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緋聞
37°酒吧。
喬暮很少來這種地方,簡清不止一次邀請他到自己朋友的酒吧里來坐坐,並且強調說那間酒吧的老闆馮蕭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但每次喬暮都拒絕了。不過今天,她很想喝點酒——自從上次那頓飯之後,喬暮和簡清倒意外地成了一對飯友。
沒有人喜歡一個人吃飯,尤其是一個人知道這個城市裡各式各樣的小吃,而另一個人則是一個標準的吃貨的情況下。於是一來二去之下,喬暮和簡清也熟悉了很多。
晚上八點。
喬暮一個人坐在吧台前,不自在地應付著不斷前來搭訕的陌生男人,她從來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漂亮或者是魅力,大概因為是從有記憶起,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個言非白吧,言非白也從未誇過她漂亮,僅有的一次,還是在老朋友面前,給她面子說了句「還湊合」。
簡清自從一進門給她點了一杯雞尾酒之後,就和右邊角落裡的美女打得火熱。那個女孩很漂亮,看起來清純無比,但是眼角眉梢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媚意,正是簡清喜歡的「良家婦女」的類型。男女的世界還真是奇怪,明明知道彼此對方只是foronenight,卻依舊需要表現得彷彿想要和你過一生。
喬暮就著燈光搖晃了一下酒杯,好看的粉色在玻璃杯的邊緣盪出一層氤氳的紅,她輕輕地嘗了一口,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大口將面前的一杯酒喝完。
「這麼好的酒,牛飲可惜了。」
一個好聽的聲音在喬暮的背後響起,此時酒精副作用還沒有凸顯出來,喬暮拿著空杯子回頭,五色的燈光打在她瀑布似的黑髮上,有一種彩色的光芒,她的臉頰上因為剛剛飲過酒的關係,泛起了一層好看的紅潤,一雙靈動的眸子正平靜地看向來人。
正是馮蕭。
「好飲品才值得品,這種東西,」喬暮輕輕晃了晃酒杯,笑意未曾到達眼底,「解渴都比不上白開水。」
言下之意,也就是連白開水都比不上了。
馮蕭笑了笑,伸出右手:「你好。」
喬暮朝簡清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對不起,我有男伴了。」
「看來你的男伴很忙。不介意把?」見喬暮沒有拒絕,馮蕭這才坐到她身邊的位置上,對服務生道:「給這位小姐一杯『37°』。」
「好的。」
喬暮愣了一下,這才轉過頭,細細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聽簡清說過,這間酒吧最著名的調酒便是與酒吧同名的「37°」,「37°」每天售出的數量有限,是酒吧老闆馮蕭親自調製,據說只有有緣人才能夠喝到。
「你是馮蕭。」陳述的語氣。
「你是喬暮。」同樣陳述的語氣。
喬暮伸出右手:「你好。抱歉,我以為你是搭訕的陌生男人。」
馮蕭也伸出手,喬暮纖細的十指在他的掌心停留了不到一秒,觸感細膩而冰涼,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我一定會查出真相,還你爸媽一個公道的!」當年,還是在念大四的喬暮拉起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馮蕭,雙目里的光,似一個炙熱的小太陽,「請你相信我。」
「嗯。」在那樣的目光下,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餓了吧,走,我請你吃東西。」喬暮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然後用紙巾擦了擦他臉上的血跡,「吃飽了咱們才有力氣幹活。」
馮蕭永遠記得那個時候喬暮的笑容,溫暖而又值得信任,帶著治癒人心的力量,不可思議地便撫平了他內心接近噴發的恨意。
「小姐,你的酒,請慢用。」服務員的聲音打斷了馮蕭的回憶。
「試試看這杯適不適合品。」
