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無法忘記的往事
言非白連續三天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公司。而馮蕭,喬暮在那晚收到他一條「別擔心」的簡訊之後便聯繫不上了。如果不是小艾說言非白來過電話,喬暮都恨不得報警了,而且現在,她身後有二十四小時都不離身的保鏢,更是讓她覺得一點呼吸的自由都沒有。
「砰砰砰。」有人敲門進來打斷了喬暮的沉思,是李闖。
「有事嗎?」
李闖一臉難色:「喬姐,有幾份文件急需言總簽字,但我無論如何都聯繫不上言總……」
「所有急需言總簽合同的文件給我。」沉吟了一下,喬暮拿起外套和包,「如果有什麼急事就和總裁打電話。」
「總裁?」李闖睜大眼睛,總經理的父親言宗南現在只是挂名總裁而已,基本上已經不怎麼管公司的事情了。
「對,我先走了。告訴其他人,言總明天回來上班。」
交代完畢,喬暮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盛鼎。
喬暮第一次發現這個城市這麼大,開著車在各個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找著,卻一點線索都沒有。非白平時喜歡去的……「哧……」的一聲,喬暮下意識地轉動方向盤,然後猛踩剎車。車停在了路邊,幸好是一個偏僻的路段,車和人都不太多,由於慣性作用,喬暮整個身體狠狠地被帶離座位,又被在安全帶的作用下狠狠地拉了回去。
長長的黑髮絲滑般地在喬暮面前閃開,而後隨著她的動作緩緩收攏到她肩上頸后。握住方向盤的手微微地顫抖,喬暮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非白喜歡去的地方,自己竟是一個都不知道……
這是第一次,喬暮覺得自己作為未婚妻的失職——居然不知道未婚夫可能去的地方,而且是一個地方都不知道,在他逃避某些事情,難過不開心的時刻,自己唯一在做的,居然是滿大街毫無目的地找人,連一個明確的地址都不知道,甚至連找誰都不知道。
緩緩地靠進座椅里,喬暮無助地抱緊雙臂:非白,你到底在哪兒?
後視鏡里,從一開始就有一輛車緊緊地跟著自己,喬暮單手放在窗戶上,苦笑地撫住自己的前額:這些保鏢還真是盡責……等等,保鏢!
立刻發生車子,喬暮憑藉著自己對這些偏僻小巷的了解,不一會兒就甩開了跟在身後的保鏢。將車停在一個隱蔽地位置,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不遠處下車尋找自己的保鏢。
「……是是……可是這邊都是小巷子,車根本進不去……是……」其中一個保鏢邊鞠躬邊不停地解釋,「是!是……」
喬暮輕手輕腳走到他們面前,突然輕拍其中一個人的肩:「hi!」,然後抽走他手中的手機。
保鏢一聲驚呼,看清楚來人後,立即結結巴巴地道:「喬……喬小姐……」
「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喬暮朝他們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走開幾步,深吸一口氣,將手機放到耳邊,「……喂。」
電話對面傳來言非白輕輕的笑聲,於是喬暮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陽光打在她黑色的長發上,泛起了溫柔的金色光澤。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即便言非白不在,保鏢也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這說明保鏢一直和言非白有聯繫,只要自己突然不見,或者發生什麼狀況,害怕擔責任的保鏢一定會和言非白聯繫的。
有很多話在喬暮胸口,比如你為什麼消失了三天?你和馮蕭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以及有很多文件等著你簽……但是,所有的問題在她心中波濤洶湧,經過層層過濾之後只剩下一句話:「非白,你在哪兒?」
言非白卻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了兩秒之後道:「……我明天會回來上班的。」隨即便收了電話。
「喂?喂?」
「喬小姐?」兩個保鏢怯怯地走近,「是言總……」
「我知道。」喬暮輕笑著搖了搖頭,隨即把手機遞過去,「謝謝。」
