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洛鳴蟬沒有讓池硯付款。
儘管這點錢對於池硯來說不算什麼。
但是洛鳴蟬有洛鳴蟬的堅持。
剛拍完戲的流量女明星從自己的銀行賬戶取出一筆錢來,手頭立刻從小有富裕變成緊巴巴。
她和池硯一起去機場,池硯是飛往美國簽約Cita的收購案——不出池硯所料,洪董事長知道情況后,洪都時代果然自動退出了對Cita這家特效公司的競爭,而洛鳴蟬則是要去洛娟給她指出的南方小城。
那是她母親老宅所在的地方。
候機時,池硯不停撫著她的後背,見她表情凝重,心神頗不安寧,問:「要不我推遲幾天,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洛鳴蟬勉力一笑:「哪用你出馬,就是回老家一趟,我自己一個人搞得定。」
池硯眉頭不贊成地皺起來,廣播聲響起,洛鳴蟬還是把他推向了登機口。
他只得無奈地在她頭頂上揉了揉,擁抱住她,貼著她的耳邊說:「小空,無論什麼事,等我回來。」
洛鳴蟬望向他英俊溫柔的側臉,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到達小城已是深夜,江南的風並不比北方溫暖,更吹不散人身上的疲憊和倦意。
小方助理提前訂好了房間——他父親前段時間身染重病,洛鳴蟬給他放了帶薪長假,讓他回家好好照顧爸爸,所以《焚心》拍攝期間,小方一直沒有跟組。
一連幾個月時間,小方都在醫院陪床,人熬瘦了很多,好在他爸爸的病情穩住了,終於沒有了大礙。
對於小老闆的慷慨,小方既激動又感激,畢竟很少有明星進組不帶助理,遇到這種情況,另找一個助理都是有可能的,洛鳴蟬卻完全體諒他的困難和心緒,還一直給他留崗,哪怕在組裡麻煩的是洛鳴蟬自己。
有這樣的老闆,沒有哪個助理不會全心全意。
兩人在老宅附近的旅館住宿,洛鳴蟬躺在沒有暖氣的房間里,身體不由自主地發熱,手裡緊攥那串磨出光的黃銅鑰匙,一夜未眠,內心滾燙。
天剛蒙蒙亮,她就拉著小方往老宅趕去。
老宅建在臨海的山坡上,周圍樹木很多。
洛鳴蟬和小方一路沿著羊腸小道往山上走,南方的冬天很冷,空氣潮濕,偶然還能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鳥叫聲。
小道是人踩出來的小道,不算寬,但是很乾凈,這一路間隔不遠總有幾戶人家,都是自家蓋的那種房子,屋頂上一層層青灰瓦片,檐角尖尖的,屋檐下面散散落落地種著花。
走著走著,鼻子中忽然聞到濕鹹的氣息。
洛鳴蟬抬起頭,她看到了海。
作為一個北方長大的孩子,很神奇的,洛鳴蟬對海並不陌生。小時候跟著劇組走南闖北,自然是見過海的,長大了拍電視劇,拍電影,錄製節目,也在海邊待過,遊玩過。
她見過的海很多,深藍的,淺藍的,平靜的,呼嘯的,最美麗的當然是馬代的海,其他海也不錯,各自有各自的風貌,各自有各自的色澤。
但此時此刻,呈現在她眼中的海,是不一樣的。
這是母親家鄉的海。
海的顏色不是純澈的藍,南方的海,彷彿也帶著南方特有的風味,在冬日的風下波光粼粼地閃著,在洛鳴蟬心裡,留下別樣的痕迹。
洛鳴蟬駐足看了一會兒,小方在一旁問她:「小老闆,你在看什麼?」
洛鳴蟬說:「我在想,我小時候,有沒有在這片海灘上玩耍過。」
小方站在她身邊,也把身子扭轉成同一個方向,朝前看了看海:「小老闆,你小的時候,一定特別可愛。」
洛鳴蟬笑了一下,抬起腳步繼續往前走,走了十五分鐘,終於看到山坡盡頭的江南民居。
洛娟說的就是這個地方。
給她鑰匙時,她說,一直往前走,房子建在山坡上,山坡盡頭的地方,最前面的屋頂有幾塊刷成粉色的瓦片,組成一朵五瓣花的形狀。
現在房子就在十幾步開外的地方,遠遠看上去,那五瓣花的形狀果然明顯。
別緻的圖案,建造房子的人,一定是個在生活中極有情趣的人。
洛鳴蟬走上前去,房子的大門是硃紅色的,江南空氣乾淨,饒是如此,多年無人居住,門上還是蒙了一層灰。
房門前種了一棵老樹,葉子都在冬天裡掉光了,枝幹倒是粗壯的,不過樹杈很凌亂,可以想見,也是很久很久,都沒有人打理過了。