喬暮略顯得尷尬地看了馮蕭一眼,然後拿起酒杯,先是輕輕地嗅了一嗅,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舔,最後才慢慢了喝了一小口。
「怎麼樣?」
「你放了什麼在裡面?」喬暮又喝了一小口,皺眉問道,「不是普通果類的香味,倒像是……」
「倒像是?」馮蕭順著她的話道,然後招手要了一杯白開水。
「倒像是一種草……」喬暮低著聲音著說道。
「什麼?」馮蕭問。
「沒什麼。」喬暮好笑地看著他面前的白開水,「酒吧的老闆居然不喝酒。」
馮蕭不置可否,朝她舉了舉杯:「來這裡的人,要麼是想醉,買么是買醉,其實真的醉不醉,和喝的是不是酒又有什麼關係。」
喬暮淺淺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徑直喝完了杯中的液體。
兩個人邊喝邊談,不知不覺,喬暮喝了差不多一瓶酒,等簡清回來的時候,喬暮已經醉了,不過她的酒品顯然比較好,只是趴吧台上,一句話都不說。
「糟了,這丫頭怎麼喝這麼多?」簡清皺眉,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來,「言非白那小子知道了可不得了……」
馮蕭懶洋洋地直了起來:「喬暮是言非白的……」
「未婚妻。兄弟,拜託你關注一下財經新聞好不好?或者娛樂八卦也可以。」
「言非白?」原本安安靜靜靠在簡清肩上的人突然醒了過來,四處張望著,「非白?非白呢?」
簡清趕緊拉住她,伸出腕間的手錶:「言非白在開會,你看,才這個點,那個工作狂才不會下班。」
「我,我們吵架了,對,吵架了?」
「因為我?」簡清直覺反應道,看來言非白的醋勁兒還是挺大的。
簡清語氣里的熟稔讓馮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見簡清小心翼翼地扶著喬暮,不讓她摔倒,馮蕭半玩笑半認真地道:「很少見你對女人這麼上心。」
簡清笑了笑,沒有回答。因為喝醉了的喬暮不停地往下滑,簡清索性打橫公主抱起她。
「不……不准你罵非白。」
「好好好,我不罵你們家言非白,你家言非白是天底下最帥的帥哥,最好的好人。」簡清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然後朝馮蕭點頭示意,轉身離開。
「不是的。」
「什麼?」天啊,這個女人到底喝了多少酒,這麼重的酒味。
「非白不是我的,」喬暮的頭埋在簡清的頸項,有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打濕了他的肩膀,「非白從來就不是我的,他從來……就不曾在我身邊……」
「喬暮……」簡清愣住了,低下頭再去看時,懷裡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酒吧門口,站著形形色色的人,就在簡清愣住的當口,有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簡清的肩膀,引得懷裡的喬暮悶哼一聲,簡清立刻火大地回頭叫罵道:「你他媽走路不長眼啊!」
那人立刻轉頭:「你他媽說什麼?」
「你剛剛不是聽得很清楚!」
簡清冷冷地一笑,將喬暮放了下來,靠在自己的懷裡,單手扯了扯已經鬆鬆垮垮的領帶。
「喲,小子,你這裡泡的哪家的馬子?挺漂亮的啊……」緊接著,一隻手已經伸向了喬暮的臉。
「砰……」
他話還沒有說完,簡清已經一拳打了過去。那人的嘴角瞬間就腫了起來。
「帶個醉酒的女人還敢打架?小子,找死啊!」說完,對方也是一拳直打簡清的臉。
本來這一拳是很容易可以躲過的,但是懷裡護著一個醉酒昏睡過去的女人,簡清只有生生地受下這一拳,拳頭全部地力量正好落在他高挺的鼻樑上,頓時血流如注。
鮮明而尖銳的疼痛讓簡清從小到大的涵養消失殆盡,他將喬暮放到一旁,然後拉下領帶,抹了抹鼻子……然而,他失策了,他不知道那人居然有三四個同伴,結果自然是他被打得鼻青臉腫。
當他狼狽地躺在地上,從不染塵的白襯衫上灑落著零零散散的血跡,那人在他面前狠狠地「呸」了一口:「算爺今天心情好,留你一條命。
圍觀的人群漸漸地散了。
