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三更]
也不知究竟是因為電話那頭女傭和連夢喬的聲音太過尖利還是鄭薇的手機收音效果不佳,沈瑜將這一聲聽得一清二楚,他猛地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整張桌子都因為他的動作幅度而劇烈的震動。
鄭薇也受到了驚嚇,她當即抓起手包步履匆匆衝出餐廳,邊走邊叫道:「你開什麼玩笑!連喬怎麼可能割腕呢!她是我養大她的脾氣我比誰都了解!她膽子小的很!怎麼可能割腕呢!」
「就是割腕了啊!浴缸里全是血!!」女僕斷斷續續的哭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割了,手腕上的口子我根本壓不住啊太太!現在怎麼辦啊!!」
「打120啊!!」鄭薇頭上的冷汗一點一點溢出來了,她漸漸地方寸大亂,嗓門兒也高了起來:「我現在就回來了!你不要再跟我浪費時間說話了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她直衝到車位旁邊兒,伸手去拉開車門,卻幾次都脫手未曾成功,鄭薇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兒里居然出了那麼多汗。
這時,有人先一步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我來開車。」沈瑜說:「你坐後面。」
鄭薇:「你——」
「華曦公館六棟八號,我知道。」沈瑜說:「快點!」
鄭薇有些魂不守舍的將車鑰匙遞給了沈瑜,沈瑜熟練的一打方向盤,車子倒出車位,呼嘯著沖向了馬路。
兩人趕到華曦公館時,華曦公館的大門敞著,進去之後,沈瑜率先看見了一地蜿蜒的血跡,隨後看見了癱坐在沙發上的連夢喬。
「小喬呢!」鄭薇鞋也忘了換,匆匆奔至沙發前吼道。
「被,被救護車拉走了……」連夢喬抬起頭訥訥道。
「誰陪著去的!」鄭薇吼道。
「女,女傭。」連夢喬說:「我…….」她倏地低下頭,有些心虛似的:「總要有人留下來看家呀……」她倏地感受到了一股涼意,不禁掀了掀眼皮,對上了沈瑜冷冽如刀的眼神。
「是你?!」她驚得脫口而出:「你是那個服務——」
她伸了一根手指戳著沈瑜,話還未完就被鄭薇一把拉起來:「走,跟我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連夢喬尖叫:「我,我怕醫院!我暈血!」
「你要讓家裡大過年的辦喪事嗎!」鄭薇厲聲道:「走!」
連夢喬從未被鄭薇如此訓斥過,她嚇呆了,再不敢反駁,唯唯諾諾的應了聲。
沈瑜不想評價,他甚至都沒有感到意外。
這場景熟悉極了,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母親發病的那天。
家裡人的反應怪象迭出。
和諧的家庭多姿多彩,畸形的家庭都如出一轍吧。
他發不來火了,只是覺得那一地的血跡刺目又扎心,他現在只擔心連喬。
他不太敢想象如若連喬真的出了什麼事,他會變得如何。
也許他真的會應了沈瑞的那句話——會發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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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趕到南城市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時,得到的消息是連喬已經失血性休克了。
「要輸血,你們誰是AB型?」醫生問:「我們的血庫現在暫缺AB型的血,需要家屬定向捐獻。」
鄭薇踉蹌了了一下:「我是A型,國偉倒是AB型,可是他還在趕來的路上!」
醫生道:「病人血色素只剩六十幾克了,等不及,你呢?」他看向連夢喬。
「夢喬是AB型!」鄭薇道:「但是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可以獻血嗎?」
連夢喬臉都白了:「我暈血的,我不能獻血的!!媽媽!!我身體本來就不好!!不是說獻血特別傷身體的嗎!」
母女兩個拉扯來拉扯去,像是蒼蠅一樣吵嚷的沈瑜頭疼。
他低聲道:「我是AB型。」
醫生側目:「你是病人的什麼人?」
沈瑜:「……同桌。」
「同桌?」醫生愣了一下道:「也就是同學了。」
沈瑜:「不可以嗎?」
醫生:「不是親屬的話,還得查個詳細血型,不一定可以。」
沈瑜閉上眼:「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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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依稀感覺到連喬在賭一場博。
這場賭博的牌面兒是他沈瑜。可是結果卻不是他沈瑜能夠掌握的。
沈瑜想,如此擅作主張,後果她也應該自己承擔才是,可為什麼要連累的自己也那麼難捱。
血型結果出來的時候,沈瑜微微鬆了口氣,他想,至少他還能找連喬算算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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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喬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天一夜,她手腕上的傷口縫了十多針,如今只像是一條小蜈蚣似的攀附在她蒼白的手腕上。
她很累,眼前的光景也不是很清晰,耳畔「嗡嗡」的耳鳴著,依稀聽到有人在說話。
「誰知道那麼小的口子居然會出那麼多血啊……嚇死我了,我看著都疼。」
「割腕真的好傷身啊……還好我以前都沒試過割腕。」
