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結連理25
上元燈節,風辭月和白秀去了都城,他們在人間相守快六十載,天子都換到第三任了,也到了鼎盛時期。都城到處都是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難免喟嘆,只有壽數不長能力不大的凡人才能將生活過得絢爛極致。
他們逛天街賞花燈品美酒觀歌舞,白秀舉杯對月,感嘆一句:「人間真美!」
風辭月扭臉望著白秀,雖沒說話,但神情里只專註著眼前人的美。
中夜,兩人隱身登上了城樓,站在了當今的天子身後。白秀是仙身,今夜又是個特殊的日子,風辭月雖然入魔,但三界的任何地方都對他沒有阻礙。天子雖只接掌龍印三五載,卻已到中年,一身黑色冕服肅正威儀,身旁的皇后滿身錦繡富麗堂皇,兩人攜手普天同慶。
「月神大人!」下界來賜福的天官們遇見了白秀,以及和白秀站在一起的大顯王。
眾神臉色難辨,面面相覷的還是過來打招呼,他們已經適應了如今的月神再不是從前那個冰雕雪刻孤芳自賞的大美人。那創世的三四千年,白秀一向沒什麼架子,又是個講情義的豪爽性格,還能獨當一面自帶大哥氣場,天生有吸引小弟的體質,一幫小神小仙都愛跟著他混。
從前有過過節的那些地仙,不知為何後來再也沒見到,不管是呂涯還是風辭月所為,白秀卻不想深究了。
神界時間長,五六十年不見,不過昨日。若不是忌憚又膈應他身旁的風辭月,這幫小仙早跑來跟白秀寒暄說笑了。
「你們忙你們的,不必管我。」白秀嘿嘿直笑,神采飛揚下又是穩穩地從容淡定,坦坦蕩蕩的與風辭月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避嫌也不想解釋什麼。
那些天官們到底還是度量了風辭月的臉色,見他木然著神情,似是不想計較,可也按捺著不耐煩,於是便識趣的匆匆告退。
白秀見人都走了,暗戳戳的支棱起一隻手出來,風辭月望著身前天子與皇后禮節性的攜手,一把握起白秀修長卻有力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城樓下一坐在其父肩上的小童指著天空中偌大的銀盤大呼:「阿爹快看吶,月兒這樣大這樣圓還這麼亮!」
小童的父親還沒來得及攔他,白秀眉眼一抬,已經將這小童的左耳割了一道缺口。小童還沒感受到疼,只是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哪知道低頭一看,一手的鮮血,立即嚇得撕心裂肺的嚎了起來。他父親一把將他抱入懷中連忙安慰:「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能伸手指月亮,沒事沒事,養兩天就好了,阿爹帶你去買糖人!」
風辭月斜睨了白秀一眼:「幼稚!」明明不屑,可是眼中卻蘊著滿滿的寵溺。
白秀冷哼一聲,傲嬌道:「本座乃天神,豈容凡人小兒冒犯!」
夜深了,兩人坐在了屋頂上賞月,白秀喝了一壺酒,人有些昏昏沉沉,垂搭著眼皮卻固執的仰頭看著深藍的夜空。
「風哥,你給我喝的是什麼酒,怎麼這麼醉人?」白秀眯了眯眼,黑如耀石的瞳仁看不出多少情緒,月光照在他瑩白如玉的臉上顯出了幾分清泠。
「我們走吧,是找個住處還是回去?」風辭月看向歪靠在他身邊的白秀。
「再等等,我想看日出。」白秀說。
風辭月抓過白秀的手,唇在指尖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沒說話,然後抬頭與白秀的目光看向同一處。
今夜是個好日子,月宮很熱鬧,即便主人不在,底下的人也是鐘鼓饌玉紅紅火火。從前月夜不管月宮中事,一切都讓他們自便,許多事情要讓呂涯來協調。後來白秀入主,倒是操了不少心,尤其是創世的那三四千年,底下那些職能天官新舊更替也讓許多人都成了他的心腹。
白秀每隔上一兩百年也會去月宮與他們一起熱鬧,只可惜他那時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興緻也不高,卻還不計身份的給他們編曲奏樂。若是此刻他能帶著風辭月上去與他們玩鬧一番,大概會很有趣。
可他沒有歸屬,更無權替月夜做主。
「風哥,走之前把我的鳳翎還給我吧!」說的是走之前,可白秀這個時候卻伸了手。
風辭月低頭看了一眼白秀的手掌心,勾了勾嘴角笑問:「送出去的東西還要收回?」
「我怕到時候身入火海,強制召喚,活生生的從你心臟里抽離會很疼。」白秀緩聲道,「你不還,也留不住。」