一個身影籠罩在簡清的上方,簡清平躺在地上,不受控制地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簡清?」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的喬暮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來,然後拿出紙巾,仔細擦掉他面上的血跡和塵土。
簡清疲憊地閉上眼睛,靠進了喬暮的肩窩裡,模模糊糊地道:「……我該怎麼辦?」
喬暮的手一頓。
「喬暮,我到底怎麼做,她才會正眼看我?」
「簡清……」喬暮的鼻間滿滿都是簡清悲傷的味道,「你很喜歡她嗎?」
肩膀上的人半天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才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有一個可以全心全意去喜歡的人,真好。」
喬暮沒有評價簡清行為的對錯,只是嘆息似的說出這句話,而肩上的人,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好一會兒,酒吧面前,來來往往的行人好奇地看著這兩個人互相依靠著的人,男的鼻青臉腫,女的倒是挺漂亮的。
「你猜,他們看見我們在想什麼?」再開口時,簡清已經恢復了平日里的語氣,他挑了挑下巴,指向那些看向他們的人。
「嗯,我猜啊……」喬暮很配合地一臉嚴肅道,「應該是『小白臉誘拐他人女友被打,好心美女路見不平俠刀相助』。」
「哥哥我這張臉怎麼會誘拐他人女友呢?再怎麼著也得是誘拐良家婦女啊!」
「噗……」喬暮頓時笑出聲。
「終於笑了呢。」簡清低低地嘆道,而後抬起頭,「喬暮,你應該多笑,你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好看多了。」
「謝謝了。」喬暮沒好氣地道,然後站起身子,「咱們走吧。拜託你用點力,我可是醉酒的女人啊。」
喬暮拉了半天,也拉不起賴在她肩膀上的男人。
「我可是因為你才被打成這樣的。」簡清瓮聲瓮氣地道。
「起來了!」兩個人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喬暮這才想了起來,「咱們不是在馮蕭的酒吧門口嗎?他怎麼沒有來幫你?」
「那個妖孽!」簡清咬牙切齒,一副早就想到這一茬的樣子,他一臉慎重地對喬暮道,「喬暮,我收回之前說的話,馮蕭就是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他就是喜歡看我吃虧上當出醜,你以後一定要離他遠點!」
「啊?」不知道之前是誰說馮蕭很好,一定要帶自己認識一下的。
「你說誰老狐狸?不就是點皮外傷嗎?不吃點虧你永遠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背後有一個好聽的聲音突然道。
喬暮抬起頭,正是馮蕭。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蹲著而對方站著的緣故,在那一瞬間,喬暮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異常耀眼。即便站在五色的霓虹燈下,即便黑夜的顏色矇矓了他好看的五官,即便背景是喧囂而嘈雜的酒吧門口,他依然像一溪清泉站在那裡,不遠不近,溫暖而舒適。
喬暮皺了皺眉:「馮蕭,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馮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什麼東西飛快地劃過,反問道:「你說呢。」
喬暮想了一下,然後笑了笑:「對不起,我可能是記錯了。」
馮蕭看著她,好半天才搖了搖頭,說了聲「沒關係」。
「馮老闆,我們走了。」說著,簡清扶著喬暮站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酒精的後勁兒已經上來了,喬暮的頭有點微微地疼,「讓言非白看見可不得了。」
「喬暮,你能不能有點志氣!」
「遇上了,沒辦法。」
意外喬暮的坦誠,簡清一愣,爾後自言自語地嘆息道:「終歸是那個小子福氣好。」
