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洛鳴蟬心情不好的時候,尤其不聽人勸。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陳風根本拉她不住。
或許,在那樣的一雙眼睛面前,誰都是沒有辦法的吧。
陳風無奈,只能全程小心照看她,一杯金湯力在手旁放置許久,冰塊都快化了,還沒喝上一口。
幾名打扮前衛的人往這邊走來,穿朋克夾克的調酒師跟陳風示意自己要失陪一下,過去跟他們匯合。
一行人站到酒吧中間的空地上。
最顯眼的是位雞窩頭小哥,瘦瘦小小,胸前卻掛著碩大無比的電吉他。
旁邊抱胸站著的紅髮姑娘是鍵盤手,畫著濃濃的煙熏妝,秀氣的指尖上塗滿電光紫的指甲油,手指白皙美麗。
還有個小伙坐在吊燈的陰影里,他手裡擎一把設計感極強的貝斯,腕上還帶著一串古董手鐲,一動起來,就「叮叮咣咣」響個不停。
調酒的鼓手大哥跟他們站到一處兒,居然顯得有點樸素了。
這群人顯然跟陳風熟識,上來就先跟他揮手致意。
紅髮姑娘毫不掩飾自己好奇的目光,直勾勾地打量著陳風身邊的洛鳴蟬,見她一直低頭喝酒,還跟旁邊的雞窩頭小哥竊竊私語。
貝斯調音的聲響吵到了洛鳴蟬,她終於把腦袋從酒杯里抬起來,往場中間的排練場地上看了一眼。
紅髮姑娘發出一聲驚呼,口型是「朝顏」兩個字。
洛鳴蟬舉起杯子,沖她微微一笑。
姑娘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還附送一個長長的飛吻,看樣子姑娘不僅穿得酷,性格也是個酷girl。
場地里立即有人吹口哨,洛鳴蟬打了個酒隔,小扇子般的睫毛緩慢地扇了幾下。
她似乎終於恢復了一絲思考,想起陳風還在這裡,晃悠悠轉過頭,對他很認真地道:
「看,那邊,有樂隊,是你說過的朋友們,對吧。」
洛鳴蟬喝酒很奇怪,喝一兩杯的時候,趴下去就倒,喝得多了,倒像是要一點點清醒過來,只聽聲音,說話還特別慢條斯理,彷彿很有邏輯的樣子。
只是一瞧見她眼睛里那層霧蒙蒙的水汽,就知道這人已經醉了。
不僅醉了,還在咯咯傻笑,聽聲音,彷彿是一隻撒丫子找不著北的小鳥。
面對這樣清醒又迷糊的洛鳴蟬,陳風無計可施,只能感嘆:「你又知道了。」
洛鳴蟬自得其樂地點頭,似乎很滿意自己所說的話得到了默認,又垂下頭喝酒去了。
站在場中央的貝斯手瞥了一眼手錶,抱怨:「都幾點了,老三怎麼還沒來?」
雞窩頭的吉他手掏出手機,「別急,老三就愛遲到,說不定堵路上了,我給打個電話催催。」
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那頭沒人接,還是調酒的鼓手大哥翻了翻朋友圈,很無奈表示:「老三下午那場喝大了,被抬回去了,這會兒正在家裡頭醒酒呢。」
他把朋友圈的照片舉起來給朋友們看,雞窩頭當場就炸了:「老三咋這樣呢!哥幾個也是從城東邊大老遠趕過來的,排練一次容易嘛!」
紅髮姑娘倒淡定,估計早就有所預料:「早說了,他就是個酒簍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貝斯手特別高深地嘆了口氣:「你看,這就是咱們組合總也紅不了的原因。」
陳風坐在底下,不禁莞爾一笑,洛鳴蟬問他:「怎麼啦?」
她的眼睛本來大而明凈,此刻喝的醉極了,身子斜倚在吧台上,連眉眼也是輕柔而隨意的,話語輕輕,帶起眼風淺淺,竟有一種不自知的迷離。
陳風笑容微怔:「沒什麼,他們排練呢,主唱沒來。」
「哦。」洛鳴蟬點點頭,「那怎麼辦呢?」
「不知道,看情況吧。」
陳風正說著,卻見調酒的鼓手大哥從場中央走過來,沖著他打了個手勢,陳風一愣,連連擺手。
調酒的鼓手大哥雙掌合十,臉上表情更誠懇了。
陳風還是擺手。
洛鳴蟬軟軟地打了個酒嗝,說實話,她打起酒嗝來很可愛,像一隻嗆了牛奶的貓。
這醉鬼往陳風那邊湊得更近,眼神執著,詢問的意味很濃。
陳風無奈,只得坦白:「他們想讓我上去頂替一下。」
「但我好久不開嗓,上去只怕要露怯。」
「不會的,」洛鳴蟬雙手捧起朗姆酒,一口接一口如同喝果茶,篤定地說,「你的聲音很好聽啊,就像——」
她想了想,認真形容道,「就像音符流淌在大提琴上。」
「真的?」
「真的。」
陳風笑著看了看她,真的把杯子放下,走上台去。
他揚手握住立麥,一看就是個熟手的姿態。
他清了清喉嚨,聲音醇厚悠揚,低沉悅耳,他真是有一把大提琴一樣的嗓子啊。
這嗓子一開,圍觀群眾都不能讓他走了。
陳風連唱五首,底下的人才終於心滿意足了一點,放他從場中央的檯子上溜下來。
他走到洛鳴蟬身邊的時候,洛鳴蟬正用力嚼著高腳杯上裝飾用的橄欖,邊嚼邊露出醉鬼的傻笑,見他走近,還記得對他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誇讚一聲:「唱得真好!」