自從……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之後,言非白便變了很多,以前寬容溫暖,永遠都露著大大笑容的少年,經過那場火宅,慢慢地變得內斂而穩重,就彷彿,被那場火災奪走了母親,被火吻而背上留下一背傷疤的不是喬暮,而是他一樣。
醫院,警察局……喬暮突然想起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自己和母親躺在病房裡,病房外,父親喬正軍則在病房外痛哭出聲,言家一家三口,包括言非白當時的女朋友,自己最好的朋友,言非白剛剛從火宅現場救出來的葉晨夕,也怯怯地依偎在言非白的身旁。
警方因調查火因,將喬正軍和言家人以及葉晨夕都請到了警察局,喬暮不知道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一向和睦的言家父母和喬正軍大吵一架,甚至到動手的地步,而葉晨夕也在那之後不久出了車禍……
突然,喬暮腦子裡靈光一閃,她知道言非白在哪裡了。
十歲那年,那個時候她和言非白之間還沒有葉晨夕,言非白每天載喬暮上學放學,在喬父喬母吵得不可開交,或者忙得找不到人的日子裡,喬暮經常都是在言家吃飯睡覺的,這也是為什麼言父言母一直都很喜歡喬暮的原因——他們本就把喬暮當成自己的女兒。
十三歲那年,葉晨夕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因為葉晨夕的關係,喬暮和言非白出去玩的次數明顯變多了,因為每次言非白都是說:「喬暮,你和晨夕一起吧,不然她不肯出去。」「喬暮,記得把晨夕帶出來。」「喬暮,晨夕……」
晨夕,晨夕,晨夕,自己認識他那麼多年,居然都抵擋不住一個他才認識不久的葉晨夕!喬暮對晨夕的恨,便是那個時候開始的吧?她恨葉晨夕搶走了言父言母,恨葉晨夕搶走了自己一直默默喜歡著的言非白,恨葉晨夕毀了她等著言非白慢慢喜歡上自己的少年時光……可是,葉晨夕是喬暮最好的朋友,喬暮喜歡晨夕的笑,喜歡晨夕對自己的好,喜歡晨夕的一切……
而後,便是十四歲那年的那場大火,那場大火燒掉了喬暮的一切,父親,母親,言非白,還有,葉晨夕……
那個時候,晨夕獨自一個人來看自己的時候,自己不應該不受控制地朝她發火,不應該口不擇言地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尤其不應該說:「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喬暮至今還記得晨夕聽到這句話當時的表情,那一臉的無錯和疼痛,彷彿躺在病床上的喬暮根本就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葉晨夕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衣擺,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沒敢留下來,「對不起,那天是喬叔叔的生日,我買蛋糕只是想給他慶祝,我沒想到會失火的……」
「閉嘴!」喬暮尖利地打斷葉晨夕接下去的話,在看到她怯怯地縮了縮肩膀時靠在了病床上,閉上眼睛,喃喃自語似的道,「閉嘴……」
「哐——」的一聲,病房的門突然間被人撞開,彷彿火災時一樣。喬暮睜開眼睛,只見言非白面色發白地站在了葉晨夕的面前,他的大掌緊緊地握著葉晨夕的手。
喬暮第一次覺得視力太好真是一件討厭的事情,她看到眼前的少男少女十指相扣,不僅如此,那緊緊相扣地雙手還在微微地顫抖……是在害怕自己永遠都不原諒他們吧?也是,失去了母親,整個背部會留下永恆的傷疤,如果得不到這樣的自己的原諒,他們,也永遠都不會快樂吧。
「喬暮,有什麼你沖著我來,一切都是我的錯,不關晨夕的事……」帶著微微的顫音,言非白對著喬暮一個九十度的鞠躬。
在喬暮的記憶中,這是言非白第一次這麼低姿態地給自己道歉,他以往,即便道歉,也是堅硬而高傲的,但是現在,他卻為了一個女生,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
喬暮,你不僅失去了媽媽,現在,你也真的,失去言非白了。
那是當時那一刻,在聽到言非白說「一切都是我的錯」,在看到言非白在自己面前九十度鞠躬的時候,喬暮心底浮現出的一句話。在那一刻,喬暮彷彿聽到了整個世界在自己面前崩塌的聲音,地在顫抖!床在顫抖!桌子在顫抖!就連言非白和葉晨夕也在她面前顫抖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只剩下尖叫,喬暮捂住耳朵躲在床角,不停地尖叫!