「我沒獻血啊,我這麼體弱多病的,一獻血不得半條命沒了,我又不傻,而且我真覺得她那個小口子不至於的,醫生就是想騙我們花錢!」
「有個冤大頭獻了啊。」
「別想了,連喬這次肯定把我媽惹毛了,我媽才顧不上因為這事兒罵我呢。」
「是啊我也想不通,她怎麼對自己的下得去手啊,我覺得她腦袋瓜子有點問題的。」
連喬現在還不太能自如的支配力量,虛弱到甚至無法抗衡重力,於是只能竭力把手舉到床頭櫃平齊的位置,猛地把上面的保溫杯給揮到了地上。
「哐啷」一聲,那邊兒的連夢喬被嚇得尖叫了起來。
「醒了,她醒了!」她沖著電話喊了兩聲,便急急忙忙的衝出了病房。
連喬斜過眼,她的眼瞼沒什麼血色,連帶著目光看起來也是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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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到連喬醒過來的消息時,沈瑜幾乎是閃電般的衝進病房,卻又被連夢喬展臂擋了出去。
「我們家的家事,你進來摻和什麼!」連夢喬說。
沈瑜看了她一眼,沒吭聲,復又看向病房。
鄭薇神色憔悴的來到病床邊,她翕動嘴唇,可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坐下身拿起一個蘋果慢慢的削著。
「小喬。」她用一種慈母般的語氣說:「這次你太過分了,但是看你現在這樣,媽媽也很心疼,就不跟你計較了,過幾天出院回家,不要再這樣嚇媽媽了。」說罷,她撇了一片兒蘋果,遞到連喬的嘴邊。
連喬偏過頭避開。
「我們斷絕關係吧。」她輕聲說。
鄭薇面色驟變。
「你說什麼?」她難以置通道。
「我說,我們斷絕關係。」連喬的聲音低微,吐字卻很清晰,篤定:「跟你斷絕母女關係,跟連國偉斷絕父女關係,跟連夢喬斷絕姐妹關係。」
鄭薇「蹭」的從床畔站了起來,顫抖著手指著她:「連喬,你不要得寸進尺,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容忍!」
「那就無需再忍了。」連喬的語調沒有一絲波瀾,死水一般平靜:「斷絕關係,否則,我就死給你看。」
「你敢威脅我!」鄭薇的面容扭曲。
「我不敢,我不是夢喬,所以這不是威脅。」連喬揚了一下唇角,竟然有些快意:「這是通知。」
鄭薇踉蹌著退了一步。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連喬,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變了。」她說:「小喬,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是你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連喬輕聲說:「媽媽,其實我比夢喬更像你啊。」
鄭薇啞然。
從小到大,無論她提什麼要求,連喬都會順從的去做,這讓她覺得連喬是一塊兒沒有刺的軟泥。
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是連夢喬動輒就喜歡使的招數,讓她和連國偉屢屢落敗,她一直潛意識的覺得連喬不會效仿,因為這些招數都是基於她和連國偉的寵愛,連喬就算用了一樣的法子,她也不會心軟。
於是,連喬就乾脆來了一招狠的。
她也終於發現,溫馴的小女兒狠起來居然這麼的讓人束手無策。
「你確定嗎?」鄭薇的牙根緊咬著,表情晦暗不定:「你跟連家斷絕關係,從此以後你就不是千金小姐了,家裡的錢,權利,名譽,你通通都別想要!」
連喬輕輕地譏誚了一聲:「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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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在病房外目睹了這一切。
鄭薇怒氣沖沖的走出病房,一旁的連夢喬疊聲喊道:「媽!媽你怎麼就這麼放過她了呀!連喬她這次鬧得這麼過分你怎麼就——媽!我也要死給你看!」
「你敢!」鄭薇厲聲道:「你要學她!那我現在就打死你!」
連夢喬當即嚇得噤聲,唯唯諾諾的跟著鄭微離開了。
沈瑜這才衝進了病房。
他撲到了病床邊,看見連喬閉著眼,微微偏著頭,面色雪白如紙,床頭放著一份鄭薇潦草簽名的文書。
「連小喬!」他喊了一聲,發現自己的嗓音啞的不像樣子。
少女濃密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像是振翅欲飛的蝶,她徐徐的睜開眼,望著沈瑜,倏地咧嘴笑開了。
「Freedom。」她說。
「你白痴啊。」沈瑜鼻子一酸,咬牙:「這麼白痴的方法你也想得出來!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我恰好跟你血型一樣你就——」
「我知道你也是AB型的。」連喬歪著頭,眼神疲倦:「你所有的資料……我都跟貝姐要來看過了,我都背下來了。」她的語氣里居然有些小得意。
沈瑜的話語一滯。
彷彿有重鎚錘擊在胸口,鈍痛之餘是難以描述的動容。
「那如果那天我不在呢……」他說:「如果我那天脾氣擰了,不願意給你獻血呢?」
連喬頓了頓,側目反問:「你會嗎?」
沈瑜怔怔然。
良久,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會。」他倏地傾身過去,展臂攔住了單薄的少女:「連喬你才是個瘋子啊……」
「那你......什麼時候帶我這個瘋子回家呀?」連喬將下巴墊在他的肩頭,笑了笑問。
「你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沈瑜說:「畢竟……你現在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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