風辭月抬頭看天,眸光閃爍明亮,嘴角依舊帶著笑:「是呀,留不住,但是你自願給我的,我不想還。」
白秀無奈的「唉」了一聲:「罷了,隨你吧。」
風辭月沒說話,如今他成熟許多,無謂的爭吵不想再多說了,也不想計較公平不公平,他都怕白秀會跟他說出「天地不仁」的話來。
兩人都不再說話,白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如今她可以自行現身,卻也安靜的坐在不遠處。他倆看天,她看他倆,以為他倆不會坐多久,沒想到真的等到天亮了。還沒等到日出,都城早已蘇醒,小餛飩的香味太具有穿透力,白螭先開了口,說了一句:「餓了。」
「走,吃飯。」白秀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明明一點沒合眼,轉身時卻神清氣爽明眸璀璨,像是一夜好眠悠然清醒。
白螭揚臉看向白秀怔了怔,嘴角不自覺的彎了起來,他這個人很容易讓人對他入迷,也異常眷戀被他照顧的滋味。
「太陽還沒升起!」風辭月說。
白秀笑道:「太陽每天都照常升起,看不看的也沒什麼特殊含義。」
風辭月是從無盡黑暗裡走過來的,大約只有他們能明白在混沌之中看見明光意味著什麼,可現在沒有誰能跟他感同身受了(呂涯不算,他也看不上),他問白秀:「三十六重天上沒有風,什麼感受?」
白秀沒有去過三十六重天,可他還是回答:「寂靜。」
「那如果這個世界也沒有風呢?」白靈風又問。
「會毀滅吧!」有點地理常識的都知道,沒有風就沒有潮汐,就要落入死寂,可一說到死寂,白秀陡然想到,曾經的冰國在受過第一次酷寒極冰以後就再也沒有風了。
「風哥——」白秀抓住了風辭月,欲言又止。問了也是白問,風辭月是風的原始之神,能調控風,也可以掌控風,但若沒有他,這世上的風卻並不會消失,哪怕沒有風神,三界該如何運作依舊不會亂了秩序。何況風辭月也從未將自己活成信仰,他的存在與否都不如月神那般有象徵意義。
那麼,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這一會兒,太陽出來了,一輪紅日跳出天際,從都城的屋脊之上緩緩升起。三人都發了愣,不約而同的面向著還在正月里的初陽。清冷的早晨,看不出從三人鼻息里探出的寒氣,凜凜的寒風,三人也都是髮絲不動衣袂不飄,紅光照射在三人的臉上,也看不出朝霞該有的生氣。
「涅槃之火已經不能再堅持了,一旦赤|匪被浴火焚的沒了靈識,他就會自己跳入。」白秀說,「我不能再拖了。」
涅槃之火八千年開一次,沒有鳳凰投身浴火,或者沒有施出之地,掌涅槃之火的人就要以身殉火。黑水大君本身就是赤鳳,屬火,涅槃之火除了讓他經歷一場焚身之苦,重塑仙身之後不會對他有太多的影響。
這也就是為什麼涅槃之火威力無窮,卻沒誰敢惦記,不僅因為赤|匪是天家人,身份高貴,更是因為沒幾人能承受住並且反覆承受這樣的焚身之痛。
「韋捷還沒來找你,怕是那隻火鳳還能堅持,他是天公天母的精魂所化,潛力巨大,此番能讓他再突破一層階梯。」風辭月依舊看向火紅的天際,沉沉道,「若定數不變,這孩子便是下一任天帝。但變數也太多,他不一定能渡完成為天君的萬劫之難,而且呂涯也不一定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風辭月心中憚憚,把月億萬年的記憶給了呂涯興許是件錯事,那些沉重的前塵往昔會迅速的催促呂涯蒼老憔悴,何況他還折了一半的神力,這對驕傲的呂涯來說是更深一層的打擊。
他一向沒有姜靈的大局觀,活的狹隘,他忘了呂涯即便是蟲豸睚眥但他也是穹蒼聖主諸天宗王。天界為三界之首,卻也擔負的最多,呂涯內憂外患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赤|匪連韋捷這一道劫都難渡,就算他能應付後來的數十萬道天劫,他對呂涯又該如何?呂涯乃天龍之身,上界稱帝,下界為尊,命格太過尊貴,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安閑,更不可能隨性,而他想要的只怕也難如願,一旦被人戳中脊梁骨,他再無法硬氣。
風辭月突然暴露天機,白秀臉上難掩愕然。
「看,我就說他什麼都知道!」白螭翻了個大白眼,不耐煩道,「到底要不要去吃飯呀,我都要餓死了。」你餓死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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