「喬暮,喬暮你怎麼了?醫生!醫生……」
一聲鳴笛聲打斷了喬暮的沉思,自己居然開到了對面的車道!喬暮本能地猛打方向盤,險險擦身而過的司機朝喬暮比了個中指:「找死啊!」
找死?喬暮苦笑,自己當年還真是找過死,可惜的是,沒有死成呢……
胃部一陣陣微小而鈍鈍地疼痛傳來,喬暮看了一眼時間,居然已經是晚上八點了,不過還好,馬上就到了。
幾個小時候之前,在自己和言非白那短得可憐的通話時間裡,言非白的背景聲音里有一個洒水車的聲音,它不同於一般的洒水車,唱的不是「生日快樂」,也不是「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它唱的是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這個洒水車,只在一個地方有——喬暮的老家。因為開洒水車人的女人非常喜歡聽這首歌,所以,他們這個街道的洒水車,一直放的都是這獨一無二的歌曲。
喬暮開著車找了幾圈才找到言非白,他在街角那個小小的公園裡,說是公園,其實也就是一小塊廣場,有著零落的幾個健身器材。小時候,喬暮和言非白經常在這個公園裡玩。
老舊的鞦韆一盪起來便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言非白坐在鞦韆上,腿撐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蕩著。今天正好是十五,銀色的月末帶給整個世界一層朦朧的光亮,但是在言非白身上卻是無盡的寂寥。
喬暮沒有走近,只是在離言非白五米開外的地方站定。
言非白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站在自己前方的喬暮,那個女人一臉風塵僕僕的樣子,大概是走得熱了,外套被脫下來垮在了右手上,平時向來柔順無比的頭髮此刻也凌亂不堪。
言非白沉默地看著喬暮,然後站了起來,鞦韆隨之發出了「哐當」的一聲。
他一步步地走向只與自己相隔五米的女人,一個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女人,一個與自己共享了無數回憶的女人。一步,兩步,三步……月光的亮度一點一點地丈量著他們之間的距離,直至大大的身影完全擁抱住嬌小的。
「喬暮……」言非白埋在喬暮的頸項,短硬的鬍鬚扎得喬暮想要躲開,但是抱住自己的人卻死活都不鬆手,「喬暮……」
「嗯?」
「喬暮。」擁抱的力度越來越大,喬暮覺得呼吸都有一點困難。
「嗯?」
「喬暮……」
正想發火的喬暮感覺肩部有濕潤的觸感,頓時一慌,她掙扎著,想看言非白的臉:「非白,你放開我。」
「我不放。」居然是難得地耍賴的語氣。
輕嘆一口氣,喬暮的雙手輕輕地環上言非白的腰。她突然就想起來了網路上一句打動無數人的話:真希望現在下一場大雪,這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到白頭。
「喬暮,」言非白抬起頭,吻在了喬暮的發頂,「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喬暮將整個身體緩緩地靠在了言非白的身上,這幾天都沒怎麼好好吃飯,胃痛已經到極致了,此刻已經找到言非白,放鬆的心情已經讓蟄伏已久的疲倦鋪天蓋地而來。
「對不起,我當年沒能理解你的心情……」緩緩下滑的身體打斷了言非白的話,他本能地摟緊懷中的人,抬起她的臉頰道,「喬暮,喬暮!」
沒有回應。
「總經理。」不遠處原本跟著喬暮的保鏢見狀趕緊跑了過來。
「立刻回去!」言非白打橫抱起喬暮,銀色的月光下,喬暮的巴掌小臉越發地顯得慘白一片。
司機將車開得飛快,言非白緊緊地摟著懷中的喬暮。這種情景,和當年……失去晨夕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晨夕在自己懷中,沒有任何聲音,任何氣息……
醫院和警察局。
三天前,直到三天前,言非白才體會到當年喬暮的心情。
十年前,喬正軍和言家差點在醫院裡打起來,其實準確地說,是喬正軍差點和言非白打起來,只是言宗南攔在了言非百的前面。
「你現在知道是你的錯了!當初背著喬阿姨搞外遇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今天!」
「非白!不許瞎說話!」言父立刻厲聲阻止道。
