道。
「那我們拉鉤!」夢蘭說著話,將右手手指伸到前邊,找二後生的手指頭。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動搖!」二後生感知到了夢蘭的小手,用小指勾著她的小指,又用大拇指頂著她的大拇指,做了鄭重的承諾。然後,他怕夢蘭凍手,就用一隻手抓著車把,另一隻大手緊緊攥著夢蘭的小手,貼在了自己的心窩處。
「親愛的,聽到了嗎?我在用心說話。蒼天作證,將來我若壞良心,天打雷劈!」
「喔喔,我可捨不得!」夢蘭是個純真的女孩,從沒有談過戀愛,二後生算是她的初戀。在父母的撮合下,她也早已深深地愛上了他,她不在乎他的出身,相反,很是同情他,為他洗衣,做他愛吃的飯。為此,夢蘭還特意學會了做莜面,搓莜面窩窩、還有魚魚,熬山藥蛋。只是,她骨子裡還是傳統的,她要把自己最珍貴的貞操,為自己親愛的人,留到洞房花燭的那一晚。
臨近傍晚,外面的天開始有些陰了,西北風也「呼呼」地開颳了,像要下雪一樣,很是寒冷。往家走的兩個年輕人,逆著風,有些蹬不動,便下了車子推著,然後你儂我儂,不時親吻著對方的嘴唇。尤其夢蘭,還很有些小女孩子氣,不時地撒著嬌,說自己冷,讓二後生抱抱。
家裡這邊,郭鐮刀和段玉寶碰過頭后,把要邀請的親戚、朋友、以及村裡的這些鄉親都列了個遍,盤算著計劃多少桌。桌椅板凳碗筷子、還有要買的菜蔬、煙酒糖茶、以及席面上的菜種、誰負責端盤子、誰負責通知親戚朋友等,都列了單子,並做了安排。跑腿的這些事,就交給二後生的這些發小們,他們年輕,不怕辛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