「你說什麼?」喬暮沒有聽清。
「沒什麼。」簡清扶住喬暮,回頭對馮蕭揮了揮手,「馮老闆,回見您哪。」
喬暮應該是有點醉意上來了,居然也學著簡清的樣,朝著剛見一面的馮蕭揮手道:「馮老闆,回見您哪。」
現在這個樣子,還有點像當年他認識的那個喬暮。嘴角帶著小小的笑意,馮蕭撫了撫眼鏡,朝她點了點頭。
「路上小心。」雖然知道他們已經聽不到了,馮蕭還是低聲地道。
她剛剛說「遇上了,沒辦法」,指的是,言非白。
回到家裡,一片漆黑,言非白還沒有回來。
喬暮喝了一大杯溫開水,連衣服都沒有換,放任自己躺在了地毯上。第二天一大早,如若不是自己是在床上醒來,喬暮都要懷疑言非白昨晚又是徹夜未歸。
匆匆忙忙地洗漱完畢趕到公司,喬暮便發覺每個人的眼光都怪怪的,不過她從來沒有八卦的好奇心,徑直走進了辦公室。小艾見喬暮進來,來來回回晃了幾遍,終於晃到喬暮都看不下去了:「有什麼事直接說。」
「那個……」小艾猶豫了一下,終究下定了決心,將辦公桌上藏著的幾份報紙拿了出來,「喬姐,你看……」
喬暮拿過報紙草草地翻了一下,無外乎就是昨天在酒吧門口的情景再現,不過不得不承認,那些狗仔記者的抓怕技術真不錯,一張是簡清打橫抱著自己,一張是簡清單手摟住自己,另外一隻手拉著領帶,還有便是簡清被打得滿地找牙的樣子,最後一張便是簡清坐在地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樣子,而自己的手還撫在他的發上。
最最要命的,則是報紙為博人眼球打出的標題:沖關一怒為紅顏,盛鼎老闆娘情迷英俊小生;言非白綠帽滿天飛,未婚妻他人在懷……都是諸如此類的標題。
喬暮覺得早上剛剛好一點的頭痛又厲害了:「言總來了嗎?」
小艾點了點頭,然後道:「喬姐,你好好和言總解釋一下,報紙最會斷章取義了——你不是那種人的!」
「還有事嗎?」喬暮打斷小艾,「沒事的話你先出去忙吧。」
「嗯。」小艾走到門邊,又不放心地回頭叮囑喬暮道,「沒有男人不介意這種事情,喬姐,你一定要好好解釋啊。」
終於清靜了。
喬暮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疲憊地往椅背上一靠。看來昨天自己真的喝多了,連有記者拍照都沒有意識到。
解釋?解釋可能是她最不擅長的事。
忙了一上午,快到午飯時間了。喬暮深吸一口氣,然後敲了敲言非白辦公室的門。
「進來。」言非白正埋頭看資料。
「午餐時間到了,要一起去嗎?今天有你喜歡吃的墨魚。」
言非白抬起頭,看了喬暮兩秒,然後低下頭:「不用,你先去吃吧。」
碰了個軟釘子。
喬暮咬了咬下唇,終於還是開口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言非白沒有抬頭,只是邊看文件邊道:「我看到的怎樣?」
「昨天,我只是……」
「喬暮,我不希望你和簡清有太多的接觸。」言非白打斷她,整個人往後一傾,靠在了椅背上,一字一頓地道,「我無心關心你的『普通朋友』,但是,你的形象和盛鼎的股票息息相關,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言行。」
太了解一個人不好的地方,就是傷害對方時,知道刀子應該往那裡戳才讓對方痛不欲生。
喬暮知道言非白話里的負氣,可是即使是氣話,同樣也可以傷人傷到體無完膚。
「……我知道了。」喬暮低頭,輕輕地帶上了門,出去了。
門後面,言非白盯著手機看了兩三秒,還是撥通了簡清的電話:「簡總。」
「喲,今天是吹的什麼風,言總居然給我打電話了。」電話那頭,簡清誇張地道。
言非白聲音絲毫不帶溫度:「不要接近喬暮,不要再做多餘的事情。」
彷彿被哽了一下,簡清聲音都了點急色:「非白,當年的事我只是……」
「我不管當年的事你有什麼借口,但是現在,請你不要再靠近喬暮。」
「如果我堅持要呢?」簡清心底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燒了起來。
「還記得當年你在醫院躺了幾天嗎?」
「你,你小子居然敢威脅我。言非白……」
言非白掛掉電話,將簡清氣急敗壞的聲音攔在了電話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