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朱瞻祐忙道:「萬萬不可!」
漢王厲聲問道:「有何不可?難道你還記掛那女子!依我看陸兒的法子非常好,這樣一來韃靼不過是娶了個女子回去,我們許諾的條件也可少些。」
朱瞻祐:「可是…」
朱瞻陸打斷道:「可是什麼?父親,兒子聽話韃靼一向民風彪悍,那陳清歡乃江南女子,到了大漠說不定幾年便會被折磨死,那樣豈不是一勞永逸!」
朱瞻祐還想說些什麼,漢王卻認為他是婦人之仁,只向朱瞻陸道:「甚好…甚好,就這樣辦,你即刻去與手下人想個和親的名目,再派人帶著我的手書去韃靼與他們可汗商談。記住!來去要快,行事千萬小心!」
「是!兒子親自去辦,父王儘管放心。」朱瞻陸喜不自勝地領命去了。
想起那清麗脫俗的陳清歡,朱瞻祐自是心有不忍。但一面是情人之思、一面是血濃親情,朱瞻祐便是不忍,也只能裝作不知。
夜色漸深,朱瞻祐心境格外煩擾,對月獨酌卻遲遲未能入醉。
朱瞻祐長嘆一聲,碎了酒罈,獨自一人縱馬出府去了城東。
有一個人,他許久都未見了。
*****
今日是十五,八月旱了半月,第一場雨便落在了這闔家團圓之夜。
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與至親至愛之人在這極好的月色下聽雨夜話、共訴情長。
這一切,在今次之前,言素也是一直擁有的。只是這一次…諾大的言府,他再也無親人相伴了。
自從昭獄里接回言素,秋風一直時時守在屋內,言府上下照料的也無微不至,但言素仍然一直未曾醒來。
秋風看著高燒不退的主人,心裡又急又氣,反覆盤問了郎中原因,又開了兩三服藥給他猛灌下去,直熬到深夜時分言素才些許有些意識。
「大人,大人你醒了?大人你能聽見我說話么?郎中…快叫郎中!」秋風一見到言若白指尖微微抖動了下,立即激動的跑上去想要喚醒他。
但言若白緊皺著眉頭,似乎陷在了夢魘之中。
郎中被從睡夢中拉出來,緊趕慢趕地跑來給言若白號了號脈,忙道:「這就成了!高熱一退我再施針下去,小公爺立馬便能醒過來!」
秋風急道:「那你還等什麼,快啊!」
「是…是。」郎中忙拿起藥箱,取出針來在火上過了三溜,方下針往言若白臂上、胸口上的穴道刺去。
五六針下去,言若白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低聲道:「水…」
秋風一見言若白醒了,只覺得塌掉的天重新撐了起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沏了茶來。
言若白嘴唇乾裂,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他低下頭將茶一飲而盡,方抬眸掃視了一圈,淡聲向那郎中道:
「有勞郎中了,我已無礙,您請下去歇息罷。」
郎中忙道:「小人不敢,小公爺醒了便好。小人一家曾受國公府大恩,若是小公爺有什麼事,那國公爺可如何能安心走呢…」
「咳…」
那郎中不知曉言若白尚不知其父已死的消息,秋風一聽他說漏了嘴便忙輕咳打斷道:「時辰不早了,郎中請回吧,明日賬房定會多封些銀子去府上。」
「等等…」
言若白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方才說…國公爺要走?我父親…他是要去何處公務么?」
郎中面色一滯,原來小公爺還不知道國公爺去世的消息…
秋風忙回道:「是是是,北方有些動亂,國公爺去了冀州巡查兵事,有些日子才能回來。」
言若白眉頭一緊:「去冀州…巡查兵事?父親這些年…甚少離開京城,如今既無天災也無兵禍,皇上怎會讓父親…親自去冀州巡視?」
「是…」
秋風本就不會說謊,這一心急臉色漲得通紅,尋思了許久才解釋道:「是…是…嗯…是因為近日朝中事少,兵部也沒有合適的人能去,所以國公爺才自請去巡視的。」
「咳…咳…」
言若白緊繃著神色搖頭道:「這不可能…兵部新任尚書…身經百戰,頗受皇上信賴,怎會派不出人去?你如實…告訴我,父親究竟去哪了?」
言秋風對朝中政務一向不懂,如今編無可編,只能低著頭沉默。
「秋風,你快說…」言若白又一次追問道。
秋風還是不語,言若白於是看向那郎中:「你來說,我父親究竟怎麼了?」
郎中面露難色:「這…」
二人的沉默讓言若白心裡沒由來的發慌,他一把掀開被子欲去尋父親,可剛下了床便腿一軟重重摔在了地上。
秋風心一驚,忙上前攔住言若白,苦求道:「大人,你在昭獄受了很重的傷,我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來,你現在剛剛醒來身體還十分虛弱,外面下著大雨你千萬不能出去。」
言若白的聲音有些急促、又有些沉重:「那你說…你告訴我,國公爺究竟怎麼了!」
秋風緊了下眉,欲言又止。
言若白一把甩開秋風的手,又掙扎著站起來要去尋父親。
眼看著言若白的身子便要踏進那大雨當中,秋風心一沉,重重地跪了下來,哽咽道:「大人,國公爺…國公爺已經不在了。」
言若白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他緩緩回身看向秋風:「你說什麼…什麼不在了,你再說一遍。」
秋風重重地磕了個頭,聲音裡帶著哭腔:「國公爺…國公爺已經走了五日了,如今這府里只剩下大人你一個主子,你若是再出些什麼事,叫我們這些人拿什麼臉去見國公爺。大人…算我求你,你好好養著身體罷。」
耳邊本該充斥著雨聲,可是這一刻言若白彷彿什麼都聽不見了,那一瞬有如永恆一樣長。他愣在那站了許久,直到一聲驚雷將他喚醒,他才踉蹌著冒著大雨跑去了正堂。
遠遠地,言若白便看見正堂處滿目白色,燈籠、幔帳…
言府這些年從不用白色,也對…沒有白事哪家人會用白色?