洛鳴蟬站在樹下,腳下的草長了足有半尺高,早就沒過了人的腳踝。
深吸一口氣,她伸出手來,從兜里掏出攥得很熱的黃銅鑰匙。
她把鑰匙對準鎖眼,不知怎麼,手不自覺地抖著,對了兩次才插了進去。
鎖眼很深,鑰匙轉動的時候,能聽見機括在裡面「咯吱吱」的聲音,好像一個很久不活動的人,緩慢而沉重地轉著自己的骨節。
有那麼一瞬間,洛鳴蟬很怕銅鎖年久失修,鎖芯生鏽,鑰匙斷在裡面,但是幾秒鐘過去,只聽得「咔噠」一聲,銅鎖發出了被打開的聲音。
洛鳴蟬壓平心緒,用力推開了緊閉的大門。
一股發悶的味道直衝進鼻孔。
「咳咳咳!」
小方在一旁咳嗽,一邊揮開大門打開時騰起的灰塵。
洛鳴蟬環視眼前的一切,心噗噗地跳動著。
宅子是江南民居結構,大門兩邊各有一個窄窄的房間,進門正迎著天井,天井裡鋪著平整的青石板。
洛鳴蟬在青石板上走了幾步,眼睛貪婪地描摹過那些高高矮矮的房間和泛起青苔的瓦片。
這是她父母生活過的地方,這是她丟失記憶的一部分。
天井後面就是大廳,大廳裡面擺放著竹質傢具。
大廳跟外面聯通,許是這些年來,不少朔風驟雨透過屋檐漏了進去,腐蝕了傢具原本的外表,它們看起來有些衰朽,不過堂正中的一把椅子保存尚算完好,扶手上的老竹節被磨得十分圓潤,依稀可辨昔日的整潔與光亮。
宅子有兩層,底層一圈迴廊圍著天井,如此,可保證每個房間都有充足的採光。
洛鳴蟬看過樓下的幾間偏房,繞了幾下,從一個拱形的門洞里穿了出去。
洛鳴蟬眼前豁然開朗。
拱門外,是一片矮牆圍成的院子。
矮牆也是青磚砌成的,裡面竹濤陣陣,別有洞天。
院子佔地很廣,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沁人心脾的碧色。不知栽種的竹子是何品種,大冬天也依然翠綠,有的竹節上還長有新生的枝葉,淺碧的新芽在冬日的陽光里柔嫩的招搖,看起來綠意盎然。
園中有一座假山,假山小小的,看起來也不算荒廢,旁邊的小塘倒是乾涸了。
園子里鋪著細細密密的鵝卵石小路,鵝卵石的顏色灰褐不一,不過倒都是很光滑,因而顯出一種自在天然的風致。
人走在上面,足底被鵝卵石按摩得熨帖,耳邊感受著江南的竹濤,眼前是生機勃勃的綠色,心底里也是一片空曠。
倒是冬日難得的景緻了。
洛鳴蟬在小園裡徘徊了很久,不知為什麼,她似乎有一種感覺——
自己小的時候,應該很喜歡待在這個地方。
日光斜斜地繞過院落前的迴廊,洛鳴蟬又呼吸了一口竹濤中清新的空氣,從園中走出來,沿著曲曲折折的樓梯,向樓上走去。
跟不小的宅子相比,樓梯不算很寬,小方跟在她身後,邊上台階邊說:「小老闆,你媽媽老家的房子挺大啊。」
「江南很多都是這樣,」洛鳴蟬答了一句,朝上走了幾步,又提醒小方,「爬樓梯小心,這邊房子老了,樓梯不知道穩不穩。」
小方點點頭,側身跟在洛鳴蟬後面,伸出一隻手來,虛虛扶住了她背後。
洛鳴蟬回過頭來:「怎麼了?」
小方沖她笑笑,表情敦厚:「不是說樓梯可能不穩?小老闆,我摔了沒關係,你可不能摔,再說,論起走路,我平時比你穩多了。」
洛鳴蟬無奈地在他肩膀上錘了兩下。
二樓的房間倒是關著門,不過門沒有鎖上,一擰都可以擰動。
洛鳴蟬轉了轉最前面第一間的門把手,門栓有些鈍了,卡在門框里,小方在後面用力一推,才被推開。
除了塵埃的味道,屋子裡很乾凈。
屋正中擺著一張竹子製成的桌子,組成桌腿的竹子很粗,桌面由一排排竹篾編成,樣式很別緻,桌子配套的椅子也是純竹子製成的,造型很古樸,有種特別的韻味。
桌上堆著各種竹編、竹制的小器物,林林總總的,眼見鋪滿了桌面。
桌子右下角放了幾隻長短不一的銼刀和洛鳴蟬叫不上名字的工具,顯然是做竹編工藝用的,跟堆了滿桌的小器物摞在一起。
洛鳴蟬走上前去,在滿桌的小器物中,發現了一個老式的裝線本。
裝線本的封皮是深藍的,雖然現在已經有些褪色,原本的色澤黯淡了不少,但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依舊可以覺出本子所用紙張的精細與質感。
裝線本的封皮上用毛筆寫了兩個字:
竹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