陳風把橄欖從她嘴裡輕輕拿出來:「傻瓜,這個品種是裝飾用的,苦的,不能吃的。」
「哦。」
洛鳴蟬在小小的委屈中扁了扁嘴,順便捧緊了杯子,「那我又不知道。」
陳風問她:「你不是不開心么,想上去唱歌嗎?」
洛鳴蟬睜大眼睛:「我也可以上去唱?」
陳風點頭:「可以發泄一下。」
「發泄什麼?」
「發泄壞情緒,把壞情緒發泄出來,而不是憋在心裡,你就不那麼難受了。」
他的歪理似乎很有勸服力,洛鳴蟬聽完,有些獃滯地點點頭:
「哦。」
陳風在她身邊坐下,低垂的語聲,似乎有種催眠般的哄誘感:
「去試試吧。」
洛鳴蟬望向場中央變幻的燈光,那個地方好像一個封閉的小世界,彷彿走進那裡,就可以被燈光封印,無人打擾。
酒液在杯中晃動,洛鳴蟬又喝了一大口,她醉得昏昏沉沉,纖細的身子在吧台的高腳椅上搖搖晃晃:
「不想試。」
陳風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防止她從椅子上倒下:
「任性。」
洛鳴蟬沖他無邪一笑,眼睛亮晶晶的,說出的話理直氣壯:
「我知道,我就是任性啊,我還想聽你再唱一首呢。」
酒醉的她,漂亮得極其放肆,像層層暗夜裡綻開花瓣的玫瑰,帶著點理所當然的驕縱,帶著點不為人知的嬌憨,跟以往任何時候都有所不同。
陳風也笑了:「想聽什麼?」
洛鳴蟬又低頭啜了口酒:「隨便,來點帶勁兒的吧。」
陳風望著她,一時覺得她很近,一時又覺得她很遠,不知怎麼,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在酒吧的燈光和暗影里瀰漫著莫名的情緒,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他轉身走向吧台,跟樂隊報了個名字。
這一次,當他聲音出來的時候,底下喝酒的客人們都呆住了。
不同於之前醇厚華麗的聲線,這首歌他唱得很嘶啞,煙嗓,甚至帶著些重金屬搖滾的味道。
彷彿完全是另一個人在歌唱。
那首歌叫做《斯德哥爾摩情人》,裡面有一句歌詞很出名——
【應該也不只一次幻想怎麼逃亡卻未戒掉妥協的慾望】
台上的陳風在嘶吼,洛鳴蟬坐在台下,在昏暗的燈光中,在酒醉的昏沉里,她咀嚼著這句話,突然有一滴淚從面頰上滾落下來。
然後是一滴,又一滴,再一滴,在她可以控制自己之前,淚痕已經濡濕了滿臉。
「哭出來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而響起了陳風的聲音。
洛鳴蟬自失地一笑,感覺自己喝下去的酒似乎在這首歌里醒了大半:
「哭出來了。」
「這麼難過,為什麼不去找他?」
「因為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沒有為什麼,就只是,不可以。」
即使在錐心的空洞中,她也不忘反覆強調:
「是真的不可以。」
她的眼睛很悲傷。
陳風在一片暈染般的光影里望過來,他的表情很奇異,完全無法形容,彷彿有些說不出的緊繃,彷彿又如釋重負,因為太過複雜,幾乎無法分析其中的含義。
良久,他定定地,仔仔細細看了洛鳴蟬良久,最後說:
「那跟我走吧。」
「什麼?」
「我說該走了,送你回家。」
酒吧的門口風很大,陳風解下自己的外套給洛鳴蟬披上,洛鳴蟬正要拒絕,卻在看見馬路對面的人時停住了。
池硯站在那裡。
洛鳴蟬望向他,然後接過陳風的外套,緩緩穿在自己身上。
整個過程中,池硯的眼睛一直盯住她不放。
洛鳴蟬微微閉上眼睛,冰冷的夜風讓她覺得清醒。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細緻地扣好外套,轉過頭,沖著陳風甜甜地笑了笑:
「今晚很開心,謝謝你。」
誰的指骨不易察覺地噼啪了一聲。
洛鳴蟬回身,煩惱地看向池硯: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又是做什麼呢?」
池硯望著她:
「怎麼確定是來找你。」
洛鳴蟬嘆了口氣,路燈下,她的表情看起來既清澈又殘忍:
「不然呢?池公子,你明顯,對我余情未了——」
「說句不好聽的話,別這麼折騰自己,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池硯笑了:
「是啊,我本來還想對你說一些話。」
他的眼神飄向酒吧羅馬式台階前緊挨在一起的兩個影子:
「現在看來,確實,也沒有說的必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