可言府只有兩位主子,不是他…難道真的是父親?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言若白瘋了一般跑進正堂,堂上碩大一口棺木落在正中央,棺木的規格和裝扮都彰顯著主人的身份。
堂上守夜的下人們見到言若白均驚喜道:「小公爺,您醒了!」
言若白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了,他的眼裡只有那一尊棺木。
一步一步,言若白拖著沉重的雙腿緩緩踱了過去…
他終於走到了棺木旁邊,整個堂上下人雖多,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秋風緊隨其後跑進來,見到言若白已然看見了父親的屍體,只能默默地守在其身旁。
言若白看著父親灰白的臉龐愣了許久,胸口忽然劇烈地起伏,身體也顫抖了起來。
秋風忙上前扶住言若白,下一刻,言若白腿一軟半跪下來,喉間腥甜、嘔了一大口鮮血。
一旁的下人都慌了,互相急著指揮:「郎中,快找郎中!」
言若白揮手制止:「不…不用。」
秋風心急:「大人你的身體…」
「我說不用!!」言若白忽然大吼了一聲。
那是這麼多年言若白第二次對下人們發火,平日里他待人溫善、最受下人們愛戴。
此刻國公爺過世,下人們也知他是一時心急,但也都是擔心他而已。
秋風嘆了嘆氣,吩咐道:「罷了,我在這裡,你們都下去罷。」
言若白緩了許久,方問秋風:「我爹…是什麼時候走的?」
秋風低聲道:「國公爺…是五日前夜裡…離世的。」
言若白復問:「我爹一向身體康健從未有什麼大病,為何會突然暴斃!」
秋風臉色陰沉了下來,握緊了拳頭猛砸向地面,氣道:「都是倪蕃!都是他!國公爺那幾日忙著朝中政務未曾怎麼休息,剛一回府那倪蕃的人便來報信,說你被刑訊至重傷危在旦夕…國公爺一時心急,血迷了顱竅。我請了太醫院院判前來,可是…可是還是救不回國公爺…」
秋冬越說越難過:「大人,你打我你罰我吧,是我沒有保護好國公爺…都是我沒有保護好國公爺…」
言若白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又問道:「倪蕃呢。」
秋風:「他私下刑訊上官,昨日被傳進宮問話,皇上已將他關進了天牢由刑部議處。」
言若白撐起身子站了起來,回身便向外走。
秋風連忙上前攔住問道:「大人要去哪,夜這麼深了,有什麼事我替你去辦。」
言若白強忍著憤怒,嘴唇止不住地抖動,牙齒幾乎都快咬碎了。
「讓開,我要去殺了他。」
秋風忙攔道:「大人不可,且不說你現在剛好真的不能再淋雨了,便說那刑部天牢,大人如何去那裡殺人?」
言若白冷冷道:「我再說一次,讓開!」
秋風一把抱住言若白的腿,苦苦求道:「大人你冷靜些,我求求你冷靜些!事到如今皇上已然知道了言府的委屈將倪蕃重罪落獄,你若還跑去刑部殺人,那皇上會如何處置您?」
言若白想要推開秋風,秋風只是死死地抱著言若白。
「大人!我知道你不在乎你個人安危,但你能不能替國公爺想一想,替言府上下想一想,替常家軍、替陳境主…替我們所有人想一想!」
「國公爺臨走之前,連夜叫我請了陳境主過來。我雖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但國公爺定然是為了救你!」
「這幾日朝中多位重臣患病,連太孫都稱病不上朝,這定是陳境主的主意…如此才能救你出來!」
「你昏迷這幾日,府里上下所有人都日夜懸心,大家都希望你能醒過來,能撐起這英國公府。」
「大人,雖然國公爺去了,但您還有我、還有陳境主、還有許多許多人都在關心著您,如果您就這樣去了…丟了命,那您可有想過我們今後如何?便說陳境主,您不是說如今漢王虎視眈眈,下一步定然是盡全力對付她么?您若出了事,那日後誰來保護陳境主?」
清歡…
父親…
言若白驀地停了下來,只默了半刻,眼前一黑…倒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