「我說錯了嗎?」言非白掙開母親的手,清亮的眼睛噴火地看著喬正軍,「你敢告訴大家今天你幹什麼去了嗎?喬阿姨和喬暮在危險中的時候你在哪裡?你在別的女人那裡!」
「閉嘴!」喬正軍猛地站了起來,重重地打了言非白一個耳光,而後沉沉地喘著氣。
時間在一瞬間靜默了下來。
言父言母心疼兒子,但是又同情老朋友,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反倒是年齡最小的言非白擦掉嘴角的血絲,冷笑一聲道:「道貌岸然。」
「你說什麼?!」
……
「吵什麼吵!要吵出去吵!」醫生的話打斷了他們之間的爭吵。
火因終究還是沒有確定下來,案件到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之後,所有的人對當年的那場火災都閉口不提。隱去這場火災,日子完美得彷彿是一場童話。只是,沒有人知道喬暮心底到底是怎麼想的,在躺在醫院裡一年的時間裡,這個當年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到底是怎麼挺過來,沒有人知道。
三天前,當言非白吐得一塌糊塗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喬暮當年的心情,當時的喬暮,之所以想死,不是因為失去母親的痛苦和自責,其實,是想讓身邊的人更快樂更開心吧。
那一年的時間裡,言非白和葉晨夕相互照顧喬暮,但是,除了最開始的憤怒,喬暮再也沒有同他們說過一句話,即使是接受皮膚治療時,連痛都沒有喊過,只是死死地咬住牙根,一聲都不吭。
所以那一天,當喬暮突然開口和自己說話的時候,言非白嚇了一大跳。
那天陽光很好,言非白坐在床邊給喬暮念最新的新聞,他知道喬暮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新聞記者。突然,喬暮開口道:「言非白。」
言非白愣了兩秒,確定不是自己聽錯,連忙道:「喬暮,你要什麼?」
「言非白,你走吧,和葉晨夕一起,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喬暮看向窗檯,窗台上有一隻鳥兒,正蹦蹦跳跳地來來回回。
「喬暮……」
「你聽我說完。」喬暮終於看向言非白,輕輕地笑道,「這不是氣話,你和晨夕一起,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吧,開心地去談戀愛,去過你們的生活,不要再管我了。」
最後,彷彿是擔心言非白不明白似的,她坐起來,握住言非白的手:「已經夠了……你們,好好地生活吧。」
那個時候,言非白真的以為喬暮好起來了,或者說,潛意識裡,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但是他卻避開了心底的質疑聲,一廂情願地相信喬暮好起來了,直至當天晚上,言父言母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喬暮吞了大量的安眠藥……
當時,言非白和葉晨夕都以為,喬暮說出那番話只是因為不想他們愧疚,直到三天前,當言非白在路邊吐得一塌糊塗的時候才明白,喬暮當時,是真的已經原諒他們了,不僅僅是不想要他們愧疚,更多的,是希望他們能夠快樂地在一起,因為她知道,不繞過自己這道坎,自己暗戀多年的少年和最好的朋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喬暮當時,原來真的只是希望自己和晨夕在一起而已。她的自殺,不是因為恨,不是因為愧疚,大概可能,只是太孤單了……
只是父母會錯了意,以為喬暮的自殺,是因為自己,於是雙方父母定下來那個荒唐的訂婚約定,而自己,就像一個叛逆的孩子,父母越是給自己安排好什麼,自己越是抗拒什麼。在訂婚之前,喬暮是他的小妹妹,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訂婚之後,喬暮在他心中只有一個身份——他不想要的妻子。
「總經理,喬小姐找了您好幾天了。這幾天您不在,剛好公司里也出了事,喬小姐基本上沒怎麼吃飯,也沒怎麼休息……」看著後視鏡里,言非白緊張的臉,保鏢自動解釋道。
言非白聞言皺起眉頭:「這些你們怎麼沒有和我說。」
「因……因為總經理說不涉及喬小姐安全的問題都不必通報……」
「行了,趕快開車吧。」
「是,是。」
幸好沒有大問題。
言非白撥開落在喬暮額前的發,幫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後起身,下廚熬粥。
醫生剛剛來過了,檢查之後說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勞累過度,注意飲食和休息就好,言非白頓時鬆了一口氣。看著喬暮喝完粥,休息下了,言非白才驅車前往公司。
「言總早!」
「言總,早!」
……
一進盛鼎的大門,路過的員工紛紛和幾天未曾出現的言非白打招呼。電梯直接上到頂層,剛踏出電梯,李闖便道:「總經理,『恆遠』集團的簡總在辦公室里等你。」
言非白看向李闖,皺起了眉:「下次不要隨便放外人到我的辦公室。」
「是。」看著總經理進去了,李闖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恆遠的簡總,外表看起來嬉皮笑臉,實則也是不好對付的主。
言非白推開門,便看到簡清站在窗邊,寂寥的背影讓他想起了多年前在美國,每當不開心的時候,他們便靠在窗邊喝酒、胡侃,看誰的易拉罐扔得遠。
「非白。」聽到聲響,簡清轉過身,臉上沒有了往日痞痞的調笑。
「不要叫得這麼親密,我們現在沒有那麼熟。」言非白拉松領帶,坐到辦公桌前,「有事?」
「小芸……」簡清露出猶豫的神色,「好一點沒有?」
「你可以自己問她。」
「可她根本就不接我的電話,我去醫院被告知她出院了,到她家,她根本就不讓我進去。」
「那你就應該想,她為什麼不接你電話,也不肯見你。」
「非白……」簡清無奈地看著眼前的人,急切地道,「小芸的個性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身體極度地不舒服,她不會在醫院躺那麼多天的。」
身體極度不舒服?言非白皺眉,看著簡清,難道他知道黃芸是為什麼住院?
不虧是相識一場,簡清立刻從言非白的眼神里讀出了異樣:「到底怎麼回事?小芸是哪裡不舒服?」
「你自己去問她吧。」言非白低頭,「我還有事,就不送簡總了。」
「你!」簡清咬了咬牙,回頭狠狠地帶上門,離開了。
言非白看向門的方向,拿出手機,不一會兒,手機對面便傳來黃芸的聲音:「非白?」
言非白猶豫了兩秒道:「簡清剛剛來過了……你住院的真實原因,需要告訴簡清嗎?他好像誤解了……黃芸,你在回國之前,簡清『恰好』去了一趟美國,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
「是。」黃芸很乾脆地道。
「既然你從頭到尾都想和他在一起,為什麼不能好好把握?」
「我不否認,我直到現在也想和他在一起。」黃芸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但是我不想用愧疚來綁架他。」
言非白掛了電話,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有點痛。
兩個多小時后。
「砰砰砰——」
有人敲門。
言非白頭也不抬:「進來。」
輕盈的腳步聲停在了言非白的桌子前,但是來人卻沒有出聲,言非白抬起頭:「有什麼……」當看到來人的臉時,立刻站了起來:「你怎麼不在家好好休息?」
喬暮將散下來的長發撥到了耳後,看向言非白手中的報告:「我沒事,工作上有需要我幫忙的嗎?」言非白幾天都不在公司,要幫的事情肯定很多。
言非白看了喬暮一眼,她的臉色雖然仍舊有些蒼白,但有著淺淺的紅暈,氣色不錯。他放下手頭的事,擁著她起身:「走吧。」
「啊?去哪裡?」喬暮一臉疑惑地被推著往外走。
「我送你回去休息。」言非白地攏了攏她的衣領,然後才打開辦公室的門。
「啊?可是我已經沒事了。」
「有沒有事只有醫生說了才算。」說著,不再理會喬暮的抗議,言非白拉著喬暮徑直進了專屬電梯。
數字在一層一層地遞減,喬暮的手此刻正在言非白的掌心裡,溫暖而安全。她的身上,則批著他的外套,只輕輕地吸一口氣,她的滿心滿肺,此刻都是言非白的味道。
可是,她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安,自從從老家回來,她一覺醒來,言非白對自己就不一樣了,他的溫柔體貼,他對自己的好,都彷彿,彷彿是隔著遙遠地一層東西,慢慢透過來的陽光,看起來很溫暖,但卻摸不到觸不著……
剛到一樓大廳,喬暮包里的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她在心底狠狠地鬆了一口氣,抱歉地對言非白笑了一笑,然後拿出手機,上面卻赫然寫著兩個字:馮蕭。
「接啊,怎麼不接。」言非白攬住喬暮的右手微微地用力,看向喬暮的側臉帶著好看得陰影,刻意露出的燦爛笑容讓周圍的女員工發出一陣吸氣聲。
喬暮看了看言非白,微微地抿了抿嘴唇,然後小心翼翼地掙扎了一下:「私人電話,那個……」
耳邊有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哼,右肩上的力度立刻消失了,暖暖地包圍在她周身的溫度也沒有了:「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也不等喬暮回答,便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喬暮看著言非白的背影,按下了通話鍵盤,然而還未等她開口,對面的人便道:「你還知道接電話。」
「對不起,我最近幾天有點忙。」喬暮的笑了起來,看向門口,一個女人正在找言非白搭訕,而言非白也少見地露出了笑臉……也是,他那樣一個閃閃發光的人,無論走在那裡都會有人關注的,不像自己,似乎永遠都生活在不見陽光的黑暗裡……
「馮蕭,你是為了什麼故意接近我?」看著言非白的燦爛的笑容,喬暮突然抑制不住地問出了這個她困惑好久的問題。她雖然遲鈍,但她不是傻子,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的確很難說,可是馮蕭之於她,卻像傾其所有的老朋友,教自己戀愛,分享自己的不開心與開心,他們相識的時間,根本不夠得到這樣的信任和支持。
電話對面的人沒有回答。
「馮蕭……」喬暮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她看著門口言非白的背影,聲音生硬得彷彿不是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你接近我,是為了盛鼎嗎?」
除了這個,她想不到還有其他的理由。
電話對面的人依舊沉默,不知道是謊言被戳穿后的難堪,還是被誤會後的憤怒。兩秒鐘之後,馮蕭一聲嘆息從電話里傳了過來:「喬暮,不要把自己看得如此不堪。」
喬暮,不要把自己看得如此不堪。
這句話,就像一縷陽光,穿越重重霧霾,照進了了喬暮心底長年封閉的角落。
從小到大,她都只仰望著言非白一個人。後來,言非白喜歡上了她最好的朋友葉晨夕,再後來,媽媽因為自己而死,葉晨夕也因為自己而死……喬暮覺得自己似乎走在一條很黑很黑的小路上,天空是濃得化不開的墨,四面八方都沒有一點點地光亮。無數次,她在那條漆黑的小路上祈禱:無論是誰,來陪自己走出這片黑暗吧。可是,沒有人,從來都只有她一個人。她是不祥的,她會帶來厄運,沒有人,會因為喜歡她才接近她吧……
喬暮從來沒有和人說過自己內心的不安和恐慌,可是,馮蕭居然知道。
「我接近你,只是因為你是你。」
「……謝謝你,馮蕭。」
「還有那場車禍,對不起。」
喬暮笑著搖了搖頭:「因為你上一句話,所以這下面的一句,沒關係。」
盛鼎門口。
言非白斜插在荷包里的手越來越用力,慢慢地緊握成拳,最後又慢慢地鬆開。
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喬暮這種表情,彷彿是初雪將融時的清冷,但是卻帶著春日即將來臨時的感動,平時里那張從不輕易泄露真實情感的臉,此刻卻龜裂出一絲絲的笑意,非常的……礙眼。
「你有時間嗎?待會一起……」
「不好意思,她沒空。」一隻手伸過來,直接拿過喬暮的手機說道,然後關機,直接扔到一旁的水池裡。
「你幹什麼?」喬暮回過神,想過去撈起手機,卻被言非白拉住手臂,「非白,你幹什麼?放開我!」
「以後,我不准你再見馮蕭。」言非白看著喬暮,一字一頓地說,「包括聯繫都不準。」
「為什麼?」喬暮使勁掙扎著,卻怎麼都掙脫不開。
「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夫!」不想再聽喬暮接下去的話,言非白俯下身子,狠狠地朝喬暮的嘴上壓下去。
幾分鐘前,言非白接到一個電話。
上次喬暮發生車禍后,言非白派人去調查了馮蕭,不想卻查出五年前,喬暮重傷的原因。
五年前,喬暮作為實習記者,卧底調查一起假鹽銷售案,結果卻被黑心的鹽商發現,被打成重傷送進醫院,原因,或者說事情的源頭,就是因為馮蕭,哦不,當時他不叫這個名字,當時他的名字叫做肖風!
只是,為什麼喬暮沒有認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